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与何文镜对视一眼,既有意外,亦有犹豫,最后,她似下了决心,问道:“时郎中,需我做何事?”
“清月,你已脱离北宸宫,我请求之事或许叫你重新陷入这一泥潭,再无当下安稳的生活,”时临安斟酌道,“你可甘愿?”
清月却是一笑,“相公与时郎中同袍,若时郎中有难,相公岂能安身?”她道,“我甘愿,一则恩报时郎中当日的救命之恩,二则也为我自个,为一家三口后头的日子。”
时临安点了点头,“好,”她道,“明日,请你赴豫王府一趟,求见豫王妃。我与你同行。”
次日,一封谒贴被送至豫王府中。
原本,国子监祭酒家的姨娘自是无资格向一品正妃叶九玉呈递谒贴的,然这姨娘有个身份,曾是北宸宫中的大宫女,叶九玉搁下帖,还是叫她进来。
却不想,随着清月一道来的,还有一位熟人。只见她身着侍女的衣裳,装出一副乍见富贵的小家子样。
叶九玉看了她几眼,“我与清月姨娘有些话说,你们退下。”
待屋中人退去,叶九玉这才转向那人,“时郎中,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
自与傅玉璋说开,叶九玉只觉心头松开一团陈年的乱麻,因这团乱麻而生的怨念、不甘也渐渐散去。她终于有心思重新瞧一瞧身旁的人,倒是看出一番新的风景。
只是,时临安今日前来,所为何哉?
时临安提起裙摆,一下跪在屋中。“今日托清月姨娘,避开众人面见豫王妃,实有不情之请相求。”
叶九玉一惊。时临安是何等骄傲之人,她为何事,竟要跪她?
“时郎中,你且起来,与我说分明。”
时临安却不起,依旧长跪着。“王妃,殿下已在狱中三月。三月间,臣不知他的任何消息。臣本想,倚仗陆尚书刚正不阿的威名,或可还殿下清白。然朝局崩坏到如今的局面,若想洗去他通敌的罪名,唯有面见陛下,然…”
“却无人能见到。”
自然,她不可对叶九玉说,她入宫面见晋帝,实为一探他得病的虚实,并传出宫中被封锁的消息,以便策应傅玉璋的谋划。
清月的身份不够,即便袁贵妃愿意见她,可面对这位当初便忤逆她,出宫后又与何氏子相处得浓情蜜意的婢女,袁贵妃定会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当心她与她带来的任何侍从。在那样的情境中,时临安绝无法靠近晋帝如今暂歇的保和宫。
因而,她想到了叶九玉,袁贵妃独子的王妃,亦是曾心系傅玉璋,心思清正的女子。
若由叶九玉领她与清月入宫,一来仍叫袁贵妃将心思集中于清月身上,顾不上其他,二来可利用豫王府侍女的身份,来一个灯下黑。如此,定能事半功倍。
只是,如今的叶九玉已然与傅玉璋将往事说开,她可还会答应她的请求,去损害袁党的利益,反过来帮傅玉璋?
时临安心中无底,但别无他法之际,她只能赌。
果然,叶九玉问道:“时郎中,我与太子殿下已桥归桥,路归路,你缘何以为,我要损害自个的夫君,去帮你?”
此时已是九月末,深秋的寒凉顺着水磨石,源源不断钻入时临安的腿股。
“如今,王妃定然已知,叶大人诬陷太子殿下,称他亦涉私盐案中,所凭的证据乃一封记有往来账簿的书信,”时临安抬起头,静静地望向座中的叶九玉,“王妃可知,这书信是何处找出的?”
“何处?”叶九玉问道,心中却已生出不好的预感。
“自王妃相赠的,信匣的夹层。”时临安道。
“啪”地一声,叶九玉在慌乱间扫落案上的茶盏,清脆的碎响惊动屋外的侍女。还是清月清醒,立刻叱了一句“你这刁婢,竟碎了王妃的彩瓷,还不快向王妃请罪。”
如此一来,一地的碎瓷与跪在地上的侍女都有了解释。
叶九玉在一脸混沌中醒过神来,“罢了,你起来。”她道,又吩咐那几位闯入屋中的侍女,“无事了,且去外头候着。”
“时郎中,我并不知情,你可信?”叶九玉的面色惨白,心中想着,是她太过天真,只以为父亲在走至绝路之前生出一丝良心,愿成全她旧时的痴恋,可到头来,他仍在算计,不论此时、彼时,他毫不心软地算计他的女儿。
若真因此信害死傅玉璋,她将如何自处!
“我信,”时临安道,“不然,我不会冒险求助王妃。”
叶九玉阖上眼,却始终未曾落泪。她已经是母亲了,再不是受人荫蔽,却也只得任人掣肘的小娘子。
男人们若错了,她或许无力阻止,却也要替自个,替孩子赎一分罪。
“时郎中,清月姨娘,明日辰时,莫误了时辰。”叶九玉睁开眼,眼中尽是坚定。
“多谢王妃。”
时隔多日再次入宫,宫人领着叶九玉一行,缓步到了保和宫的东殿。袁贵妃近身伺候疑有肺痨之症的晋帝后,便暂居于此。
听闻叶九玉已至,袁贵妃请她们去了东殿的正屋。
“你们去一旁候着。”叶九玉对跟来的四名侍女道,自个领了抱着长女的清月,与抱着皇长孙的奶娘进了屋。
自正屋前退下时,时临安嗅了嗅四围的气息,并无醋蒸的气味。此时,医家已对肺痨有所研究,言醋蒸之法可延缓过人。
今日,不仅是豫王妃来了,更有两名小儿随行。袁贵妃如此看重皇长孙,怎会不用醋蒸之法为同在保和宫中的东殿消毒?
甚至,若晋帝的肺痨之症属实,袁贵妃能同意叶九玉带着皇长孙前来?而她自个,当真愿意与晋帝生死与共?
时临安跟随宫人,去了角屋中。
角屋距离晋帝所在的正殿不过百步路,可这百步路,无数宫人、禁军侍立,时临安揪着侍女服腰间的垂绦,脑中飞快思索,有甚法子能绕过这重重戒备。
这时,时临安眺见一位小监自正殿出来,一路行来,到了此处的角屋中。
“清荷姐姐,陛下醒了,欲用一些清淡的粥与小菜。”小监面白齿红,长得很是秀气,他客气说道。
时临安清楚地看见,小监自出门后,径直往角屋走来,并未用醋蒸消毒。而屋中的其余侍女竟也毫无惊色,待他如常。
至此,晋帝的肺痨之症的虚实,时临安已然探明。
只是,时临安生出另一忧——即便不是肺痨之症,晋帝是否平安?不然,为何任由袁贵妃把持保和宫,以致君臣不得相见?
除了粥菜,小监另要了许多东西。既有额外的吃食,亦有用物。侍女们一一捧上托盘,小监突然一拍脑袋,“呀,奴忘了,还需一盏新酿的云门酒。”
他压低了声,“姐姐们,莫要告知娘娘。”
袁贵妃管着晋帝,只道他身弱,不叫他饮酒。然晋帝被禁宫中后,只觉时日闷长,清醒时便想饮一盏酒。因而,他身旁的小监不时背过袁贵妃,为晋帝寻一盏酒。
角屋中的宫人全叫小监支应,一时无人端酒。小监看了看身着宫外服饰的四人,随手一指,“你,且帮个手吧。”
时临安站起身,低声应“是”。
清荷犹豫道:“晨公公,她是随豫王妃来的侍女,叫她去正殿…”
晨公公一摆手,“那可是豫王妃!若非可靠之人,这小宫人可进不到保和宫中。”
清荷是清月出宫后,被选来顶替她之人。她未见过时临安,亦年青面嫩,处事并不深想几分。
于是,托忽然索要吃食、用具的晋帝之福,时临安垂着脑袋,双手托云门酒,缓缓走入正殿大门。
刚走入门中,重帷之后传来虚弱、喑哑的声音,“快,快,朕要饮酒。”
晨公公一面应“是”,一面冲跟在人群最后的时临安竖眉瞪眼,示意她赶紧往前。
时临安捧稳托盘,小步快趋,绕过一道又一道帷幕,在众人之前赶到了晋帝的床前。
只见紫檀木镂空雕花的的龙床上坐着消瘦的傅承临。大朝会已停了半月,时临安也半月未见傅承临。怎的只是十余日,傅承临便从一个魁梧的中年人迅速衰老成这般?
可时临安只有几息的时间,她抬起头,露出自个面容,“陛下。”她轻声道。
傅承临面如金纸,双颊却有不正常的潮红,他垂着视线,眼神浑浊。
傅承临并未应答,只是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取过托盘上的云门酒。随着他的行止,明黄的袖中落下一个锦囊。
他似未察,只一个劲地饮酒。时临安赶在其余宫人来到之前,将素面的锦囊藏到袖袋中。
走回宫人的队伍时,她的心脏还因极度的紧张跳得疯狂。
不多时,晋帝用完吃食,又陷入沉睡中。
晨公公一挥手,叫他们俱退下。时临安在出门之前回望,晨公公恰立在明暗交界之处,一半面容在光下,一半隐在黑暗中。
她退出正殿,又在角屋中待了许久。
一直到未时,叶九玉领众人出宫。
她将侍女打发至另一辆马车中,此处仅余她、时临安、清月三人。
“如何?”她问道,“可见到父皇?”
时临安点了点头。
“你的运道极好。今日,母妃道,父皇痨病日深,一日之中没几个时辰清醒,”马车碌碌前行,叶九玉发髻中的青玉步摇轻晃,“我还以为,需带你来几回,才能撞见父皇清醒的时候。”
“你用了甚法子入殿?”叶九玉本想自去殿中向晋帝请安,趁机领时临安进去。可袁贵妃只道痨病过人,绝不肯松口叫她去见。叶九玉正忧心,该用甚法子将时临安送入殿中。
不想,经此一遭,她竟做成了?
时临安略说一遍,末了,隐下自个的猜测,只道:“当真凑巧了。”
回到时府,时临安打开傅承临递出的锦囊,其中有一封信,以及——
一枚虎符。
明天,明天男女主就能相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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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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