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马不停蹄,傍晚时分就到了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不像白鹤山庄那样气派,它背靠着一座山石漆黑没什么草木的矮山,看起来很是冷硬。
逍遥坐在待客的大堂,有些紧张地捏住了手指,欧家不像阙家,阙家无人见过欧蝉枝,而欧家可是欧蝉枝从小生活的地方,一不留神就会露馅,那后果……
逍遥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楼若淳察觉到她的紧张了。
逍遥刚醒说什么就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穿着华贵长相如弥勒佛一般的男人,那是欧蝉枝的生父——藏剑山庄庄主欧毅安。
他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高个的低眉垂眼,矮个的趾高气昂,逍遥知道那是欧蝉枝同父同母的弟弟。
为了不在这些人面前露馅,阙从洲早早就给她看了欧家人的画像,要求她把每个人都记熟,有事没事就拿欧家的事考她,回忆着那些内容,逍遥心中逐渐安定下来。
欧毅安在门口就瞧见了她的身影,他盯着她几步到她面前,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没有寻常父女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审视。
逍遥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哪里是像弥勒佛,分明更像罗刹。她按照阙从洲手把手教的俯身行礼,如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般请安。
欧毅安看了她许久没出声,久到楼若淳有些不耐,扬声道:“欧伯伯,大家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就别让晚辈们站着了吧。”
面对楼若淳,欧毅安立马又换了一副嘴脸,有些讨好道:“说的是说的是,这些天麻烦楼二小姐照顾我这不成器的女儿了。”
楼若淳笑笑:“我与蝉枝一见如故,是姐妹更是师徒,照顾她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蝉枝的荣幸,”欧毅安陪着笑,看到一旁的阙从洲后话音一转,“这位是?”
“回父亲,这位大侠姓任,那日女儿和阙公子遭遇追杀,是这位任大侠救了我。”
听到逍遥的回答,欧毅安接连道谢,忙让人明日开库,带阙从洲去挑一柄宝剑当做谢礼。
逍遥觉得好笑,看似他是重谢阙从洲,实际上不过是用财物抵了人情,免得日后阙从洲挟恩图报。
她和阙从洲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一般。
他们的眉眼官司欧毅安并未看到,他自顾自沉声道:“那阙公子呢?”
逍遥低眉顺眼道:“女儿不知,坠崖后我们就分散了。”
一旁倏地有人冷嗤一声:“这孤男寡女的……同吃同住一月有余了吧,姐姐怕是都快活地忘了阙公子是谁了吧。”
不看也知道,能说出这么猖狂的下流话,一定是欧家最受宠的三公子欧世均。
逍遥很想讥讽回去,可欧蝉枝的性格说好听了叫人淡如菊,说不好听了就是逆来顺受。按阙从洲所说,欧蝉枝绝不会在这时候反抗,逍遥也只好忍气吞声,只平淡地说了句:“女儿的清白天地可鉴。”
见楼若淳想为她出头,逍遥忙打了个眼色让她冷静,她知道楼若淳不论武功还是地位都不必怕欧家的任何人,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得罪一个小人。
许是欧毅安相信女儿的品行,瞪了小儿子一眼骂他闭嘴,虽说是骂,但语气中的纵容任谁都听得出来。
欧世均冷哼,嘟囔道:“不如死了好,也免得阙家嫌她浪荡不知分寸。”
这话太过羞辱人,逍遥拳头攥的死紧才忍住打烂他嘴巴的冲动,一旁楼若淳忍无可忍噌的一下站起身,不待她开口教训人,门外传来一道轻佻的男声道:“她是你姐姐,怎能说这样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欧世均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忙起身迎上去:“无忧哥,你怎么过来了?”
“听闻蝉枝小姐归来,特来拜见。”男人一身黑衣,衬得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惨白,他雌雄模辩眉眼精致又妖异。
看到来人楼若淳大吃一惊,警惕地将手按在了宝剑上,可祝无忧一个眼神瞟过去,她便脸色苍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膝盖不住颤抖,若是此刻换个人承受,必然要被迫跪地,磕碎了膝盖。
没人知道刚刚那对视的一眼是他们短暂地交手,没人知道那强大的威压,在楼若淳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她这个人人称赞的华山天才在此人面前不值一提。
逍遥没发现楼若淳的异状,因为此刻她正浑身发冷如坠冰窖,明知是无用功,但她还是缓缓低下了头,希望这样祝无忧就可以忽略她。
但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是黏在了她身上,他的眼睛细长,瞳仁比常人要黑,和他对视仿佛是在看着一泓寒潭,冰冷潮湿,多看一眼仿佛都要被活活溺死。
祝无忧旁若无人地走到她面前,指尖一勾就抬起了她的下巴。
“好久不见。”他说。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双可怖的眼睛,这是第二次。第一次逍遥幻视到自己惨死的场景,而这一次,逍遥透过他的眼睛回忆起欧蝉枝凄惨的死状,她用力扣紧双手保持冷静,可颤动的眼睫还是出卖了她的恐惧。
她知道,祝无忧认出她了。
倏地有人打落了祝无忧的手,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只听男人道:“本以为祝楼主这双手只会杀人,没想到还学会了登徒子的卑贱做派。”
逍遥看着阙从洲的背影,意识到这是这一整天,阙从洲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一直无声无息像个幽魂,若是没人提起,就连逍遥都快忘了他的存在,本以为他是个事不关己的看客,没想到他一直关注着事态,会在她不知所措时挺身而出。
意识到这一点,逍遥忽然就安下心来。
她越过阙从洲的肩头,直视着祝无忧,浅笑道:“我从未见过公子,恐怕您认错了人。”
祝无忧勾唇笑了:“你确定?”
欧毅安敏锐地察觉出几人间的不同寻常,他哈哈笑着凑上来:“刚刚在处理家务事,让楼主见笑了。这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没有见识,不成体统,冲撞了楼主还请担待。”
见祝无忧不理他,探究地盯着阙从洲看,欧毅安继续道:“楼主,您看孩子们舟车劳顿都累了,让他们去休整一番如何?”说着他凑近了祝无忧小声道,“晚上接风宴我让蝉枝跟您好好赔不是,这孩子记性差定是忘了在哪见过您了,我带您去剑炉看看最新进展,可好啊?”
欧毅安对他的态度恭敬到有些卑微,这种卑微似乎很是讨好祝无忧,他深深看了一眼逍遥,便转身离开了。
欧世均忙跟了上去,临走前还瞪了逍遥一眼:“收起你那副假清高的样子吧,若是得罪了无忧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哼!”
待他们离开,逍遥松了一口气。几人沉默地跟着下人回到居住的厢房,谁也没再说话。
这种诡异的安静一直持续到入夜还没结束。
下人请他们入宴,去往膳厅的路上楼若淳挽着逍遥前行。
逍遥这才注意到往日明媚张扬的楼若淳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变得不再骄傲得像只孔雀,反而像是……受到了打击。
“怎么了?为何如此低落?”
楼若淳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说是接风宴,可用餐时只有他们三人和智渊,欧家人一个都没出现,那个阴气森森的祝无忧更是不知去向。
逍遥松了口气,她怕在欧家人面前露馅,自然就希望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楼若淳蹙眉道:“真不知道你过去十几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不如……”
她话说到一半顿了顿,道了声算了。
逍遥直觉她不对劲,正想仔细问问她,门口传来丫鬟的请安声,细听是那位二公子欧世明来了。
他见人就笑,很是腼腆道:“大姐姐,剑炉出了点事,父亲和三弟在忙,我来陪你用晚膳。”
逍遥笑笑道了声好,一阵客套后,几人再次落座,逍遥心不在焉地让侍女夹了一块春卷,正要送入口中,欧世明忙惊叫了一声,吓得逍遥一个哆嗦问他怎么了。
欧世明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大姐姐,春卷里包着花生,你吃了会病的。”
逍遥轻咳一声:“抱歉,我没注意。”
有些懊恼自己的马虎,她感觉身后的侍女一定正用奇怪的眼神偷看她,因为刚刚那侍女提醒了三次春卷里有花生,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胡乱点头说要吃那侍女才夹给她的。
不会被怀疑了吧……
逍遥抱着这样的忐忑用完了晚膳。
回到闺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忍着不适被侍女婆子们伺候着洗漱就寝,也是在这时候再次见到了欧蝉枝的奶娘崔嬷嬷。
崔嬷嬷比初见时消瘦了不止一点,人也不再像曾经那般神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老态。
逍遥对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被死人吓疯的样子,现在看来疯倒是不疯了就是精神似乎不大好。
待她收整好,下人鱼贯而出,逍遥叫住了崔嬷嬷,她想问问崔嬷嬷之后又经历了什么,得到的却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大小姐,老奴忘了太多事了,这一路上的经历都像是在梦里一样,浑浑噩噩地就回来了,您若想知道什么,就去问问那位叫智渊的小哥吧。”
说这话的时候崔嬷嬷毕恭毕敬,和曾经的不屑完全不一样,逍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直觉智渊一定是做了什么,才让这难相处的老虔婆变了副模样。
她正思索着,耳边传来一道破风声,屋内的灯烛霎时熄灭,逍遥本能快于脑子,几乎是灯光熄灭地瞬间就想翻窗逃出去,却没想到又是一道破风声,一颗亮晶晶的玉珠打在她身上,她便一动不能动了。
“谁!来人啊!”她厉声呵斥,希望外面的仆从能听到,可回应她的只有一阵阴恻恻的闷笑,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梢,停在了她的背脊上。
祝无忧!
逍遥汗毛倒竖,被吓红了眼眶,她顺势故作无知哭道:“你是谁!这里可是欧家,容不得你放肆!”
祝无忧一下下抚摸她的背脊,像在摸一只猫。
逍遥感觉到他坐在了自己身后,下巴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耳边传来他的轻笑:“来自投罗网了?你我还真是有缘。”
“是祝楼主么?您认错人了。”
下巴被人挑起来,她被迫仰头,看到了逆着月光的男人,她知道祝无忧能将她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她却看不清他分毫。
男人纤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抚,她听到近在咫尺的祝无忧用一种充满怀念的语气说:“你这张脸皮做得真好,跟她一模一样。”
“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祝无忧不理她:“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脸了,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太过完美就不够真了。”他很是遗憾道,“要是能早点见到她,她就不用死了是不是。”
原来他是对欧蝉枝的面容一见钟情么?逍遥很不理解,但也心知如果想活着,那这就是她的筹码。
正头脑风暴该怎么脱困呢,就听祝无忧道:“跟红伊学的?”
“什么?”逍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祝无忧凑近了她,那纤薄的唇几乎要跟她的贴在一起,月光下逍遥看清了他的半张脸,像艳鬼一样。
他薄唇轻启,幽幽道:“逍遥落托永无忧。”他一字一顿,念得极慢,让逍遥一颗心脏几乎是跟着骤停。
“逍遥”两个字明明是自己的名字,这一刻却陌生极了,像一颗霹雳弹砸在了她脑门上,炸得她头晕眼花。
祝无忧哈哈大笑:“我太喜欢你这幅模样了。”
说着他狠狠扼住逍遥的脖颈,如情人呢喃般说道:“你应该永远保持这样。”
颈间的大手不断收紧,窒息只是一瞬间的事,逍遥被掐得双眼翻白,连求饶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只能被动地等死。
就在她快要昏厥时,突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楼若淳的叫嚷在院子里回荡。
颈间的力一松,逍遥摔在罗汉床上,迷迷糊糊间房门似乎被人用力踹开,她看到一抹红阳扑到了她面前。
“楼若淳……”是一袭红衣的楼若淳。
逍遥是被微风吹醒的,她睁开眼便看到一轮明月,和楼若淳带着些许婴儿肥的侧脸。
察觉到自己整被楼若淳抱着前行,她有些茫然开口:“你……”
可嗓子嘶哑,刚说一个字就招来一阵咳嗽。
楼若淳低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很是严肃:“我若去晚一点,你怕是小命不保。”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逍遥虚弱道。
“对不起的话少说,好好学武比什么都强,争取做个天下第一,就无人敢欺了。”
“好。”逍遥笑了,笑容有些傻憨憨的。
楼若淳低头看她,莫名被逗笑了:“你还真是会顺杆爬,天下第一是说句好就有的么?”
“师父的要求,徒儿做不到也要努力做呀。”
“得了吧你,我努努力做个天下第一,让所有人都拜服我、怕我,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楼若淳说这话时多少有点咬牙切齿,联想今天祝无忧第一次出现时的情景,逍遥一下子就懂了楼若淳为何不对劲。
她心里暖暖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吭吭哧哧问了句:“要带我去哪,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去我院里,今后你我同住。”说着她颠了颠逍遥,“我还不至于连你都抱不动。”
“好。”
逍遥有些害羞,只是没想到,到了楼若淳的卧房,这个让她害羞的人,也给了她一个惊天霹雳——
逍遥坐在圈椅里,楼若淳撑着两侧扶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神情比练剑时还严肃,只听她斩钉截铁道:“你不是欧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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