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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傅玉璋与时临安对视一眼。

然而,二人尚未出言,究竟选择哪一位道士卜卦,邋遢道士却已将三枚铜钱塞入时临安手中,“哎呀,”他假模假样地唤道,“我这手不听使唤,莫非,这便是我与小娘子的缘分?”

时临安握着铜钱,一脑袋无语。她还未说话呢,这邋遢道士怎的说一出是一出?

一旁的清雅道士却十分自然地接戏,“既如此,老道便为这位公子算上一卦。”

“莫听他胡说,老道的卦可比他的精妙。”清雅道士虽配合邋遢道士的演出,嘴中却不留情面地拉踩。

傅玉璋颔首,未多说甚。他取过清雅道士递出的铜钱,配合着摇出六爻。

清雅道士记下阴阳,问道:“公子欲问何事?”

傅玉璋指了指天,“欲知何时天降甘霖。”

清雅道士阖上眼,掐指一算,片刻后,他道:“□□屯坎上震下。《彖》曰,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有雨,当在十日后,正午时分。”

十日后,是六月廿七。时临安瞧了瞧万里无云的天,心道,彼时,当真会有雨?

邋遢道士在她眼前一挥袖,“回神,小娘子,”他的袖子虽脏污,挥动间却并无不好闻的气味,“寻常的小娘子总爱问些夫妻情缘的话,老道瞧着,你这小娘子不一般,你欲问何?”

时临安掀起眼睫,仔细看了一眼邋遢道士。只见他一双眼似深渊,如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有万丈乾坤。

看来,邋遢道士并不如他的行止那般,是个潦倒,不知轻重之人。

这时的傅玉璋正与清雅道士交谈,未顾上这一头。

时临安便掷出六爻,低声问出深藏心中的问题,“道长,我将往何处去?”

邋遢道士再看她一眼,低头算了片刻。随后,他抬起头,又摇了摇头。他对时临安坦诚道:“老道不知。小娘子并非卦中之人,自不受卦辞滞碍。”

“去留随心,小娘子只需凭心而动,自当去往当去之处。”邋遢道士一捋花白的胡须,却不料,许是太久未作打理,胡子结成一团。邋遢道士的指头穿插其间,怎的都理不顺。

当邋遢道士说出“小娘子并非卦中之人”时,时临安的心头一震,这是否意味着邋遢道士已看出,她并非这个时代之人,不是原来的“时临安”?

然而,下一刻,邋遢道士的指头困在结成一团的胡须中,他用力拉扯,扯得一张脸都龇牙咧嘴的。时临安瞧了,无语半晌,心道,方才的话不会是老道坑蒙拐骗,凑巧说的?

这时,清雅道士与傅玉璋说辞已毕,他见邋遢道士正与自个的胡子“搏斗”,便从袖袋中取出一把梳理胡须的象牙小梳,“早与你说了,晨昏各通二十下,你不听,又打结了?”

“若梳解不开,怕是又要剪了,届时,你莫要哭。”

算完两卦,两位道士自顾自讨论着怎样梳开打结的胡须,也未与傅玉璋、时临安道别一声,便转头骑了两匹劲瘦的青驴,在漫漫官道中离去。

傅玉璋目送他们离去,随后,状似无意问道:“方才,问了道长何事?”

时临安只道:“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道长做何解?”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傅玉璋只以为时临安问了甚女儿家的隐秘事,因而不愿说真话,他不再多问。

可他不知,时临安其实并未瞒他,这当真是她想要知晓的。

时间一径地往前行,转眼已至九日后。

这日的下值时分,正在礼部观政的薛友香紧赶几步,与时临安并肩而行。外人只见二位女官言笑晏晏,却不知二人低声交谈的,是——

“时郎中,一位老工匠寻你,自言来自印制《金陵十二时辰》赝报的那处印院。”薛友香道。

那位老工匠来寻她…是袁氏要动用称“今岁天降大旱,恐因青宫失德”的赝报?

“走,咱们去瞧瞧。”时临安抬步迈上马车,说道。

至印院后,老工匠所言与时临安猜得一般无二。“女大人,咱们已印了许多份,明日便将发出去。老头子本不想告知你,可你先前给我银子,我那老婆子才被救回。老头子没甚见识,可知恩图报是晓得的。”

“今日告知女大人,老头子也算还了恩情,此后便与女大人两清。”

时临安展开老工匠带来的赝报,依旧是粗制的版头,潦草的印刷。自《金陵十二时辰》发布声明,只会在指定的茶寮、酒肆售卖正版报纸后,袁氏也不再费心假装,他们只差大喇喇地告知金陵中人,我就是赝报,可那又如何?

叫袁氏嚣张“那又如何”的,自然是赝报之中的内容。

时临安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份赝报若在明日面世,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明日…明日便是清雅道士说的六月廿七,是天降甘霖之日。为何偏偏在明日呢?

时临安尚未想通所有关节,她将赝报塞入袖中,匆匆吩咐道:“备马车,去东宫。”

此时的她忧心忡忡,一时忘了此刻赶去东宫,宫门早已上钥,她并不能进去。

行至半途,还是江正道赶来,拦下了她,“霁春,殿下在府中。”他道。

闻言,时临安吩咐车夫调转马头,赶回了时府。

时熹的那处书房被前所未有地戒备起来,院门处、墙头、檐上,俱是沉默的东宫暗卫。

何文镜在廊下等他们,见到薛友香亦跟在身后,他犹豫着一阻,“霁春,薛大人…”

却是江正道先开口,“阿栾看着《金陵十二时辰》,是可信之人。”

阿栾?

虽是紧急时刻,时临安仍瞧了江正道一眼,他是何时,何处得知薛友香的小名?

这时,屋中的傅玉璋唤了一声“进来”,几人整了整衣袖,鱼贯而入。

傅玉璋立在博古架前,他今日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常服,头戴白玉莲花冠。他背了双手,正垂首看脚边的一盆谢了花的芍药。

“殿下,”时临安取出袖中的赝报,递过去,“明日,袁氏怕是来者不善。”

傅玉璋接过一瞧,是那份将干旱之灾怪罪于他的赝报。

“霁春,可还记得明日是何日?”傅玉璋看向她,低声问道。

“是道长说,天降甘霖之日。”时临安答道。

傅玉璋松开背后的双手,一只手落在时临安的身侧。

时临安指尖微动,她似乎能感受到自那只玉竹一般的手传来的温度。

“你再想一想,为何要在落雨的日子,说干旱之事?”傅玉璋走过几步,既问时临安,亦在问屋中的另外三人。

依赝报中所言,干旱因东宫失德而起。若天降甘霖…自然只因失德的东宫被正法!

只是,袁氏备了甚,能叫羽翼渐丰的傅玉璋失势?

“殿下,是否叫霁春带人,封了那处印院,捣毁赝报?”何文镜听清其中要害,忧心建议道。

“不可。”

“不可。”

两句“不可”分别出自傅玉璋与时临安。傅玉璋看了看时临安,说道:“你来说。”

傅玉璋的几句点拨,叫她想清诸多关节,时临安一面思索,一面说道:“赝报只是后招,袁氏定在前头准备了致命一击。不然,他们不会如此自信。”

“今日若捣毁赝报,莫说未能延缓前头的致命一击,便是延缓了,他们的计谋更为诡秘,叫咱们再发现不了一分痕迹,那样只会更被动。”

江正道摸了摸并未蓄须的下巴,犹豫问道:“所以,便叫事情如他们谋划那般发展下去?可前头的致命一击,究竟是何?”

这也问出时临安心中的问题,袁氏最紧要的那招,傅玉璋是否已经查明?

见屋中诸人都看向他,傅玉璋拾起一枝笔,在案上写了一个“贝”字。

待他们看清,他又将那字涂了,只留一个黢黑的墨块。

时临安联想到近日的朝中大事,贝…

贝氏。

她知晓了。

“可这与殿下何干?”时临安生出另一不解。

傅玉璋未再回答,“明日便知晓。”他放下笔,又环视众人,“明日,你们谁都不许出言。特别是鉴之。”他道。

何文镜心性纯然,不似时临安、江正道能在一片迷雾中看清局势、及时取舍。因而,傅玉璋特地点了他。

何文镜讪讪,拱手一拜,应了声“是”。

待其余人散去,时临安不再克制自个,她着急地走了几步,站到傅玉璋身前,“究竟是何事,殿下连下官也不能说?”

面对送上门来的美人,傅玉璋没客气,一把将她搂至膝上,“嗯,不能说,”他贴了贴时临安的唇,“怕你舍不得。”

“霁春,今日见你这般沉不住气,孤是欢喜的。”他笑道。

这段时日,时临安不知为何,总有些避着他。时临安如过客一般的形容在他的心中愈加鲜明。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愈加不安。

他只怕某日时临安的心淡了,淡得不愿留在此处,留在他的身边。那时的他们之于彼此,当真只剩“过客”二字。

然而,今日的时临安因情生乱,再不如平日理智、冷静,傅玉璋瞧她难得的一面,心中却有落定的释然。

不论如何,时临安是在意的。

听闻傅玉璋的回答,时临安却未心安,她的眉头蹙得更深,“会有性命之忧?”她问道。

傅玉璋避而不答,“总要付出代价,才能叫狐狸松了心防,将长尾暴露于天光之下。”

“我能为殿下作甚?”时临安问道。

傅玉璋自袖中取出一枚黄翡制的印章,“此是孤的私印,东宫的一应人,你都可权宜调度。”

他收紧双臂,叫时临安贴上他的胸膛,低低的声音和着沉稳的心跳,落入时临安耳中,“霁春,莫怕。”

时临安的手贴在他的心口位置,许久才道:“殿下也要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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