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就搁你姨父桌上吧。”
吉婶伸手想去摸摸外甥的脑袋,可她有那么两年没见着江予舟,现在站在一起竟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于是肉手打了弯,转去拍江予舟结实的臂膀。
“他下午得辅导学生竞赛,中午就咱俩,想吃什么?”
“姨你随便做,我不挑!”
江予舟笑笑,他初来乍到,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太陌生,除了书房架子上那几本他曾经翻阅过的书,
“我看会儿书。”
吉婶欣慰地勾勾头,望着外甥沉稳的背影却有些走神。
之前她偶尔去电话,他亲妈叨起这小子时总感叹自己力不从心。
但凡放假,江予舟劈开眼就没了影儿,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不知道赶着上哪座山去当大王。
有一次他爸江富贵满山野逮他,人还没找到,倒先淋了个落汤鸡。最后终于在个连鬼都不去的地方逮到人。
小落汤鸡专心致志,浑然不觉他爸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准备收拾自己。随后江富贵就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朵透明的小破花,好像还盯了挺久。
江富贵气得吹胡子,祖宗坟头都该冒青烟了,怎么混小子还这副三代单传的不着调。可等江富贵正动手要先给人拎出来,却赫然发现小兔崽子头顶正上方挂着条亦真亦假的竹叶青。
柔软而危险的信子四处游走搜寻生人的味道,任谁看了都发怵。
火烧眉毛的江富贵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竿子,谁知江予舟冷不丁反应过来,回身劈手就要去抓。
你说他神兵天降吧,那他抓的时候还是有那么点狼狈的,手舞足蹈跟头回跳大神似的,满屏不协调。
但你说他愣头青吧,七八岁的小毛孩儿竟也知道控制头尾,还指挥傻眼的江富贵去扎七寸。
完了还晃荡绿油油的尸|体跟他爸吆五喝六:
“爸,回去咱爷儿俩加个硬菜!”
吉婶偶然跟丈夫提过这孩子不省心,吉叔当时嘴上没说什么,隔几天倒让吉婶给孩子寄几本书。
在邮局的时候,吉婶好奇心起,偷偷翻开那几本书,里面竟夹着封信。
折叠的信纸平平无奇,字迹力透纸背,摊开来估计也就书页那么大。
不过既然丈夫没跟自己提起,吉婶也没有多事去瞧。她知道丈夫成天教书育人,这封信多半是劝那孩子收心。
只没成想那寥寥几句竟立竿见影。
窗外鸟惊走,回神的吉婶搓搓手,紧锣密鼓进厨房操练起来。
……
日薄虞渊,家家户户点了灯,吉婶手里端了盘红烧肉,看书的江予舟被这阵浓郁的酱香揪出书房,正碰上吉叔进门,兜里还捎瓶黄鹤楼。
“喝酒吗?”
院儿里成天有皮猴窜来窜去的,但家里就没那么热闹了,好容易来了个长住的孩子,吉叔心里那点高兴兜不住,全融在酒里。
“不是戒了酒?身体不好还馋!”
吉叔不过玩笑,可酒瓶晃到了吉婶的眼,她撂下盘子,板起脸作势要揪丈夫的耳朵,吉叔边咧着嘴缩头,边还迎上去。闹得江予舟一时不知该提醒大姨先放下盘子,还是干脆跟着姨父起哄闹腾。
又或者还是掉头躲回书房最好。
江予舟自己的父母也爱闹,不过那阵仗滔天,才是真的需要不瓷实的回避,以免误伤。
“不闹了不闹了,快把盘子放下吧,小心烫。”
好在不过片刻吉叔便举手投降,见江予舟手里拿着本奥数,敛了些调笑,问:
“之前的几本都看完了?”
“嗯,”
顺着吉叔的视线,江予舟想起手里还余本书,放了回来继续说:
“不知道原来您放哪层,就先搁书桌上了。”
“看得快了,”
吉叔放下酒瓶洗了手,帮着吉婶把菜端上桌,边道:
“姨父再给你好好挑几本。”
“姨,隔壁住的谁呀?”
菜上齐,人都入了座,就听江予舟问吉婶。闻言她夹菜的手一顿,瞥了眼挂画的分隔墙,压低声音回:
“早上俞阿姨还跟我夸你,说你三两句就帮她打发了那得寸进尺的搬工。”
吉叔倒了酒没端起来抿,闲聊贯耳手下不停,先夹了筷丝瓜给吉婶,接着便开始拆六月黄。
“其实是俞阿姨有错在先,”
江予舟本想学着吉叔拆蟹,结果半天没倒腾出两口肉,索性嘬两口算完,
“若不是她贪图免费劳力,又怎么会有后头这麻烦事儿?”
“哦?”
几句话间,吉叔将骨碟里的纯肉换给吉婶,又开始拆第二只,
“早上什么新鲜事儿?”
鲜嫩的蟹肉绵软可口,端起来还有隐约热气飘溢,熏得吉婶脸颊泛红。她边吃边简单将俞莫月所说复述出来,末了就听见对面外甥的嗤笑。
“你俞阿姨日子过得细致,难免会计较些,”
方才吉婶以为既然江予舟肯帮俞莫月,应该是不知晓这些鸡毛蒜皮,不想他这却揣得明明白白。
“不过左右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帮了总归没坏处。”
“这只倒是肥,”
吉叔听过两人的话,明白江予舟这是在替自家帮邻居,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将拆好的蟹腿放进江予舟的骨碟,
“多吃些。”
“佳倩有心了,”
裹了淀粉炒过的膏蟹溢出橙黄的油,吃进嘴里就粘得张不开。吉婶擦擦手想起什么,问道:
“保送的事儿成了?”
“应该能成,”
吉叔点头,潜心拆第三只大闸蟹,
“她的成绩年年稳居第一,本来也没什么问题。”
“东西带够了么?吃完饭上街给你添补些,毕竟要住三年呢,”
简单而温馨的晚餐渐入正轨,闲静的桌上,吉叔又突然冒出句,
“要是能考上这儿的大学,那就住更久了。”
“得,”
半顿饭的功夫,江予舟已经可以自己拆出一整只蟹。他知道姨父口中所指,语气都比方才稍松快,
“我试试。”
……
“欸,你不是非让我回来收拾么,够勤快的呀?”
回了家,李良可见客厅沙发焕然一新,忍不住调侃,
“我这还特地早退回家的呢!”
说完李良可脱了制服外套洗过手,窝进新沙发翘起二郎腿,掏出茶几抽屉里的《三国演义》,哼着小曲儿悠悠翻到昨天未完待续的23回。
“切——”
俞莫月见不得丈夫这不管事的清闲样,几步过来踹他一脚,轰人去叫儿子出来吃饭,又把早上的事情重演了遍,
“亏得吉嫂她外甥帮我辩理,不然平白要付那个外地搬工五十块钱!”
“瞧你,”
李良可皱眉,却忌惮老婆似的,心里话打了转又咽回肚里。难舍难分地起身,嘴里念叨不知夸人还是夸书。
“这倒有趣。”
……
“那这院儿里都住着谁呀?”
剥完蟹,江予舟囫囵吞了饭,干坐着陪俩夫妻,又打听起其他邻居。
“除了咱们隔壁的李叔叔家,西边也住了两户,靠南屋的是成家,另一家是王家,不过——”
吉婶顿了顿,抬眼向江予舟,眸中意味深长,
“谁家都有些不好外传的事,咱们只管过自己的,别打听那有的没的。”
“明白,”
见江予舟反应快,吉婶更忍不住笑,
“南屋就一户,说来也巧,咱们这院儿里男孩儿都是同个岁数,就你殷叔家还有个闺女,叫殷言若,今年该十九了。”
吉婶估摸王兰芝和自己年纪相仿,夹了筷红烧肉给吉叔,又补了句:
“你殷叔殷婶福气真好。”
江予舟筷子一顿,犹豫地顺着话问:
“那他们家儿子叫什么?”
——
“言新,这个多吃点儿,”
南屋,饭桌的气氛从昨天僵到现在,王兰芝给儿子夹了几筷子肉,开口道:
“听说东屋来了个孩子?”
姐弟俩一个不敢一个不屑,倒是殷少平先开口搭话,
“东屋谁家?”
王兰芝:“吉嫂他们家。”
殷少平:“吉嫂?”
见儿子没半点兴趣,倒是殷少平摆出这副吃瓜的模样,王兰芝瘪瘪嘴,点头盛了碗汤递过去。
吉嫂家的情况大家看在眼里,不怪殷少平下意识以为:俩夫妻这是从福利院或者亲戚家过继了个孩子。
“你想岔了,”
殷少平接过递来的汤碗,听王兰芝反驳,便闷头喝起汤来,
“吉嫂老家外甥今年也考上市里高中,这不是住在他大姨家方便照顾嘛!”
不出意料,气氛又冷下来。
可王兰芝不信邪,偏头盯上儿子,
“小新,听说那孩子成绩也很不错,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
“怎么可能?”
殷言新回想起早晨那张脸,当下更没胃口,心里隐隐的耐不住,苦恼这筷子怕是撂得有些上瘾。
“那你就不好奇?”
今晚王兰芝也不知道怎么了,非得拽着儿子过去跟人家打招呼,
“要不吃完饭妈妈带你过去瞧瞧?”
“该见的总能见上,”
殷言新欲言又止,还是把那句谁爱去谁去给咽下,几口收拾了碗里的剩饭,
“饱了。”
昨儿刚发过火,今天殷少平提不起兴致管,任殷言新自己回屋。砰的一声后,殷少平偏头,
“你折腾什么呢?”
他们这儿子本就独来独往惯了,从没见他和谁特别亲近。就是成若山这样好脾气的也就偶尔还愿意搭理两句。
“这不是吉嫂家外甥也跟咱们儿子一样的情况嘛!”
王兰芝眼角时刻留意着那扇卧室门,压低声音道:
“这两个孩子都是寄养,那总是更容易有共鸣些。你不记得医生也说过小新平日里太压抑,好容易能有个背景相似的朋友,说不定能让他开朗些呢?”
殷言若一直在边上默默吃饭,闻言夹菜的筷尖一顿,随即收了手回来,心里觉得王兰芝这话有理。
“你就折腾吧,”
听了老婆的话,殷少平心里也觉得或许可行,但嘴上依旧犟,
“看他领不领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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