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高悬，天气凉爽，王府里依旧笼罩着一层肃穆与宁静。
寝房里，阿哲正在给谢偃后背抹药，虽然他已尽力放轻力道，但经常拉弓射箭的手指到底是粗糙布满老茧的，难免刮蹭到那些新长出来的嫩肉。
谢偃闷哼一声，阿哲连忙移开手指。
“无妨，继续。”谢偃嗓音清冷道。
阿哲便继续涂药，一边涂一边还有些委屈似的吐槽道：“卑职的手毕竟不如女子柔软，还请王爷见谅。”
话语中隐隐透着点揶揄意味。
几天前，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让那个丫头闯进了浴室，为此还被王爷狠狠凶了一顿，然而他却注意到王爷后背上的伤处，一处不落都均匀地覆上了药膏。
敏锐如王爷，莫非是等她全涂抹完毕，才察觉到身后另有其人？
显然不可能，王爷可是仅凭耳力，就能将剑刃精准刺入敌人要害，不可能听不出男人与女人脚步声的差别，以及气息的差别。
谢偃闻言，身子略僵一瞬，侧眸给了他一个白眼，缓缓将里衣拉上肩膀。
阿哲连忙伸手将裹在衣服里的头发一点点拉出来，让它们像黑瀑一样披垂而下，而后转身取过衣架上的袍服，为王爷换上。
虽然自己备受信任，贴身服侍，但他其实还是希望能有个柔情款款的女子来侍奉这些，好让王爷能更舒服点。
“现在入宫吗，王爷？”他问道。
谢偃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不急，中午之后再去，本王可不想一大早上就看见那些假惺惺的脸，简直能恶心一整天。”
“是。”
苻瑶一早就起来了，拎着一只小水壶，来到庭院东北角的花圃，给尚在盛放的菊花浇水。
这些菊花，大部分是常见的那种黄色白色品种，但中间有一圈是紫粉色的，来自于西域，在现代被称为“波斯菊”。
已故的贵妃娘娘特别喜欢这种花，据说是她生日的时候先帝送的礼物，宫里也栽了不少，只是都活不了多久，唯有王府里这些，一茬又一茬，一年又一年，始终鲜艳顽强地盛开着。
贵妃每次出宫，都会过来欣赏一番，顺带着对照顾这些花朵的苻瑶大加褒奖，苻瑶包里的两只翡翠手镯和一对珍珠耳珰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贵妃娘娘不在了，但她仍然很尽心地照料它们，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感念娘娘这些年对她的恩情。
上位者洒洒水的几句话，就能让她衣食无忧、大家小姐般地度过两三年时光，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按照经验浇上适量的水后，她又在旁边排水沟里续了点水。虽然开出的花朵明媚灿烂，但波斯菊喜欢阴冷潮湿，不适合干燥，必须保证土壤时刻是湿润的。
做完这些，她蹲在地上，拿手指轻轻触碰花瓣，脑中又浮现贵妃娘娘端庄明艳的面容。
娘娘一贯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因为惊悸而过世呢？
她去世前的一个月，还来过王府，只是那次她没有去看菊花，而是屏退所有人，呆呆地在王爷房间里站了许久，许久。
鼻端忽然飘来一股熟悉的像是雪松的清香，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她条件反射般站起身，提着水壶落荒而逃。
那是王爷身上独有的熏香的气味，那夜她在浴室里闻了满鼻子。
谢偃从花坛后面绕过来时，恰好看见一片鹅黄色的一角，从视线边缘匆匆划过。
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背影消失之处看了一会儿。
不知怎么的，脑海竟闪过她指尖触上他肌肤时的，那种怪异又柔软的感觉。
无聊。
他不耐烦地蹙起眉梢，收回目光落到波斯菊上。
那团仿佛在燃烧的紫红颜色，让他心口一阵刺痛。
他攥紧双拳，再一次发誓，一定要将母后之死调查清楚，他要让幕后的那个人，付出代价。
哪怕这个代价，会让江山动摇，他也在所不惜。
下午，知晓王爷入宫，苻瑶才敢探头探脑钻出房间，在庭院里放肆地闲逛一会儿。
她所处的这个时代，更加贴近两汉，衣着服饰、建筑风格、民风民俗等，但在很多地方也有魏晋南北朝和隋唐的影子，活脱脱一个大杂烩。
因此，王府虽大，却不似明清四合院那般分区明确，也没什么内宅外院之分，男人女人可以随意穿梭，根本就没有避嫌的概念。
这就导致迎头撞上主子的概率激增，所以苻瑶只敢在确凿知晓王爷不在之时大摇大摆晃出来，享受难得的自由时光。
哎，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肆意畅快的自由呢？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她就心情陡沉，为了防止继续抑郁下去，她小碎步来到账房，和夏桐蛐蛐了一会儿京中八卦，又一起对了一轮账。
等她活动着脖颈离开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云朵和天空被染成金红色，甚是好看，她夸张地深吸一口气，仰头凝望了一阵，眼光落下时，赫然看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看清男人面容时，苻瑶浑身猛一哆嗦，差点向后栽倒。
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将她叫上楼问东问西的俊美男子，手里拄着那根拐杖，还穿着海蓝色带一圈毛领的大氅。
他个子很高，跟王爷差不多高，身躯原本应该也是笔直挺拔的，但因为拄拐，微微地、带着点慵懒地向一侧歪斜着，倒是独有一番风流气派。
男人的眼神早就落在她身上了，因此将她的一连串反应都收入眼底，唇角轻轻向上牵起。
显然，他认出她来了，也看见了她眼中溢满的惊恐。
尽管苻瑶竭力压抑慌乱，眸子还是乱飘了一阵。虽然不知他是何人，但能出现在王府里，还自由自在地到处晃悠，肯定非富即贵，她可惹不起。
她赶忙屈身行了个礼，刚要转身逃开，却听他轻笑着言道：“本王收回刚才的话，四弟这府里倒也没那么无趣，原来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随着他话音落地，谢偃的身影从假山旁边慢慢踱来，宽肩窄腰，玉冠束发，面色看上去并不怎么明朗。
苻瑶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暴露了，这个男人是来向王爷告发自己的——
但下一刻，她就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谬，男人明明也是刚刚才认出她的。
诶，他刚刚称自己为“本王”……
莫非，莫非——
先帝共有六子，排除疯了的、死了的、当上皇帝的还有年纪过小的，唯有一人与他相符。
那便是瑞王，谢珩。
也是谢偃的二哥。
苻瑶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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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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