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鹤岚已经麻了,他坐在角落里,和衣倚靠在稻草堆上,虽脊背挺得笔直,双目却空洞无神,失去焦距般望着窗外。
人生生无可恋,牛马统治天下。
他的厚脸皮表妹已经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从到了南疆后如何生活下去,如何搭建木屋和孩子的床铺,如何养牛养羊养猴子,给孩子准备粮食,如何平安产子,如何给孩子过满月,一直到如何安排孩子随他学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口若悬河让他插不进一句话。
久而久之,恍恍惚惚间,他望向表妹的视线不自觉会落在她的肚子上,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生命在孕育,哦,是他的孩子。
谢鹤岚被沈朝朝的CPU荼毒得迷迷糊糊,沈朝朝却突然住口不言,掩唇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时间好快,原来已经月上中天,困了,我要睡了。”
“来这里睡吧,铺着稻草暖和些。”谢鹤岚脱口而出,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月华如水,映照他的眸子也如水漾般明澈。
这是被自己忽悠傻了么?
“谢谢表哥。”沈朝朝甜甜一笑,也不客气,走到稻草堆旁和衣而卧,她困乏极了,不一会便睡熟过去。
耳边呱噪的声音消失了,窗外月色凉如水,让谢鹤岚的心渐渐清醒过来,身边的少女睡得沉沉,片刻后还打起小小的呼噜,早春二月天气寒冷,牢里更是阴冷异常,表妹不自觉向他贴近几分,扯住他的衣袖抱在怀里,似乎抵住几分寒冷。
谢鹤岚忽然回想起小时候,五岁的表妹刚刚来到谢府,整日整夜睡不着,躲在床角哭泣,那时他只有八岁,心中不忍,偷偷从窗户翻进去,将自己藏起的麻糖献宝一样给到表妹,那个晚上,表妹含着麻糖扯住他的衣袖睡着了,而他在她的身边守了整整一夜,却连个打盹都不敢,唯恐她见到自己睡着再哭泣。
心中遽然一痛,谢深的话在耳边不断蕴绕,“你没想到吧,你的好娘子真正爱的人是我,她为了我,害了那个小娘子嫁祸你,让你被革去功名流放南疆,都是你的好娘子一手策划的。”
他全心全意对待如亲妹妹般的人,若是她喜欢别人,他定会成全,亲自备好嫁妆送她出嫁,可是她为何这般待他?
痛苦在心尖缠绕,像是一丝丝一缕缕的毒丝,将他的心紧紧绞起来,缠得密不透风,让他一点点跌在黄泉上,最终沦落地府之中。
手缓缓移到沈朝朝的脖颈上,只要他用力扼住,这个害他一无所有的人就会用命向他赎罪,不自觉目光又移到她的肚子上,手也一点点移开,良久,他咬了咬牙,手又重新移到沈朝朝的脖颈上,纠结着又再次移开,循环往复直到东窗晓白。
沈朝朝是被冻醒的,醒来后发现自己蜷缩在稻草堆里,抱着一捆稻草睡了一夜,心中哀叹一声,她居然对古代的苦日子适应这般快,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在南疆都能趴在树杈子上过日子。
揉了揉惺忪睡眼,抬眸望去,谢鹤岚坐在角落里,凤眸布满血丝,像是一晚上没睡,心中暗暗吐槽,这个家伙做贼去了吗?浑然不知自己昨晚已经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了整整一宿。
“表哥,早啊。”沈朝朝打了个招呼,谢鹤岚却是连个眼角余光也未给到她。
沈朝朝也不在意,起身活动下酸麻的身体,捧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等着小衙役送早饭来。
果然不一会小衙役端了个食盒进来,一大碗米汤,两个黑乎乎的窝头并一小碟咸菜,牢中标配。
小衙役向着沈朝朝使了个眼色,待她靠近,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居然是一块香喷喷的油饼。
沈朝朝喜出望外,忙附耳低声道,“多谢衙役大哥,十两银子。”
小衙役眼神一亮,十两银子是他一年半的俸禄,他也不怕沈朝朝会出尔反尔,毕竟谢家在昌平府是世家大族,阴谋阳谋会有,这点银子还不会贪了去。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沈朝朝放心,而后捧着空了的食盒笑眯眯离去。
油饼不过巴掌大小,勉强够她一人食用,要不要分一些给到谢鹤岚?
沈朝朝犹豫了,想到自己和小衙役的那番话,毕竟是靠卖表哥得来的油饼,自己吃独食也说不过去,狠起心肠扯下一小块,递了过去,“表哥,用些油饼吧。”
见谢鹤岚丝毫没有反应,她瘪瘪嘴将油饼塞到他的手中,“表哥,人是铁饭是钢,你若是饿死了,那我和孩……”
话音未落,谢鹤岚皱紧眉头,头顶发麻,快速接过油饼急急塞到嘴里,他实在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孩子的碎碎念。
沈朝朝正想夸上几句,小衙役匆匆进来,“沈小娘子,谢府管家候在府衙外,说是奉谢老爷之命,接您回府,知府也已同意。”
沈朝朝心头一突,心思急转,她还记得知府的判词,监禁三日再行定夺,这还没到三天谢府就来接人?
她才不会认为谢深对原主好心,怕是让管家来探听消息,看看谢鹤岚有没有弄死自己才对。
沈朝朝确实猜得没错,谢深挑唆一番后,回到谢府坐收渔人之利,没想到等了一天一夜,未见府衙有人来报消息,恰在此时,谢夫人念起这个侄女,谢深忙命管家借着接沈朝朝回府的缘由,来府衙打探消息。
谢家在昌平府属于世家望族,沈朝朝不过犯了小错,知府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沈朝朝正要随着小衙役离开,猛然想起还有个美强惨蹲在牢里,忙转身走到谢鹤岚身边,“表哥,你放心,我回去就将你我的事情告知姑母和姑父,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
不办到也不行啊,回不去啊。
谢鹤岚知道沈朝朝说的是陪他流放前往南疆之事,他压根并未当真,闻言只是轻蔑一笑,凤眸闪过一抹鄙薄,合上凤目一言不发。
沈朝朝知道谢鹤岚不信,一天前她也不信,现在还不是向流放低头,向南疆认命。
她随着小衙役走出府衙正门,谢府管家正满脸不耐烦等在一辆马车前,见到沈朝朝,上前拱手作揖,“表小姐,老爷和夫人命我来接您回府。”
沈朝朝点点头,也不客气,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四处打量,不愧是谢府,马车里有炭盆有热茶,还有点心,她喝了杯热茶,吃了几块点心,觉得整个人像是胖大海泡在水里,又活过来了。
马车一路颠簸,很快到了谢府,门口早已等了一名丫鬟,见到马车停在门口,神情冷漠的搀扶着沈朝朝下了马车,“表小姐,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已等在正堂。”
好么,这是鸿门宴?呵,比鸿门宴还不如,只有鸿门,没有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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