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楼台亭阁、纸醉金迷、痴男怨女……倾覆却在霎那间。
曾经如此的辉煌,四海之内、八方蛮夷,无有不臣服者,然而盛极必衰的规律并没有放过灿烂瑰丽的伟大王朝。
史家文士,有的怪罪君王贪恋美色、笃信宦官;有的责难藩主穷兵黩武、居心叵测,可又有谁能挽大厦之将倾呢?
芸芸众生无非就是用血肉之躯承受王朝的更迭罢了。
天子不出。
九州大地,动荡分裂。
北方小朝廷更迭频繁、南方割据政权犬牙交错。
血雨腥风、白骨没踝的五十三年,天子是谁依旧不明。
浊血泗流、冤魂幢幢的人间,众人杰因为没有人主聚魂,他们的正炁眼见得要镇不住上古妖兽的不灭骨。
所谓上古妖兽,它们生于创世之初,为害人间,陆续被上神或人杰所屠。
但正因为它们也是从混沌中生出来的,故而形神都无法被彻底抹除,即使是死了,也会留下大小、形态不一的不灭骨。
不灭骨若是被天生灵力、但心肠歹毒之辈所得,不仅有复活上古妖兽的可能,更有颠倒阴阳、毁天灭地的可能。
幸而人间还有巫门、道家和佛门中人。
他们法力无边、悲天悯人。
就算是修为全毁、形神俱灭,他们也要阻止不灭骨再现人间。
白雾氤氲,目的地仍然是不见踪迹。
年轻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圆盒子。
他将两手合十,在空中上下摇晃,与此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少顷,他停住手上的动作,神情慎重地打开盒盖往里观瞧。
盒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四根白色的小圆棍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
小棍儿上转着圈刻满了黑色的符号,这些符号有些是圆圈、三角形、方形,还有一些看起来酷似植物或是动物的形状,十分的抽象。
“是否起了变化?”
女子站在一片草地的中央,仰头看向月亮,声音清凉如水。
“毫无转机。”
“算了,空蝉,既来之则安之。你与我竭尽全力就是了。”
“是,钓月大人。”
“啊,有人来接咱们了。恐怕千尊大人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还有精力布下如此华丽的迷宫。”
空蝉一皱眉:“钓月大人,就算您是受邀而来,也要注意您的言行才好。”
名叫钓月的女子回头冲他一笑,并未责怪他。
这时,从迷雾深处传来阵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多时,两乘青布小轿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是,并不见抬轿子的轿夫。
钓月和空蝉丝毫不以为怪,分别坐上小轿,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白色的浓雾之中。
一座浑厚巍峨的古宅门前,身穿玄衣的清秀少年前来迎接远道而来的帮手。
“不染恭迎钓月大人。钓月大人不辞路途遥远,携空蝉觋君来帮助千尊大人,还请先受不染一拜。”
玄衣少年言罢,跪伏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不染觋君快快请起。我们术承一脉,千尊大人又是德高望重的门主,我能有机会尽绵薄之力,荣幸之至。”
不染带路,三人走入古宅之中。
就在大门关上的瞬间,雾气转浓,哪里还有庞大黑色的古宅影子,只是一片黑幢幢的密林。
古宅之内,各处都悬挂着灯笼,橘黄色的火光投射在地板和窗棂上,给整个房屋镀上了一层金属光泽。但是,大家仍觉得视野昏暗,很多东西都需凑近了才能看得真切。
“这些长明灯便是千尊大人的灵力呀。如今已是中看不中用了。”钓月暗暗感慨。
足足穿过十几层院子,他们终于来在千尊大人的寝室外面。
“大人……”不染颤抖着声音冲屋内说道,“钓月大人到了。”
回应他的是自动打开的纸门。
“两位请……”
在不染的示意下,钓月与空蝉一前一后走入内室。
“各位法师,大家都先下去休息休息吧,前庭已经为各位法师背下水筵。”
围坐在千尊塌下的十二名下级巫女,在不染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退出寝室。
“钓月大人请落座。”
不染亲自摆放好崭新的蒲团。然后,他走到软塌前,轻轻地撩开黑纱缝制的帷幔。
千尊大人身穿枯叶色法衣平躺在床上。
如果不是领口随着她的呼吸轻微起伏,会让人以为这就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身。
她银色的长发被人仔细地梳理过,披洒在玉枕的上方,形成一个完美的扇形。
这使得坐在塌前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侧脸。
苍白干瘪的皮肤上、从额头到下颌,被紫红色蛛网般的伤疤覆盖住,甚是可怖。
“啊,被反噬了嘛?”钓月暗暗吃惊,紧张地挪了挪双脚。
突然,千尊大人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胸口的起伏也急促起来,似乎是有话要说。
不染急忙过去将耳朵贴在她的玉枕边。其他人都听不到千尊大人的声音,只看到不染在频频点头。
“钓月大人,”不染转身与客人面对面而坐,“想必您已经看出来了。千尊大人被自己的符术反噬,如今性命攸关。”
“可否允许我到大人近前探望?”
“有劳大人。”
钓月回头示意空蝉。
空蝉马上从书箱中取出一根白色的羽毛,捧在手心恭敬地站立在钓月的身后。
钓月走到千尊大人的身边,双掌合十、掌心中空,左手的拇指压在右手的拇指之上,抵住额头结成手印,冲千尊深施一礼。
这是符术巫女对她们最高等级巫师的敬礼。
施礼完毕,钓月从空蝉手中拿过羽毛。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涂在羽毛之上,然后双手用力一握,羽毛“嘭”的一声在一团灰蓝色的火焰中化作一捧鲜红色的粉末。
钓月将粉末抹在双眼的眼睑和额头上,余者抹在千尊大人的眼睑和额头上。
然后她将两手的中指相对、其余手指交错,摆在胸口结成手印,与此同时口中催动咒语,瞬间与千尊大人六感相通。
电光火石之间,钓月从千尊大人的记忆中回到现实。
她满脸惊骇,跌坐在地上。
空蝉关切地一个箭步蹿过去,将钓月扶起来:“大人,你没事吧?”
“你的占卜应验了。”
空蝉一怔,嗫嚅道:“真是鬼洞冥蚕丝。”
钓月长吸一口气。
“即使我可以召唤血族,但也需要返魂香打开结界。更何况,我们哪有仙灵导入千尊大人的身体?”
“大人请看。”
不染说着,自虚空中取出两只锦盒。
看到里面的东西,钓月的眸底闪过一抹贪婪。
她转而毫无波澜的说道:“不愧是千尊门下,手段了得。封印冥蚕丝的灵体也选定了吗?”
不染淡然道:“选好了。”
洗魂所需的祭坛早已准备停当。
千尊已被人自屋中抬出,此时依然是了无生气,平躺在祭坛上。
不染沐浴更衣后,身着白色法衣跪在祭坛下,神情复杂、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空蝉站在屋顶,抬头仰望夜空。
他的任务是为确定洗魂的最佳时刻观星望气。
繁星满天,月亮却再寻不到。
星光十分夺目,却如清霜,一粒粒零落散漫,凄绝孑立,完全没有聚在一处连成一片的征兆。
空蝉能感受到有一片有清虚在靠近。
可是以他的法力,他判断不出清虚的缘起,更拿不准是敌是友。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将这一发现告诉钓月大人时,不计其数的蚂蝗和巨大的疼痛同时将他整个人吞没,还不等有人出手来救,他已经重重的砸在了院中的古树上。
粗如井口的树干生生的被砸断,倾倒之后压在了不省人事的空蝉身上。
与此同时,整个古宅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进来黑色的小蜘蛛,数量之多就如同黑色的水流一般,它们毫无犹豫地向祭坛上摆放着的返魂香进发,所过之处只留下众多法师们身中剧毒、黑紫色的尸体。
不染眼见得情势不妙,一边大声呼唤钓月,一边祭出麒麟火驱赶毒蜘蛛。
然而,蜘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已经有黑压压的数股从不同的方向流向千尊。
不染刚想舍身去护住无法动弹的千尊,身上一阵吃痛,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被两条吐着赤红色信子的大黑蛇紧紧缠住。
一红一灰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古宅上空。
“啧啧啧,戚媛大人,百来年过去了,你这狠辣的急性子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朱颜大人,你的人偶分身术也是丝毫没有退步呢。只是要小心刚到中原就折掉三分魂魄呢。”
“呵呵,开什么玩笑,中原巫师如今式微,千尊就要死了。还能有谁阻碍我等。”巫女朱颜眼窝中的眼白突然变成了黑色的眼珠,但又很快消失。
“大人你瞧这个。”戚媛从不染的手心中把返魂香抠出来递给朱颜。
“哟,这不是我派先师炼制出来糊弄皇帝老儿的玩意儿嘛,千尊这可怜的丫头……”
朱颜走到床边,用惨白的手指掐住千尊的脖子,“好好的孩子就这样被世尊这样的蠢货给害了。病急乱投医,居然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东西上……”说着,她用另一只手把返魂香碾成了粉末,抛在空中。
一旁几乎快要被蛇勒死的不染看到返魂香被毁,痛彻心扉,暗自哀叹无修城的巫觋大势已去。
“怎么?现在就要杀了这丫头吗?”戚媛询问朱颜道。
“不要!”
不染声嘶力竭,拼尽全力将身上的黑蛇震碎。
他刚想冲过去阻挡朱颜,又被巫女戚媛的觋君飞孙拦住。
就在此时,钓月也被朱颜的觋君香茵捉住。
“大人,这里有一个高等级符术巫女。”他的声音透过脸上的黑丝绒面罩,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好运气呢。这两个觋君的灵力也不低。戚媛大人,咱们现在就吃了他们,还是给那位大人带回去?”
朱颜因为兴奋,灰白瞳仁瞬时变成两颗黑色的宝石。
“放开他!”
漫天金光,晃得飞孙和香茵根本睁不开眼。
他们想要抵抗,却被黄金经卷捆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人?”
朱颜和戚媛同时望天。
金砖大道自云霄倾泻而下,曼陀罗花雨铺天盖地。
“佛门中人。”
怀赜脚踏花瓣来到她们面前。
“佛门何故要来干涉我巫门之争?”
“贫僧无意过问巫门阋墙。只是不能放任贫僧的师兄自寻死路。”
朱颜和戚媛顺着和尚的目光看去。
布开心已将奄奄一息的不染紧紧搂住怀中,伤心的不能自已。
“郎君,”不染强忍疼痛,“不是让你在寺里等我吗?”
布开心哭得像个孩子:“不染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
自百年枯冢中复活的戚媛和朱颜显然是被搞糊涂了。
什么时候道君和沙门成了师兄弟?觋君又和道君成了相好的?
钓月趁这个空档,从地上爬起来。
她伤重在身,却清醒得很。
——这个和尚和道士确有法力,但他们加起来也不是百年鬼巫的对手。看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呵,空蝉。别怪我。巫与觋同生共死,若有来世,希望你能觅到一个比我好的巫女。
适才,钓月已经以血引布阵,催动血契打开了异界巢穴。
她不知道她用自己的血和空蝉的血引来的会是什么样的血魔。
——去吧,那里有你族最爱的冥气,去吃了它们,去与我族法力最高者签订契约。
梅子色的血族信息素在空气中飘荡,没有多做犹豫,便进入了空蝉的身体。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看向钓月的双眸宛若两颗剔透的红宝石。
钓月释然一笑,昏死过去。
朱颜察觉到了空蝉的变化。
她挥动鸟头手杖就要去阻拦,但是怀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布开心手持圆剑、怀赜挥动逆鳞懒龙筋,与两个鬼巫战在一处。
然而,正如钓月的料想,他们不是朱颜和戚媛的对手。
“唉,我终究还是晚到了一步。”
无边无际的清虚净化了古宅中所有的法力与血气。
“来者是?呃……”
戚媛不待看清擒她的人是谁,就被攥在一只纤手中碾成了骨灰。
朱颜的人偶诡术要比戚媛的法力高出去不少。
她丢下替身和自己的觋君,逃之夭夭。
“算了,不追你了。救人要紧。”
觋君网尘,白衣紫带、清俊玉姿,从清虚中走出。
此时此刻,这院中已然没有活人的气息。
“回来吧……”
玉簪从躲藏之处悠然而出,飘曳几番稳稳的插入网尘的发髻中。
“我不过是沉睡几日。你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了。唉,你倒是知道顾全自己……”
玉簪上九个月华色的小葫芦无风自响,像是在回应主人,又像是想对主人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可怜这些法师了。”
网尘伸出手,一片一片自空气中捡起不染和千尊的魂魄,将他们收入一只小葫芦中。
“这是……”
占据空蝉身体的血魔,吞噬鬼洞冥蚕丝的过程中,千尊从昏迷中甦醒。
她眼见得自己的觋君不染命在旦夕,激出残余法力去救的时候,被朱颜斩杀。
——她的这片魂魄嵌入了血魔的残魂。
“若不是有他及时吃掉了你魂魄中的幽冥气,你无论如何转世都难以再成千尊啊。一世中短暂的纠葛,是你欠他的。”
血魔的残魂随着千尊的一魄进入小葫芦,疏忽间,月华色的小葫芦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好强的戾气。希望再见时,你能悔过归顺于我。”
网尘转身,看向地上布开心和怀赜的尸身。
——他们已经走入轮回了吗?唉,自此以后的时代再也不会是我巫门的时代。
“布开心、怀赜,镇压不灭骨是我的宿命,更是你们的宿命。千年后,我们古渡口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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