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乌鸦在窗外叫了一声，用漆黑的喙敲了敲窗格。
梅修斯站起身，如缎的长发滑落在晨礼服上。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会儿。”国王眸光温柔，“中午的时候来接你？”
伊纳丝轻笑着答：“我还没忘记早上您带我来的那条路。中午的时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那我就只能在你的必经之路等你了。”
梅修斯的蓝眸弯成弧度优美的月牙。
“请便。”伊纳丝摊开双手。
梅修斯离开之后，伊纳丝又翻了翻面前那本超厚的书。
经过一段时间的阅读，伊纳丝收获了一些关于地狱的知识。
地狱曾经并不叫地狱，而是一位古神的神国。
古神与现在人们信仰的光明神、黑暗之主、律法之神、战争之主、春之女神、风暴女神、商业与贸易之神……不同，是世界上最初诞生的神明。
古神被新神击败，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但有些古神的神国却侥幸保存了下来。
其中最为恢弘的就是九层地狱的前身——“伊弗瑞姆”。
原本，在“伊弗瑞姆”之中，只是零零散散聚居着被天界与人界驱逐的魔鬼。
后来，守序邪恶的魔鬼之中自发诞生了九位领主。
不过，“伊弗瑞姆”被称之为地狱，要归功于那位兜帽遮脸、背生骨翼的地狱之主。
祂从时间与空间的裂隙中出现，有着不亚于新神的力量。祂携着“伊弗瑞姆”坠入主物质位面的最底层，开辟了名为【地狱】的国度。
*
伊纳丝合上书本。她打算把书还回去，顺便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书。
多增加一些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总没有错。
伊纳丝抱着厚厚一本书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她不得不承认，这本书远比看起来还要重。
伊纳丝走到书架之间的梯级上，一时不知道该把书放在哪里。书架上都挤得满满的，看上去没有放置这本书的地方。而且最好是把书放到原来的地方比较好。
少女探头朝下看了一眼，想找到刚才那位白袍学者的踪迹。但遗憾的是，她并没有看到学者的身影，反而感觉到一种身在高处下望的眩晕——如果不是有栏杆在，恐怕她就要一头栽进那知识的海洋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伊纳丝还没从眩晕的劲里缓过来，被这么一拍，吓得腿脚一软。
她连忙扶着栏杆站定，但手里的书却没拿稳，从手心中滑落。
一只苍白纤长的手稳稳接住了书。
伊纳丝回眸看去。
那人微躬着身，还保持着接书的动作。
他身形高大削瘦，但仅凭一只手就可以接住一本对于伊纳丝来说非常重的书。
他身披原色的亚麻布袍，有一张具有中性美的脸。在眼眸的位置蒙着一条亚麻系带，遮住了深邃的眼窝。月芒般的银发从背后流泻下来，一直拖到长袍的下摆。
书中并没有出现过关于藏书馆的情节，伊纳丝无从分辨这个人是谁。
“谢谢。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伊纳丝向他道谢。
“米克兹斯洛。”
他收回前倾的姿势，薄唇微微翕动。
伊纳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蒙着眼睛的人其实根本看不到她手中的书本掉下。
也许是听声辨位吧，少女想。
“你好，米克兹斯洛。我叫伊纳丝。”伊纳丝也向米克兹斯洛介绍起自己。
“您不用介绍，我也知道您是谁，陛下。”米克兹斯洛线条柔和的唇角微微上扬，“名字只是代号，我的另一个身份是‘贤者’。如您所见，我负责打理人类的知识。”
伊纳丝朝贤者点头致意，说起了刚才那本书的事情：
“您知道这本书原本放在哪里吗，贤者阁下？”
米克兹斯洛垂眸“看”了一眼手中厚厚的书籍。
“地狱……”他喃喃着，“这本书交给我收起来就好了。陛下，您还有其它想看的书吗？”
“您知道，我刚嫁到兰提不久，”伊纳丝说，“因此我想阅读一些关于维迪兰的地理和历史书籍，以增进对这个国度的了解。当然，如果还有宗教分布、英雄传说之类的书籍，就再好不过了。”
“您是一位热爱知识的人，陛下。”米克兹斯洛微微颔首，“我会为您找到这些书籍，您回房间里等着就好。”
伊纳丝有些担心蒙着眼睛的米克兹斯洛拿书会不方便。但少女很快收起了那没用的同情，因为她知道贤者实际上能看得比她更远。
“谢谢您，阁下。”伊纳丝走回了房间。
过了一段时间，米克兹斯洛抱着厚厚的一叠书走了过来。
他身形清瘦，但抱着这些书却毫不费力。
伊纳丝站起来想从贤者手里接过书，但米克兹斯洛却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书可不轻。”他把这叠书放到桌子上，认真同伊纳丝介绍道：“这两册是维迪兰的地理志，这一册是历史大事年表，这本是兰提的夜间故事集，还有这几本是神话传说……”
伊纳丝向米克兹斯洛道谢。
银发的贤者弯了弯唇，神情宁静而温和。
即便隔着遮眼的亚麻布，伊纳丝也能感受到他如大海一般深广的眼眸。
“陛下不必客气。这些书就放在这里，您随时可以过来阅读。”贤者用鼓励的语气说。
察觉到到伊纳丝盯着他的眼睛，米克兹斯洛主动问：“陛下在好奇？”
伊纳丝抱歉地低下头，她刚才一直看着他眼前的亚麻布，确实有些不太礼貌，也存了一点试探的心思。但伊纳丝没想到米克兹斯洛真的能看到，她之前还以为贤者是听声辨位，或者使用了某种魔法。
米克兹斯洛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点自矜，更多的却是自嘲。
“学者们说我的眼眸明净如镜，他们可以从中看到自己未来的场景。为了避免人心骚动，我把眸子蒙了起来。而且，蒙起眼睛之后，我可以听到更多。”
伊纳丝的内心升起剧烈的好奇，她试探着说：“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贤者没有回答。他将修长的手指探.入银发，解开了亚麻布带的结。
亚麻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一对极尽美丽的灰眸，呈现在伊纳丝的眼前。
人类的言语无法描绘出那对眼眸的线条。
像大海，像天空，像包罗万象的星界。却又什么都不像。
伊纳丝在那对眼眸里瞥见了自己的影子。
银发的少女身着裙摆繁复的黑裙，怀抱着一只同样穿着黑裙的木偶。
少女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华丽的魔导书，她似乎正在吟唱一个禁忌的咒语。
似乎受到某种莫名的诱.惑，伊纳丝看向那对灰眸的深处，想看得更清，想看到更多，想把握住那已被撕开一条罅隙的未来。
然后，她脑海一黑，晕了过去。
贤者轻轻摇了摇头，用手臂接住即将倒在地上的少女。
“人类从未让我意外。我的陛下，您又看到了什么呢？”
*
伊纳丝醒来的时候，发现米克兹斯洛站在她的旁边。他的袖子被撕裂了一截，随意地系在眼窝上。
伊纳丝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唇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按住。
“强行窥探未来，让你的精神力受到了一些损伤。现在，不要说话，闭上眼睛冥想。”
就在这个时候，伊纳丝听见窗户破碎的声音。
一道深黑的人影踏着破碎的日光，出现在房间里。
黑发在梅修斯的身后扬起，让他看起来像一位携着无边黑暗降临人世的神祇。
“你对我的王后做了什么？”声音冷得像地狱里的陨铁。
米克兹斯洛收回按在伊纳丝唇上的手。
“我只是给她看了看……”
下一秒，贤者的脖颈就被一只大手攫住。
“看到了什么？”梅修斯追问。
即便脖子被抓住，喉咙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咯咯”声，米克兹斯洛还是摇了摇头。
“我看到了我在吟唱禁咒，”伊纳丝看了梅修斯一眼，“放下米克兹斯洛。”
梅修斯松开手，米克兹斯洛就跌落在地上。他的面色显得愈发苍白，手按胸口轻轻喘.息着。
梅修斯眯着眼睛朝伊纳丝走了过来。
“为什么告诉我？”他问，“这是你的秘密。”
“不是你抓着贤者的脖子在威胁我吗？”伊纳丝同魔鬼对视着。
梅修斯的瞳孔再次竖了起来。
“你知道我之前在贤者的眼眸里看到了什么吗？”他的唇角似在上扬。
“愿闻其详。”伊纳丝忍着脑海里精神力消耗带来的剧痛，强撑着问。
“我看到——”梅修斯打了个响指，在二人身周制造出一块漆黑的结界，“来自异界的灵魂，取走了我的心脏。”
伊纳丝的瞳孔骤然紧缩。
——果然是因此对她产生兴趣的吗？
少女扬起了笑脸，用尽了力气说着。
“所、所以，你……”
伊纳丝晕了过去。
梅修斯闭上了眼睛。
他闭着眼睛在原地站了很久。
等到睁开眼睛时，那抹蓝温柔而清澈。
魔鬼半跪下来，将倒在地上的少女轻轻抱起。
他垂下脖颈，似乎想吻她的前额，最终却只是抿唇叹息了一声。
“让你拿去也没什么。”
漆黑的结界散去，阳光洒在绸缎般的黑发上。微风扬起发丝，割碎了窗外湛蓝的天穹。
贤者眼睛里折射出的景象，只有本人可以看到
贤者是看不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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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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