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檀还是坐了江王的马车回去。马车里,岁檀靠着软垫闭眸凝思着。
岁檀其实有些想不通,她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孤女,既无家世也无本事,江王他何至于亲自来送她回去。想要积累贤名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吧?
总不能真如张乳母所说的,江王觉得她生得美,图个一时新鲜,便想收了她吧。
张乳母的话虽说难听,可毕竟古往今来那么多深情款款的王侯将相,哪个不是娶了心爱的女人以后又再出于各种原因纳上好些个莺莺燕燕?
想到这里,岁檀悄然将眼睛微微睁开,瞥向了江王。
照自古爱情故事发展的套路,男的爱慕这个女的,不就是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盯着她瞧吗?所以江王他——
江王他正低头看着手中拿着的一本书卷。
还好还好,是她想多了。
江王比起美色,更爱读书。爱读书好啊,书中自有颜如玉。
其实她也挺爱读书的,只是如今这个朝代的书,大多写得文绉绉的不说,还总有些看不清猜不明白的繁体字,因而她也懒得看了。
江王看的似乎是——
“四海方物志?”她不由地问出了口。
江王将书一阖:“坛姑娘也读过?”
岁檀道:“可能读过。不知道与殿下手中这本是不是同一本。”
这本书还是她在图书馆偶然间发现的一本古籍,作者的姓名在现代已然不可考,只在书卷上标注着“佚名”两个字。
书中记载了古时各地有趣的风俗文化、特产,是岁檀为数不多主动看进去的一本书。
此书与寻常古文不同的是,在每一篇的卷首都附上了先前此书作者针对此卷所作的手绘图。那些图画得颇为写实、灵动,不像岁檀以往见到的古画一般写意更多。
江王闻言,将手中书卷递给她。
她将书卷一打开,虽说这书上的字繁体居多,叫人看得费劲极了,可每一页几乎都绘制了图画,与先前她看到的《四海方物志》上的绘图一般无二。
“居然是同一本。”
她有些惊喜,想不到这本书在大虞便已经出现了。
她忙去翻看作者的名字,越接近成书的年代,全书的内容也更完善、作者的姓名也更不易丢失不是么?
然而遍翻全书却并未找到一个作者的姓名,且这书虽也有书封,却更像是一本最初的手稿装订而成的。
全书全是手写而成,字迹隽秀,也偶有些涂改,倒叫人看出了在正规的出版物中所看不出的可爱味道来。
所以江王手上这本,难道就是此书的最初本么?
“此书乃本王母妃遍游山川湖海,入宫后所作。然母妃离世突然,此书一直未能梓行。”
江王忽凝眉望向岁檀,“不知坛姑娘是从何所读?”
难不成宫内有人偷偷抄录了母妃的心血流至宫外,假以他人姓名,将此书梓行于世了?
岁檀肯定不能说自己在校图书馆看到的啊。可若是说是在本朝某个书肆偶然得见,那不是无中生有,又给人家老板找事么?
还没出版发行的书却流传在世上,被人广为传看了,任谁都会想是被剽窃了吧?
岁檀胡诌道:“说来殿下您别不信,那日我从您府上回去以后,当夜便做了个梦。梦里一名神女正靠在山涧旁的石头上翻阅此书。我好奇地上去看了看,醒来后书上的内容居然真的就凭空出现在了我的脑中。”
江王微屈了隐在袖间的指节,问:“那位神女是何模样?”
“她身上的服饰很是繁复,衣料在阳光下隐隐泛着似有若无的花纹,且她面容清雅脱俗,梳着峨髻,面上有着一种超脱俗世的淡然感。”
岁檀觉得自古以来,神女不都差不多这么超凡脱俗么?这么编肯定没错。
果然,江王听后,唇角、眼尾扬起了明媚的弧度: “是母妃。”
他眼眸极亮地看向岁檀的双眸,眸光似黑夜间忽升起的点点萤火,有些幽森又透着希望。
“母妃同你说什么了么?”
岁檀摇摇头:“神女只是将书交给我,便远去了。”
“母妃将此书赠你......”
马车中的空气忽然停滞起来。
坛姑娘在慈幼局内授课,母妃将此书赠于她,许是想请坛姑娘将此书传于后人?
想罢,江王道:“那本王便将此书抄录一份与坛姑娘,坛姑娘可将书中内容讲与慈幼局内的幼童。”
岁檀听后一凛,不是吧?江王怎么还强制人授课呢?她觉着内容有趣自然会主动将书中内容传于他人。可你这强制让人去做这个事,那可就激起她的叛逆心了。
万一日后江王他突然兴之所至跑到慈幼局里头查那群孩子对书中内容的理解,她可吃不消啊。
她道:“也许太妃娘娘是想将此书发行于世?”
当作者的,没有谁不想自己的多年心血能被他人看到并产生共鸣吧?
毕竟这书到最后也的确流传下来了,与其让它的作者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还不如请江王出面,将他母妃的名字正大光明地注在这书上,流传下去呢。
江王听后抿了抿唇,隐在袖间的手忽握得更紧些了。
母妃当年因心疾骤然离世,一向宠爱母妃的父皇却一改往日深情,不准宫人再提及母妃的名字。
他不懂,为何母妃因病离世,却莫名其妙好像成了罪人。
他怕母妃的姓名被人忘却,便也曾拿着母妃的这卷书稿去秘书省想要请他们将之刊印问世,却遭到父皇的阻拦。
父皇说母妃心狠,令皇室蒙羞。可是母妃在宫中多年,一直与人为善,且是因突发疾病离世,怎么就成了父皇口中这般的不堪?
直觉告诉他,母妃兴许并非真是死于心疾,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后来他才知道,母妃的确不是死于心疾。
岁檀见他不言,想来他兴许是在思索此书的出版事宜,便也不多话了。
领导想事情的时候别说话,最好当透明人,否则领导的事就要成为你的事了。除非你很想上进。
显然岁檀并不想在江王这个领导这儿充当先进。
不过岁檀到底是个八卦的性格。
下了马车,待江王远去后,她又从慈幼局内走出,走去了一旁的施药局内。
沈隽他从小救治过那么多病人,有关什么皇家秘辛总能在不经意间听进耳朵里吧?再不济,沈师兄他们夫妇也能知道的吧?
药香和着后院饭香混在局内,岁檀一将门打开,便被这气味扑了满怀。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药堂上沈隽所坐的桌案身侧。
“来了?”沈隽正低头写着药方,将药方拿给对面的老伯。
“还要好久么?”岁檀看着老伯身后排着的队伍问。
老伯身后一名老妪道:“小沈大夫有事先去就是了,我老婆子明日再来。”
有人却调笑道:“坛姑娘莫急,等小沈大夫什么时候将你娶回家,小沈大夫整夜都同你一人说话。”
众人听了,虽作势骂了这人几句说话孟浪,却也又各自夸赞起来岁檀同沈隽的确郎才女貌。
又有人说:“小坛妹子啊,大姐我也说过许多亲事了,也是见过许多对金童玉女了。照我看呐,没有谁比你们俩更登对的了。你与小沈大夫年纪也都不小了,不若今日我便做你们二人的媒人,帮你们把亲事定下可好?”
岁檀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也被说得有些羞怯。
“小沈大夫,小坛姑娘在等你回话呢。”
“是呀小沈大夫,可不敢辜负我们小坛姑娘呀。”
沈隽耳根通红,起身将手心的汗在衣袍上抹了抹,便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牵起了岁檀的手去了后院。
待远离了众人,两人默契地没再对此事彼此继续问下去。
沈隽问:“方才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岁檀道:“啊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突然有些好奇。”
沈隽目光中有些说不清的期待:“好奇什么?”
岁檀低了低头:“就是江王殿下的母妃,你知道么?”
沈隽一愣:“你怎么突然会想问江王殿下的母妃?”
岁檀扯谎道:“今日去韩府时,偶听见府中的夫人说起过江王殿下的母亲,说她生得很美,只是可惜离世得早,未能享受如今的荣华。
“因此我便很是好奇,皇宫中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太妃究竟生了什么病才会被早早夺去了性命。”
沈隽道:“太妃并非是生了病。”
岁檀:“那是?”
沈隽道:“说起来,师父之所以来到这施药局内,与太妃也有不小的关系。”
岁檀:“什么关系?”
沈隽道:“师父原本在宫内太医署任职。那年我六岁,那夜恰逢师父在宫内当值,师父本该第二日天明便出宫。可却在宫内待了整整三日才出宫。没多久,师父便自请来了这施药局。”
岁檀问:“那夜发生了什么事才留沈师父在宫里了么?”
沈隽道:“三日后师父出宫之时,宫里传出了丧,说是江王殿下的生母——当时的殷贵妃因病离世了。”
岁檀不解:“什么病?”
沈隽道:“我偶然间在屋外听师父同师娘说,贵妃娘娘是自尽。”
不是说宫中妃嫔自戕乃是大罪么?这位贵妃是受了什么冤楚才甘愿抛下自己的幼子,冒着家族可能会被牵连的风险自尽?
是受了什么冤楚被迫自尽还是单纯就是觉得活得实在太累?
岁檀问:“为什么自尽?”
沈隽道:“具体缘由我并没有听师父提到过。不过师父故去后,我无意看到了师父的医案。医案上记载着师父多年行医所诊治过的病人。
“虽师父在那医案上并未注明殷太妃的姓名,可上面的时辰、诊疗经过却也基本与殷太妃对得上。
“据师父记载,殷太妃身体一向康健,气血、脏腑都很调和,不像是会为七情所伤之人。
“那日殷太妃在梁上自缢,被救下来后,尚有一丝气息,然而师父终究没能救回殷太妃。师父观贵太妃的脉象,似乎是有中毒的迹象。”
想来是沈师父当年发现了殷太妃死亡的真相,为了避祸才放弃了太医署的前程,来到了施药局中远离皇室的纷争。
岁檀道:“有人给太妃下了毒,又制造了她自缢的假象?”
沈隽道:“兴许是吧。”
班婕妤、徐惠妃不就因才情、作品流芳后世么?对于君主而言,拥有一个有才情的妃嫔也是锦上添花之事。
可若是贵妃所著的《四海方物志》问世,那世人便都会对这位贵妃好奇,进而发现贵妃离世的真相,从而怀疑到天子头上、质疑天子的品行。
难怪殷太妃著有的书籍却不能在身死后,将之堂而皇之地出版问世,因为其中涉及到皇室妃嫔自戕的秘辛。
哪怕妃子是受了冤屈被人毒害也好,还是真的自己委屈愤而自戕,无论哪一种可能的真相,都可能令皇家蒙羞。
因此作为一国君主的先皇便只能将贵妃之死的真相押下,对外说是因心疾骤发而离世。
自古君王只在乎自己的统治,哪里又在乎什么真相呢。
沈隽见岁檀有些愣神,忽唤了她一声。
岁檀:“嗯?”
沈隽注视着她的眼眸,很是郑重地问:“你可愿嫁我为妻?”
江王:我这边正emo呢,你想抢我老婆?
沈隽: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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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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