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跟着行了一礼，抬眼对上赵元琅的目光，刹那间生出些微疑惑。
这人我是不是见过？沈落心道，有点似曾相识。
“殿下请入座。”沈修秉手引位置。
赵元琅点头，温声道：“孤叨扰了，各位毋须多礼。”
转而向老夫人问好：“许久未曾拜访，还望老夫人保重身体。”
周身气度和谐柔和，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最重要的两位已到，晚宴便可开始了，按照尊卑长幼次序，长辈同太子一处，沈落与父亲分开，和诸位兄长一起，右边坐着三哥，左手边是沈意晞和沈家的其他几位女眷。
因有太子出席，沈谬归府的消息也未打算公开，此次家宴沈修秉在外的三位庶子都没有召回。
“三哥，三皇子与太子是不是生得很像？”沈落见了赵元琅，心里总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违和感，可对上视线的一瞬，又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
这气度确实全然不同，三皇子若是落水，怕早已气急败坏地回去了，又怎会出席晚宴？
沈意旭默然，发觉赵元琅似有若无投来的视线，心中大约明白了来龙去脉。
面上情绪不显，点点头：“都是皇家兄弟，自然模样相似。”
“原来如此，颇有道理。”沈落觉得自己找到了别扭的原因。
沈意旭：“……”不该指望四弟能想明白，怎么聪明地一阵一阵的？将目光从赵元琅那边收回，他扭头看着沈落，面色复杂。
不远处的赵元琅耳力过人，听沈小郎君低头轻问，露出了笑意。
有趣，沈小郎君究竟是识时务还是真的不认识孤？可分明方才才见过，怎么说都不该是后者。
沈意旭不语，对上太子投来的视线。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一眼就看出太子毫不掩饰的兴味，而在那眸色深沉之下，似乎还有其他，顿时眼中蒙上了一层未知的考量。
“三哥，太子似乎还算不错。”沈落见太子轻轻点头致意，觉得至少两位皇子中当前唯他比较顺眼。
“食不言寝不语，三叔没有教过你吗？”沈意旭脸色一臭。
沈落被他冷漠的语气一堵，收了问话的念头。
此时情况特殊，沈府的任何操办一切从简，可座上又有贵客，于是哪怕是素斋，桌上也竭力摆出了赏心悦目的模样与排面。
看着一道道精妙绝伦的素菜，沈落幽幽地想，后厨煞费苦心了。
不过兄长此语不错，多听为妙，少说少错，那边座上长辈交谈，沈落一半细听，又留出一半心思揣摩。
见身边意晞斯斯文文地用饭，心头一时柔情泛滥，于是换了长筷，十分体贴地为她添菜。
碗中忽然多了菜色，意晞有些诧异，抬头见是他，露出羞赧笑意：“谢谢四哥。”
“毋用客气，五妹妹，你多吃些。”沈落一直想有个妹妹，如今终于实现，高兴得满腔怜爱不知放到何处。
多么朴素的祝福啊，沈意旭见他们兄妹和谐，幽幽道：“意晞不吃芫荽。”
沈落：“……”是吗？不吃香菜？
“四哥给你换。”他有些不好意思，细致地将芫荽夹放到一旁的小碟子，问道，“那这些可有你喜欢的？”
意晞眼里盛着水波，一笑便漾开涟漪：“谢谢四哥，不用麻烦了，意晞自己动手便好。”
“无事献殷勤！”沈意旭在一旁淡淡补上一句。
沈落回看一眼煞风景的三哥，目中不爽，三哥多少打扰他与五妹妹培养感情了。
意晞见这场景，稍稍捂嘴轻笑：“四哥，三哥喜欢竹笙金针汤。”
沈意旭手上一顿，看了眼自己的妹妹，瞥见她目光中的揶揄。
“竹笙金针汤？”沈落见意晞示意，好像有点明白三哥为何忽然别扭了。
“三哥，”沈落麻利地盛汤，一张笑脸凑到他跟前，“这回可舒心？”
妹妹有的哥哥也要，沈落心里笑出了声，三哥这脾性真幼稚。
沈意旭垂下眼神不看他，用瓷匙轻轻晃动汤汁，嘴角上扬：“嗯。”
有个弟弟似乎也不算坏事。
不，恰好是沈落，恰好是三叔的孩子才不算是坏事。
沈意旭喝了一口，见沈落高兴地转向五妹妹。
众人眼里都带着隐隐的笑意，这边小辈的动静细微，另一边因着沈修钧显得还算熟络。
“太子殿下应是还未见过这一位。”沈修钧拂尘已被婢子收走了放好，可手也未见闲下，瞄向沈谬。
沈谬一时无言。
沈修秉知晓太子来意，知道无论如何三弟都会入人眼中，却没想到是沈修钧先提起。
“孤幼时曾听父皇提起，沈家有一位不世出的才子，才通古今，一篇文章竟令天下文人心服口服，能得父皇如此青睐，孤想便是这位了。”
“不错，不错，臣三弟确实当得。”沈修钧抚掌，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闻言，沈修秉左手不动声色地拧在他腿上，沈谬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可闭嘴吧！
可既然沈修钧说到他了，沈谬只得顺水推舟，拱手道：“太子谬赞，草民实在愧对这份美言。”
赵元琅一笑：“这岂是谬赞，孤便是称您一句先生也不为过。”
沈修钧忍着痛意，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侃侃而谈的样子：“这么说来，太子殿下莫不是想以臣三弟为师？”
大哥三弟实在磨蹭，休管真假，要问便都问出来，何必虚与委蛇。
赵元琅微笑：“不敢，孤资质所限，不敢辜负良师。”
沈意旭一直留意着，闻言放下手中筷子，露出一丝冷笑。
“不知沈先生归府，有何打算？”
“草民如今一介白身，全靠兄长帮衬，大抵赋闲府中罢了。”
沈落听见父亲说话，也将注意力转向了那边。
“听闻沈先生有一子。”赵元琅忽然看向不远处的沈落，面色温和，“想必是这位小郎君了，果然卓然，孤倒是与他有些一见如故。”
什么东西！？沈落不解，为何总会有奇怪的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沈谬的目光转向他，沈落会意，不疾不徐起身执礼：“太子殿下抬爱了，沈落不敢当。”
赵元琅此举有意试探，仔细看沈落反应，却见他十分从容。
不是假装？
赵元琅收回目光，一笑置之，仿佛真的只是略提一嘴。
各人暗怀心思，晚宴就这么毫无波澜地过去，除了沈家修字辈的三兄弟，外加一个沈意旭，其余人似乎都未看明当中意思。
沈落后半程安静下来，聪慧如他，虽然未曾迈入世家纠结的罗网，已敏锐地察觉这场晚宴似乎不那么寻常。
赵元琅临走时与沈家诸位言笑晏晏，最后眼神落在沈落身上，与他遥遥一别：“沈小郎君，再会。”
“恭送殿下。”沈落看着那位将情绪表露于面上的太子，再不敢生出轻视，三哥说得不错，这位不过也是只有求于沈家的笑面虎。
“子立。”沈谬唤他回神，今日情形让他不得不早做打算，心里对兄长那日的话已有意了。
沈家落入皇室父子的争端已成必然，要想明哲保身，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父亲。”宴席散去，夜风引动，上京这块未料之地忽然让沈落心头觉得发冷。
“你怕么？”沈谬理了理他的额发，看着这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眸子，意有所指。
沈落仰面，见父亲鬓发间的岁月沧桑，曾经隐约萌生过的想法从未像此刻这般坚毅。
“子立不怕。”
虽是一条从未设想过的路，虽然一路行来都是由父亲引导，可如今有了抉择，怎会不想试一试？
这一世的我，还有无限可能。
沈谬点点头，发觉他眼中燃起的火光，神情微微一怔。
真是像极了自己。像极了，某个人。
“稍后有僧侣唱祭，你与为父今夜还需一同守灵。”沈谬移开目光，吩咐道，“清冬，你带四公子去换孝服。”
“是。”清冬一直跟在身后。
直到沈落身影渐渐不见，身后忽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三叔。”沈意旭披上狐裘，见这边父子谈罢才走近。
“意旭，”沈谬回头，见是他来，面上有些怅然，“此番还要多谢你传信来。”
这些年习惯了藏匿踪迹，若不是三侄儿寄来家书，他沈修卓此生怕是不配为人子。
“三叔何与我说这些？”沈意旭轻咳，“幼时得三叔教导，是意旭之幸。”
沈谬观他面色，眉头轻皱：“身体还未养好？”
“一直如此，三叔不必担忧。”
这语气让沈谬忽然想起了自己对沈落说的话，此时感同身受，沉默一瞬。
“若是得空，让子立去给你抓些药。”
“那就谢过三叔与四弟的好意了。”沈意旭一笑，虽早已习惯了这么一副破身体，不过此时得了关心仍觉得妥帖。
眼前的三叔温柔儒雅，真的变了许多。
“你很喜欢子立。”沈谬道。
“四弟这样的性格，教人如何不喜欢。”沈意旭坦然。
沈落自然讨喜，沈意旭想，不过当然也不乏爱屋及乌之意。
酉时末，夜色渐深。
黄澄澄的烛火闪动着，映照灵堂的一片缟素，众人垂首，从儿到孙，随着僧侣的唱祭跪拜叩首。
妇人们隐忍着哭音，冥冥中，仿佛随着一声声诵经佛号，就能割舍掉世间那些不得不舍的因果。
沈落跪地顿首，不知父亲会是如何感觉，但看世间许多难过，大抵能如此捱过。
大抵如此了。
赵元琅：我好像掉马了，哎嘿，我又穿上了！
沈落：这真是换了身衣服不认人，关键是小福子也不在就很巧妙。
来了，芜湖，还好没错过。
啊。我不想再取四字标题了，好难！但是又有点强迫症，我回头把前面改成不规则的。
不过明天是木有了，明天满课，脑瓜子嗡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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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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