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
那小灰鼠湿润的鼻尖还在玟可的手心拱来拱去，弄得她一阵心烦意乱。
篝火旁的青年没再出声制止，但也没有收回目光，而是微微侧头，始终往玟可那侧留了心眼。
他的目光锐利，给人一种被天敌盯上的错觉。
玟可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执意要找，格莱尔会采取更实际的行动制止自己——真奇怪，她想，为什么我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有办法制止我？
就算安娜给他刷得经验飞涨，就算是个重开老登，玟可也不觉得格莱尔以那一身最基础的装备能防得住身为高级驭兽师的她。
一时之间，玟可甚至有些跃跃欲试了，她实在好奇，对方究竟隐藏了怎样的手段。如果没有飞马带路，格莱尔会选择孤身直入龙谷周围吗？目标是紫轮海蛾的他，又将如何应对它的剧毒？
……如果自己执意离开，那他会如何动作？
她兀自将自己置于猜想之中，只留下篝火噼啪，树影窸窣。
还是理智一些吧。
心念电转之间，玟可重又回到篝火边坐下，此刻她的理智占了上峰，而好奇心已然被勾起，面对掌心中焦急的灰鼠，她安抚性地拍了几下，请它稍安勿躁。
虽然飞马不可多得，但要是自己真如同格莱尔所说，不幸也迷失了方向，那么再找到此处便是难事了。自己所求不过是紫轮海蛾的所在地，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惹恼对方。
见着玟可打消了独自寻找飞马的念头，格莱尔便略松了口气。此时周遭的白雾渐浓，能见度低得可怕，只消多走几步便看不清来者的脸。
因此当浓雾后面影影绰绰显出一个人形的时候，格莱尔手中铁剑出鞘，稳稳指向来者。
“报上姓名。”他沉声说。
“瑟兰维安娜。”轻巧的声音从浓雾那端传来，肤色略深的精灵少女拖着猎物走到火堆前，“很好的警惕性，格莱尔……嗯，还有玟可小姐。”
安娜带着猎物在火堆前蹲下，随着她的动作，几只灰鼠窸窸窣窣地聚到了周围，安娜随手将一些肉块分出去，它们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吱吱叫了几声。
“这些小家伙告诉我……”安娜的尖耳朵动了动，旋即抬头问道，“玟可小姐，您在为某事烦恼？”
树精灵作为被自然眷顾的种族，天生就是一半的驭兽师。
“没出息的家伙……”玟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这群有奶便是娘的小家伙们一眼，心说就这点东西都能被骗走。
“我想委托您协助寻回我的马儿，费用好说。”她简明扼要。
“好的，那么格莱尔先生的意见是？”
归根究底，安娜还是格莱尔的助手。
“没问题，注意安全。”
她们开始就细节进行交谈，格莱尔便顺势接过安娜手中的猎物。这些肉类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因此他利索地割肉穿串撒调料开烤，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而那些边角料，就便宜了一旁观望的小灰鼠们。
“……既然如此，我不建议您随我一同行动，我们的行动节奏不同，若是不慎分开，在迷雾中迷失方向，会十分危险。”
滋滋冒油的肉串递到两位女士手中，香气扑鼻，色泽诱人。
“那就拜托了——不可以拒绝。”玟可咬了肉串一口，一边嚼一边将背包里的道具给安娜装上，“这是作为它主人的一点点责任感，希望它没有遇到生命危险，你也一样。”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
于是安娜便没有多言，任由那些昂贵的装备往身上扣，然后再次消失在白雾中。
“还是不放心？”
玟可手中正扯着驱虫药草的茎叶，她沿着纹路将叶片撕成一条一条，然后丢进火中。
此时听见格莱尔的询问，她缓缓抬头，格莱尔看见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很奇怪。”玟可将手中剩下的那把一齐丢入火中，惹得火舌一窜，“我以为我是因为飞马不见了而焦躁，但似乎不是。”
“格莱尔，我的预感不太好。”她显得若有所思。
“我也有同感。”格莱尔点头。
听见这话，玟可有些意外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她本以为自己会受指责或宽慰，没想到对方马上认同了她的话语。
“让你的小家伙们不要放松警惕。”格莱尔起身，口中诵念几句，手中铁剑便染起了白金的火焰。
“然后我们轮流守夜。”
他一边唱着祷词，一边以篝火为中心画圈。
【光芒照在地上，同祂的慈悲一般……】
那白金色的火焰犹如液体，顺着剑身滴落，短暂窜起之后便安静下去，留下浅灰的痕迹，潜伏于草叶中。
【……愿邪恶消逝。】
一个漂亮的收剑，格莱尔调转手腕，将剑锋朝下刺入泥土。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流动的火焰也随之暗淡下去，剑身也逐渐恢复不起眼的本来面貌。
“这是神启会的圣术？”
“没错。”
格莱尔眨眨眼，他没有反驳这一说法，事实上，这和单纯的圣术还是有些区别，他钻了一些空子——既可以借用“祂”的力量，又不会被神启会发现。
一般来说，各处的圣术使用痕迹及其使用者，都会被无条件追踪至神启会高层处。
这样方便调配人手，也可以更加直接地擒拿反叛者——比如说格莱尔本人。
“你的技能点还挺稀奇古怪的。”玟可撑脸，火光照得她有些慵懒，但心底的不安使她完全无法放松神经，“一般来说，剑士点的不应该都是近战什么的吗？”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神启会的主教预备役。”
……咳，这就不太礼貌了。
格莱尔目死一秒，怎么办，某种程度来说，玟可言之有理。
“剑士该点的我也不少。”他弱弱争辩，“我只是兴趣爱好比较广泛！”
他真该好好看看自己心虚的表情。
“好好，那你先休息。”玟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负责上半夜。”
“行。”
格莱尔一点没客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得太久没活动，又或者用了圣术，他这会儿困得很。
火光，白雾，树影包裹着他，如同跌入深沉的海，他隐约听见远方有人在哭泣……不对，那也许是一种嘶吼。
夜色正深，出于本职，自己也许应当前往查看。
于是他坐起来，披上白色的外袍，半长的金发非常不庄重地被压在脖颈后面，也无暇去管。他只是急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终于有人来向他报告，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子，身上挂满了叶片。于是他的视线从天上的那轮满月缓缓移到跪在身前的见习骑士身上。
“出什么事了？”
他听见自己问。
“那位夫人、不，那个吃人的恶魔！”
“她把凯大人吃掉了！我、我看得清清楚楚！到处都是血！她是恶魔，是恶魔……”
“去净化她！求求您！净化她！”
“求您……求您！！！”
哦，他想起来了。
他是格莱尔·德·勒加尔德，正奉教宗之命调查城堡中伯爵的遗孀——有人指控她在施行巫术。
说实话，他对这样的任务感到厌倦。
神启会的地下**区告诉他，巫术之于圣术，其实区别不大，都是基于力量借助和等价交换施展的能力。区别大概在于圣术更倾向于借助单一神的伟力，而巫术更加百无禁忌。
哦，但这是不能说的，神启会的圣子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那个见习骑士还趴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于是他和颜悦色地扶起对方，然后踏上了征讨异端的道路。
——其实就是在一众吓得快要尿裤子的骑士的注目礼下，身手还算敏捷地翻上了那位寡妇的阳台。
那群骑士小子整日整日地在人阳台底下唱情歌，到了这种时候却跑得比谁都快。
他叹气，还没来得及多腹诽几句，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推门而出的伯爵夫人。
她的脸被高帽子遮住，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于是他单膝跪地，牵起她的手，献上一个绅士应有的礼节，然后抬头望向了——
一个黑发黑眼，棱角分明的男子面孔。
——那分明是萨伦的脸！
他心中大骇，但等不及反应。下一刻，自己就被对方借力甩飞了出去，从二楼的阳台摔向地面。
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勒加尔德的面具被甩掉，格莱尔死死盯着那帽子下那淡漠的面孔，表情由惊吓、狂喜，再到……
——轰！
格莱尔一脸幸福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他来不及对脸着地的叫醒服务发表任何意见，奇异的水腥气便将他的理智拉回。
篝火已经熄灭，周围雾气更盛，几步之外站着马儿的影子，它似乎相当焦急，两只蹄子刨着地面，似乎想示意格莱尔跟它走。
……安娜或者玟可出事了？
格莱尔心中一紧，跟上马儿的方向。马儿见他跟上，走得更快，几乎小跑起来。
格莱尔在下一刻站住了。
奶白的浓雾后面，马儿甩着尾巴，发出轻轻的催促。
迎接它的，是一柄燃着白金火焰的剑！
焰色所过之处，白雾被吞吃殆尽，而后那火光直指马儿，映出披满水草的水怪面目！
那水怪嘶鸣一声，往一旁闪避。但格莱尔出剑更快，那锐利的剑锋划拉开水怪的皮肉，白金的火焰便顺着伤口纠缠上去。
它还欲反扑，甩头张开大口就冲格莱尔的小腿袭去！
格莱尔就地一滚，借势就将染着火焰的剑刺入水怪口中，力道之大，已是钉住舌头，穿透下颌。
他没敢松懈，手腕一甩，又从背包中掏出另一柄剑来，直冲咽喉而去！
噗——
主动脉被割开，腥臭粘稠的血液涌出，喷了格莱尔半身。
那些白金火焰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燃料，一时间光芒大盛。
这圣术得来的火焰，对水怪这样栖居黑暗的生物而言，是致命的威胁。随着火焰蔓延，那水怪的挣扎声便在火光里逐渐低落下去，眼看就要毙命！
“没用的家伙。”
镶嵌着龙血石的尖锐法杖由白雾中探出，丝丝缕缕黑色的烟气缠绕上水怪抽搐的肢体，强势地将火焰剜下，又将其捏成一团。
喉咙像是被忽然扼住，格莱尔手中还紧紧握着剑，此刻却再难移动半分。
那柄法杖，眼熟得触目惊心。
他被那玩意敲过脑袋戳过脊梁穿透过腹腔……他清楚这玩意儿的颜色触感形状以及它主人一切的一切！
“萨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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