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城,天光微熹。
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低矮的铺面,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
“豆腐脑——热乎的豆腐脑!”
“刚出锅的油条——”
“破布头烂棉花——”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车轮碾过污水泥泞的咕噜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充满了令苏晚和青棠心安的烟火气。
南城,鱼龙混杂,平民与小富之家多聚居于此,喧嚣而充满烟火气,也带着底层特有的粗粝。
这里远离勋贵云集的城北,在伯府看来是“下等人”的地方,反而成了苏晚和青棠暂时的避风港。
苏晚和青棠穿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用头巾几乎将半张脸遮住——这在冬季并不显眼。
一夜的逃亡和寒冷几乎耗尽了两人的力气。
“姑娘,我们......我们去哪落脚?”青棠的声音带着疲惫和迷茫,这喧嚣混乱的南城,与伯府后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苏晚的目光扫过那些挂着褪色布幡的简陋客栈,心里摇了摇头。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一条更窄、更深的巷子的,那里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柳条巷。
木牌上贴着张发黄的告示,上面“赁房”两个大字被雨水晕染得有些模糊不清。
苏晚扯下这张告示,正欲沿着告知上的简易指示前行,却被青棠拦住,“等等。”
青棠从包袱里翻出半块白绢,迅速系在发间,“姑娘,咱们扮作新寡的姐妹吧。这年头,只有身为寡妇的女子外出才不容易引人怀疑。”
苏晚点了点头,但同青棠道,“别喊姑娘了,我年纪比你长,喊我姐姐吧。”
青棠迟疑着点了点头。
两人往巷子里走去,走到一处被竹篱笆围着三间土胚房的小院落,“就这家了。”
苏晚深吸了口气,上去叩门。
开门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拄着枣木拐杖。
“老人家,我们看到了您赁房的告示。”
老妇人迟疑地下,“两个妇道人家?”
“前儿官府刚清查过流民,你们不会惹麻烦吧。”
苏晚屈膝福了福身,努力挤出眼泪,声音带着哽咽:“奴家丈夫半月前病逝,族中叔伯要将我们发卖,只好带着妹子逃出来……”
老妇人看着垂泪的姐妹俩,终于是不忍拒绝,她侧身让开,“西厢房许久没人住了,漏雨的地方拿茅草堵过,凑合着用。”
“多谢您,”苏晚和青棠赶紧屈膝行礼,从袖中逃出碎银递给老妇人,“婆婆,这是租金”
老妇人看着姐妹二人身上有些脏污的粗布衣裳和疲惫迷茫的神色,轻轻了叹了口气,将碎银推了回去,“等月底再给吧。”
苏晚愧受了老妇人的好意。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西厢房内,只有一张落满了灰的木床。
苏晚和青棠立刻开始收拾屋子,撕下裙摆布条擦拭桌椅,又用碎瓷片刮去墙上的青苔。
将稻草铺好,姐妹两再也支撑不下,沉沉地睡去。
更深漏断时,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还有男人醉酒的呵斥声。
苏晚从稻草上醒来,身侧的青棠也睁开了眼。
带着市井气的嘈杂,让她们意识到,她们已经离开了伯府,在南城安顿了下来。
但随之,巨大的生存压力扑面而来。
青棠想起白天老妇人说的话:“明日卯时去米市,兴许能揽些浆洗衣物的活计。”
她转头和苏晚说,“姑......阿姊,我明日去米市找活计。”青棠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有些茫然,但眼神依旧坚定。
苏晚自然也听到了老妇人的提醒,但她并不打算去做浆洗衣服的活计。
一千两!
苏晚想立女户,要一千两。而她们只有一年!
是的,苏晚知道伯府最多只会忍一年。
一年内,苏玉瑶还未与六皇子成婚,丑闻爆出,皇家会退亲。
一年后,苏玉瑶与六皇子已经成婚,此时再有丑闻爆出,皇家只会解决爆出丑闻的那个人,即使苏玉瑶和安远伯府也会付出代价,但那是下下之策。
一年一千两!苏晚强迫自己冷静。
从零开始,白手起家,在现代她擅长的是整合优化庞大复杂的供应链,而在这里......
苏晚的目光扫过她们带来的可怜巴巴的几件东西,最终落在几缕青棠做女红剩下的彩色丝线和一小块素绢上。
一个成本最低、启动最快、且能最大限度利用她们两个女子手工能力的方案在她脑中清晰浮现。
“不,我们不去浆洗。我们做花。”苏晚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花?”青棠一愣。
“对。绒花。”苏晚拿起丝线,“原料便宜,只需要丝线、铜丝、绸缎边角料;工具简单,有剪刀、镊子即可;全靠手工。启动成本最低。
“我们自己做,初期不雇人。青棠,你手巧,负责制作。我负责设计新样子、核算成本、定价、找销路、控制每一分钱的进出。”
她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原料采购渠道:找最便宜的线商、甚至可以去布庄收购边角料;
工时估算:提高两人效率,分工合作;
产品定位:避开高端,主打中低端市场,普通富户小姐、小官家眷、有脸面的大丫鬟;
定价策略:必须精确到每一朵花的丝线、工时、租金成本……
供应链管理的精髓,被她浓缩到了这方寸之地的绒花作坊里。
这只是第一步。
苏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墙壁,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丝线、刺绣、成衣、布匹……
她迟早能挣到一千两,挣扎求生,改变自己的命运!
******
几乎在苏晚成功逃出安远伯府高墙的同时,一封密报已悄然送至靖安侯府的书案前。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靖安侯萧珩的侧脸。
他身着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和历经沙场的凛冽气息。
听完心腹下属关于“安远伯府大小姐苏晚疑似出逃,伯府暗探已秘密出动”的禀报,萧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苏晚……
是她?
彼时,父母蹊跷身亡的阴霾未散,他被大伯和族人以“守孝”之名,强硬送往塞北老家。
前途晦暗,世态炎凉。
却不想,竟有人假借与先人有旧送来程仪。
那个人,就是安远伯府那个同样年幼失怙、处境艰难的孤女苏晚。
这份雪中送炭的纯粹善意,让他印象深刻。
这些年,他于塞北倾尽所有,助潜龙成功夺嫡,以命相搏换来了如今的靖安侯之位,掌京畿戍卫。
他奉命关注京城上下,自是明白她在伯府过得如履薄冰。
如今,她终于被逼到绝路,选择了反抗和逃离。
“秦氏……” 萧珩语气讥诮。
他太清楚这些所谓“亲人”的嘴脸,正如他当年的大伯。
他放下笔:“吩咐下去,给伯府的探子们指几条‘明路’。南城方向……‘清理’干净。”
随后又顿了顿,补充道,“做得自然些,别留痕迹。”
“是!侯爷!” 心腹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珩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
“逃吧。” 他低声自语,眼神复杂,有对同类的理解,有偿还旧恩的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
逃出伯府的第二天,苏晚青衣布裙扮作小户寡妇,青棠则背粗布褡裢,两人同房东苏婆婆问好告别后,离开了柳条巷。
南城百纳街,这里商铺林立。
丝线、绢花、刺绣、布匹、成衣......
专为富商服务的商铺,承接平民喜事的小店......
只要与“丝线”“布料”有关的东西,都能在百纳街找到。
苏晚站在街口,看着人流如织的百纳街,对着身后的青棠说道,“走吧!”然后,两人像一滴水汇入了人群。
******
苏晚停在“陈记丝行”外,锁定柜台前的招牌:
生丝(未染):
上等湖州丝,纹银一两二钱/斤;
次等四川丝,九钱/斤;
最次等带疙瘩的“蛾口茧丝”,三钱/斤。
染色加价:茜草染红丝加一钱,靛蓝染加八分,杏黄最廉加五分。
正有人在柜台前抱怨染色太贵,掌柜反抱怨道:“染缸一开,柴火人工比染料贵!”
苏晚炭笔疾书——
丝线成本结构:原料(茧丝)50% 染色(柴/工)30% 店铺毛利20%;
痛点:染色成本占比过高,低价丝线着色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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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绒花摊前,老妇人枯手翻飞。苏晚蹲下佯装挑选,瞳孔如显微镜般分解动作:
1.铜丝拧骨架 ;
2.丝线密绕成实心圆片 ;
3.浆糊黏贴叠压;
4.晒干定型。
全程依赖经验,一炷香仅成三朵,花瓣厚如铜钱。
“婆婆,这杏花怎没花蕊?”
“添蕊子得多费半柱香工夫!五文钱谁买?”老人啐道。
苏晚在纸上勾出流程图——
传统绒花工艺:材料利用率低(剪裁浪费30%) 工时冗长(20分钟/朵);
瓶颈:人力密集型,拒绝复杂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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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阁”的琉璃橱窗刺痛了苏晚的眼睛。
一朵嵌米珠的堆纱海棠标价三钱银子,堪比贫户半月口粮。伙计鼻孔朝天:“扬州工,宫里头流出来的样式!”
而隔壁杂货摊的绒花,褪色的红粉花瓣歪斜粘在铁丝上,三朵捆卖十文钱。青棠低语:“这还不如咱自己做的…”
苏晚盯住中间地带——那些穿着细棉布裙的富户丫鬟、乐坊杂役女子。
她们在杂货摊前犹豫许久,还是放下了手中标价十文的绒花,又在“玲珑阁”前驻足犹豫,最终空手离开。
中端市场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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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布?小娘子莫说笑!”染料铺掌柜像驱赶苍蝇,“一缸布耗百斤茜草,行会统一定价!没字号担保谁敢收你布?”
他指向墙角麻袋:“碎丝线要吗?染废的,五十文一袋!”
苏晚指尖捻开一撮紫污的乱丝,脑中数据炸裂——
布匹染色需耐水洗日晒(成本高 行会垄断)
绒花染色只需视觉鲜亮(不接触汗渍雨水)→可抛弃昂贵固色剂!
废丝色斑?正是天然晕染效果!
在掌柜看疯子的眼神中,她丢下一百文,与青棠各扛走一袋废丝,并强让掌柜搭了半袋染料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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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的西厢房内,苏晚摊开染污的桑皮纸,炭笔圈定战略:
原料端:收购染坊废丝(成本降至正统丝线1/10) “染料渣”“便宜药材”(靛蓝渣、茜草根皮、槐米,成本忽略不计)
生产端:改“盘线圈”为水滴形单层缠绕法(省料30%) 用铜丝凹出枝干曲线,废丝直接裹缠为写意花蕊(省工时50%)
染色端:
废丝投入茜草 乌梅汁染缸,短时浸染得清透水红色(省柴火60%)
靛蓝渣混槐米渣套染,试制烟紫色(无媒染剂成本)
定价锚点:定在二十-五十文/朵(碾压低端品质感,仅高端品1/6价格,面向中端人群)
苏晚撕下账本纸。
在她的身前,染缸咕嘟冒泡,南城浑浊的空气里,一缕崭新的供应链正在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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