山环水绕,草木苍翠,城西的尽头人迹罕至,却风光独好。
在山脚的一块空地上,新立起一座孤坟,坟前站着三个人,分别是慕西月、白玉、老妇人苏氏。
孤坟的主人正是赵嫣。与其说是坟,其实不过一座衣冠冢。
附身于凡人□□的魔族,死后魂飞魄散,就如一阵清风消亡于天地间,再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在这里,苏氏讲起了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赵嫣的母亲,叫柳莞儿,青州栖川郡人,生于偏远山村的一猎户家庭。
十七岁那年,有天天降暴雨,柳莞儿上山给父亲送伞,不料,在一灌木丛中发现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赵谦。柳莞儿吓了一跳,颤抖着手,去探地上之人的鼻息,尚有气在。犹豫间,地上的男子突然朝她伸出手,说完一句“救我”,便再度陷入昏迷。
最终,柳莞儿咬着牙将人一路连拖带拽弄回了家。
这自然遭到了柳莞儿父母的反对,毕竟此人来历不明,不知道在外面惹下什么是非,他们可招惹不起。然而,最终还是败给了女儿的义正言辞兼软磨硬泡。
把人弄进屋,褪去满身满脸的泥泞和脏污后,出现在柳莞儿面前的是一张俊朗非凡,高贵不可侵犯的脸,那一瞬间,柳莞儿愣住了,她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这般惊艳的人物。
在柳莞儿一家的倾心照料下,赵谦捡回一命,并逐渐康复。
日复日的相处中,赵谦渐渐被那明媚、纯净,笑靥如花的女子所感染,着急康复回家的心思竟然渐渐平复下来,虽困于床榻,脸上的笑容却日渐多了起来。
待到可以下床走动,柳莞儿扶着赵谦在山水间游走,跟他讲起这山间的四季风景、飞禽走兽、花果草药,而赵谦也向她讲起城里的新奇玩物,逸闻趣事。两人的情愫就在一次次对视与靠近中肆意滋长。
少年少女的心思不言而喻,柳父柳母的愁思也终于压抑不住,柳父拉下脸来,唤来赵谦问了个彻底,赵谦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说明这次负伤的原因是受到朝廷政敌的暗杀,最后肯定了自己对莞儿的情意。
一家人方知自家救下的竟是一位身份显赫的年轻侯爷。而对于两人的感情,柳父柳母却更加头痛了。没想到,赵谦却做出了承诺,他这一生已认定莞儿,恳请柳父柳母成全。
不久,赵谦完全康复,便带着柳莞儿回到了侯府。
侯府老夫人,看到儿子平安归来后喜极而泣。很快,老妇人便注意到同行的年轻女子,赵谦向母亲讲述了来龙去脉,并表示要娶柳莞儿为妻,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在她的心里,早已为儿子选定了良配——大将军裴逸之女,裴敏。裴逸是她的兄长,裴敏又和赵谦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裴敏的那点心思她自然看得清楚,两家联姻亦是亲上加亲,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她没想到的是,一向体贴懂事的儿子竟为了这乡野女子第一次与她起了争执,而且寸步不让。
最后,赵谦拉着柳莞儿离开了侯府。
期间,母子俩多次谈判,均没有结果。赵谦也曾找到表妹裴敏,希望由表妹去劝说老夫人,本就大受打击的裴敏哪里肯将喜欢了十多年的人拱手相让!
赵谦没了办法,一气之下带着柳莞儿归隐,不久,柳莞儿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赵嫣,一家三口,日子虽然清贫,但也知足。
可就在小赵嫣半岁大的时候,一次意外的食物中毒几乎要了她的命。夫妻两个正在为赵嫣筹钱治病,寻找良医忙得几近崩溃时,赵母带着宫中老御医出现在小两口面前。
这时机也出现得过于巧了,赵谦心里一沉。然而,迟了一刻,女儿的性命便难保。
一个月后,赵谦娶裴敏为妻,而柳莞儿也正式进入侯府成为他的妾室。
然而,表面风光无限的侯爷夫人裴敏,婚姻生活却一片凄清冷淡。
裴敏赢得了与自己身份地位相匹配的一切权势与荣耀,却唯独得不到赵谦的心。婚后的赵谦与她相敬如宾,一年后,裴敏生下女儿赵媛。
然而这不影响赵谦的心却始终放在住在偏院的那对母女身上。甚至连他们之间相伴近二十年的那份独有的亲密与信任也随着那对母女的出现而消失无踪。
嫉妒像毒药一样在她心里肆无忌惮地蔓延,以至深入骨髓。她不断地去找柳莞儿麻烦,不断地挑衅,欺辱,深谙人在屋檐下的道理的柳莞儿选择了隐忍和退让。
然而,赵谦却见不得这些,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护在了莞儿母女前面,对这个从小关爱有加的表妹从也终于失望走向厌恶。
可偏偏造化弄人,赵嫣十岁那年,安平侯率大军平定边境叛乱,最后战死沙场。柳菀儿母女亦从此失去了在侯府的唯一庇佑。
悲痛笼罩着整个侯府,很快这种悲痛便找到了宣泄口,连带着多年来对柳菀儿母女的积怨全部爆发,母女两最终成为沦落到侯府里的下人都可以肆意欺凌的地步。
不久,柳莞儿便因一次与家仆的单独相处被指控为失节,任凭她怎么解释都是徒劳,在严酷的家法拷问中柳莞儿被要去半条命。之后被贬为下人,每日送到她面前的碗筷、衣物堆积如山,没日夜的操劳,加之之前的严刑逼供,柳莞儿终于病倒。
然而,她却没有得到妥善的医治,为了凑齐母亲治病的药材,年幼的赵嫣每日里跑遍了侯府上下,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羞辱与折磨,可最后仍是没能救回母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柳莞儿便离开了人世。
母亲死后,赵嫣彻底变了个人一样,变得越发孤僻,几乎不与府里任何人来往,独守在母亲生前住过的一方天地里,艰难成长。
然而,在遍地是敌意与冷漠的侯府却有一个人例外——苏氏。
苏氏年轻时接连丧父丧子,被婆家赶出,后进入侯府,成了赵谦的乳娘,视赵谦如己出。她是侯府第一个对柳莞儿母女表露善意的人,赵嫣唤她苏婆婆。
在柳莞儿被人构陷失节时,是她挺身而出,为柳莞儿辩护。在赵嫣跑遍侯府上下,为母亲求医求药碰壁时,也是苏氏不惜伏低做小,从旁协助。也是在赵嫣被府里下人捉弄、嘲讽时,将其护在身后之人。
苏氏的存在,于赵嫣而言,便是那漫漫寒冬之中,唯一的温暖篝火。她常常想,如果没有苏婆婆在,或许,她早就随母亲而去了。
然而,人死灯灭,生者的恨意却没办法止息。在一个又一个凄清的日子里,那深植于裴敏心中的怨恨早已全数辐射到女儿赵媛身上。
早在幼年时期,当赵媛第一次撞见父亲陪着姐姐赵嫣打闹时,她才明白她那不苟言笑的父亲原来也能笑得那般开怀大笑,那场面狠狠地刺中了她。
从此她看向柳莞儿母女的眼神便染上了敌意。
至赵媛十六岁,侯府有意为其定下终身大事,对象便是镇南侯的长子黎清。对于长辈的用心安排,赵媛却表现出抗拒。
在赵媛同黎清还未谋面之前,黎清邀请赵媛于花灯节会面,双方长辈全力撮合,赵媛推辞不掉,头疼得厉害,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赵嫣住的小院。
在赵媛的指使下,赵嫣不得不代替赵媛前往。
洛水河畔,灯火璀璨,游人如织,赵嫣轻挽发髻,一身素净装扮匆匆赶来,踏上那约定的游船,迎面便撞见一男子背对着自己,蹲在船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向河里划来划去。
赵嫣小心翼翼走进,正要开口,却不料对方听到脚步声先开了口:“来,搭把手。”他依旧向河里探着脑袋,头也不回。
赵嫣杵在了原地。
男子见无回音,转头一看,月光下,是一张如玉兰花般洁净、美丽的脸,或许是因为夜晚的凉风,她的鼻头微微泛着红,他愣了愣眼,试探性问道:“你是……赵小姐?”
赵嫣也在思忖,这人与自己预想的有些不一样,犹豫着又点了点头,走近两步:“你在找什么?”
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就一根笛子,不小心掉下去了。”
赵嫣回眸,抬腿向他走了过去,男子意会过来,连忙摆手示意没关系。
“徐兄!”船舱内一道声音响起。
男子反应不及,恰逢波心一荡,身子便跟着摇晃,一脚踩空,“咚”的一声,整个人砸进了水里。
待到将人捞起,赵嫣才算明白,那蹲船头捞笛子的根本不是黎清,那后面走出的锦衣玉服的男子才是黎清。而那捞笛子的是被黎清拉来的壮胆的友人徐行,也是今年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郎。
之后,三人坐着游船一路赏玩,在谈到两家亲友时,赵嫣显得有些窘迫,毕竟她的母亲不是裴敏,而黎清侃侃而谈的大将军裴逸也不是她的亲舅舅。徐行似乎察觉到了赵嫣的窘境,几度有意岔开话题。
黎清渐渐也意识到不对劲,赵嫣只好坦白,然而措辞却微妙地改一下,将赵媛的指使改成了自己的自作主张,毕竟,她心里想着,赵媛再怎么讨人厌,终究是自己的妹妹,这是无争的事实,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影响到赵媛的姻缘。
听到赵嫣的坦白,黎清当场拉下脸来,感觉自己被戏耍了。留下一句“赵嫣小姐轻请自便”便拂袖离开。
徐行追着黎清的背影而去,赵嫣无所谓地松了口气,开始独自一人在江边慢悠悠地踱步,心想着,也好,难得出门一趟,吹吹这自在的晚风也很舒服。
“赵嫣小姐!”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徐行!
赵嫣一脸意外。
“挺晚了,我送你回去。”
同行的路上,两人因尴尬便找话聊了起来。
月色辉映,徐行的笑却灿若朝阳,他吐出的字句同样如美玉般温润,不愧是新科状元,赵嫣心想。
“还好你叫赵嫣,不叫赵媛。”分别的时候,徐行道。
这话便如春风过江,在赵嫣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她抬眸看向眼前这位风华无限的少年公子,想要确定他到底“是何居心”,却撞见他望向自己的一汪春水里。
再次见到徐行,是在洛水郡的街头。
一场突来的雨将赵嫣困在了屋檐之下,她怀里抱着一卷绛紫色布匹,抬头望着眼前断线般的大雨。若不是怕弄湿了怀中布匹,她一路小跑回去也无妨,可是,这布匹是她买来准备给苏婆婆做衣裳用的,再有一个月便是婆婆六十岁生辰了。
正在出神之际,一声叫喊让她回过神来,徐行撑一柄杏黄色雨伞快步走近。他提出送赵嫣回去,赵嫣婉言拒绝。
可耐不住店家门前躲雨的行人越聚越多,左推右搡,赵嫣险些栽倒,被徐行一把拦腰接住,隔着层层衣衫,她还是感觉到了对方发烫的体温,或许,更烫的是自己。
再一次两人并肩而行。只不过这次,他们共一柄雨伞,距离更近了,同行的路上气氛莫名有些紧张。
等到将人送至侯府门前,赵嫣才发现之前徐行一侧的手肘和后背早已浸湿。
两人的见面频繁起来。
在徐行正式赴任洛水监御史的那天,他将一枚璀璨照人的双珠玳瑁簪郑重插在了赵嫣的发间,告诉她,这簪子是给她徐家媳妇的。
不久,徐行便入侯府提亲,当这个清新俊逸的青年公子提着大箱小箱出现在侯府时,一时间议论纷纷。
老夫人和裴敏还是不怎么情愿地接见了他,正在老夫人打算应承下来,也算是省却一桩心事的时候,赵媛冲了出来。
“不行!不可以!”
赵媛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讶异。
“媛儿?”
“祖母,赵……阿嫣不能嫁给他!”赵媛急道。
“老夫人!”徐行慌了,眼巴巴看着高坐大堂的侯府话事人。
赵媛走了下来,一直走到徐行面前,面色微红:“徐公子,你……你记得我么?”
徐行眉头微锁。
“我们见过的!”赵媛含着期待开口,“八月十五,玄武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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