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烦。
奚汐假装没有听到对方示好的话，一声不吭缩在柜子里。
即使鬼怪没有体温和生理机制，她也仿佛浑身有蚂蚁在爬，脸颊埋入圈起的胳膊中，逃避般拒绝和别人交流。
察觉到外面没了动静，奚汐的耳尖动了动，犹犹豫豫地飘出柜子。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魂体状态——只要不显形，别人根本看不到她，完全不需要躲起来。
她呆了下。
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人类身上，黑色的瞳孔中溢满有如实质的困惑。
真的睡着了？
男生浓密的睫毛紧闭，呼吸自然，双手置于腹部，周身弥漫着终于得以安睡的详和。
睡相很好，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奚汐看一眼，又看了一眼。
好怪好怪！
“……”
路方舟一夜好眠，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贴上了睡觉像尸体的怪人标签。次日醒来时还有些愣神，视线无规律地检视陌生的房间，扫到卧室门口时，眼皮一跳。
那里，正鬼鬼祟祟探出了一个脑袋。
不是从门缝，而是从紧闭的门板中央，视觉效果惊人。
视线相接的一瞬，奚汐飞快地缩回脑袋。
路方舟：“……”
大脑顿时恢复清醒，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从包里翻出两瓶纯净水和洗漱用品，走进卫生间。
门外。
少女半是透明的身影悬空在走廊的栏杆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梭巡这栋她生活了许久的地方，眼睫颤动间流露出几分迷茫。
奚汐没有偷窥别人的爱好，她好奇那人有没有起床，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躲到门外的动作是条件反射，因为她心底那早已模糊的、还是人类时就懂得的礼貌和准则。
这是个小插曲。
可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似乎在未曾察觉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不知何时，她已经接受了作为鬼魂而存在。
即使残存的记忆依然让她保留了人类奚汐的部分特点，她依然渴望外面的、完全自由的生活，可不经意间流露的行为模式却在慢慢趋向一个，不受人类社会准则约束的，真正的，鬼怪。
奚汐的潜意识让她不愿意再往下深思。
她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坏。但新来的“室友”显然才是眼下更应该在意的存在。
她想，是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路方舟刚才好像……能看到她？
-
路方舟洗漱完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别墅的水电系统，这里荒废多年，满地的灰尘不说，管道和设备也都明显老化。他简单清理了一下客厅的杂物，准备联系人上门修理。
手机尚未响铃，就自动挂断。
几次都是如此。
路方舟一怔，随及反应过来，余光瞥见楼梯拐角的躲躲藏藏的身影。
男生没执着于拨通电话，他随意掸了掸灰尘，岔开腿坐在沙发上，胳膊撑着一侧脸颊，看似好脾气，实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奚汐没说话，谨慎地趴在楼梯一侧，借着扶手栏杆挡住自己，只冒出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说自话”的男生。
“该怎么称呼，怨灵小姐？”
“这里的水电用不了，我需要电话联系别人来修一修。”
“你好？还在吗？”
男生的目光在周围梭巡，偶尔扫到奚汐也没有停顿。
路方舟的反应格外自然，似乎真的看不见鬼怪。
确认了这点后，奚汐才慢慢飘了过去。
她没有显形，只是拽了拽男生的袖口，嗓音因为长期不曾开口而生涩。
“不要叫人，不能进来。”
“黑雾，他们、会发疯。”
奚汐虽然被困在这里，却不是完全没见过活人。清醒的时间里，别墅闯入过几次外人。有打破玻璃进来取暖的流浪汉，也有撬开锁想搜刮些值钱物品的小偷。
无一例外，这些人在屋子里呆上一小会儿就会开始精神异常，仿佛陷入了某种幻觉，或是自相残杀，或是满脸惊恐跌跌撞撞地往墙上撞。还是奚汐拆下了吊灯的碎水晶砸过去，才让这些人清醒过来，落荒而逃。
太久没和人沟通，她的措辞混乱，奚汐明知道这些表达不清不楚，却又很难改变，有些郁闷地鼓了鼓脸。
路方舟却忽然正正转向她，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思忖。
他听懂了。
男生单手托腮，深邃的眉眼流露出安抚和循循善诱的意味，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想说，这里有很多外溢的怨气，会让人精神失常？”
奚汐眨了下眼，原来黑色的雾叫怨气。
路方舟肯定道：“不会。”怕她仍有顾虑，又解释，“人在白天的精神强度比夜晚高很多，不刻意针对的话，怨气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原来是这样。
……也对，这人不怕鬼，身上又带着符纸，懂这些倒不奇怪。
奚汐没说话了，这次也没再阻止路方舟拨通电话。
路方舟和水电公司商量好了上门的时间，放下手机，敛眸遮住了眼底的沉思。
只是为数不多的几句交流，路方舟对眼前的怨灵小姐有了不少了解。
"她"似乎对自身的能力一知半解。
知道怨气会伤人，证明她在夜晚见过有人闯入并且精神失常。但这里又没有血腥气，可能是她想办法让那些人离开了。
路方舟联想到对方试图恐吓他，又没有实质伤害的行为，眼眸轻动，猜测的句式被他说出了肯定的意味。
“昨晚，你只是想让我离开，因为怕我受到这些怨气的影响，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对吗？”
奚汐点点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
她短暂纠结片刻，还是调动起了身上的黑气，缓缓凝成实体。
"……嗯。"语气闷闷。
奚汐显形之后下意识避开人的视线，安静等待着路方舟的询问。
她想，昨晚这人已经说过了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他们一人一鬼，勉强也算是室友，相互了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本身并不是主动的性格，奚汐猜测，对方至少也会问为什么会在这、有没有忌讳……之类的问题。毕竟她现在是个怨灵，嗯，这还是她刚从路方舟口中得知的信息。
但奇怪的是，这位昨晚、今天一直主动和她聊天的室友，却迟迟没有再次开口。
奚汐不清楚自己在别人眼里什么模样，只以为吓到了对方，忐忑的同时又生出一种这样才对的安定感。
她小心觑了一眼路方舟。
少女抱着双腿靠坐在沙发的最左边，和路方舟隔开几个身位的距离。
明明是个怨灵，却比身为人类的他还要小心翼翼。
眼廓因为紧张而撑起饱满的弧度，瞳孔漆黑紧缩，让人联想到神经质的猫。
仿佛稍微靠近一些，都会迅速跳开。
路方舟面色古怪，从不算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
“你……”
薄唇开开合合，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男生蹙眉，脸颊不自然的转向另一侧，暴露了内心实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路方舟通灵时只能看到大概的魂体形状，具体的五官外形在一团黑色怨气里模模糊糊。更何况，怨灵的死状大多千奇百怪，他也没必要作死伤害自己的眼睛。
奚汐每次出场都很符合他对怨灵的刻板印象。
在路方舟的大脑里，昨晚那副眼眶充血、狰狞怪异的外表非常合理的成为了怨灵小姐的建模。
然而，事实是。
——太正常了。
没有明显的可怖的伤痕，裂开的五官……如果不是过分苍白的肤色和眨眼频率低于正常人的细节，和活人几乎没有差别。
而且也……漂亮的过分。
路方舟皱着眉想。
天生卷曲的黑发半遮挡了细弱的脖颈，她将下巴尖尖搭在膝盖上，两只胳膊圈住，只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睫毛垂下时显出恹恹的神色。
浅绿色的裙摆上点缀的粉色绣花栩栩如生，往下是一小截露出的小腿和脚踝，纤细、精致。
少女毫无所觉地缩在深色的沙发上，像是春日绿荫的桃花，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可怕的怨灵。
室内一阵古怪的安静，两人大眼瞪小眼。
“……奚、奚汐。”
奚汐想起自己还没有交换过名字。她不习惯主动聊天，才吐出个开头就结巴，顿时又失了说话的兴趣，闷闷地闭上了嘴巴。
路方舟的目光却下意识落在了一开一合的两片唇肉上。
那里因为抿唇的动作而相互挤压，呈现色泽健康的红润，又像涂了一层亮晶晶的蜜釉。
鬼也能涂口红？
他思维胡乱飞着，面上却像是没听清她的话，心不在焉地发出鼻音：“嗯？”
奚汐重复了一遍，又慢吞吞吐出后半句，“名字，我的。”
xixi，嘻嘻？
什么怪名字？
路方舟瞥她一眼，莫名笑了下。
奚汐秀气的眉毛微拧，瞳孔漆黑，茫然问：“你，笑什么？”
路方舟被她看得自觉像个傻逼，但因为说出来感觉更傻逼，于是：“……想到了开心的事。”
怪人。
奚汐垂眼，转瞬散去了凝实的身体。
-
桐花路空着的别墅住进了个年轻人。
常年锁上的院门大敞，陆陆续续有身穿维修、家政公司制服的员工进出，不过半天，就引来了众多游客围观。
这一带原本是靠近自然保护区的郊区，环境清幽，有名的富人居住区，直到数年前出现了一起特大危害公共安全事件后，原本的居民才陆续搬迁离开。
也就是这两年，周围连天的粉雾花海突然在网上爆火，市政府才开始重新规划，桐花路也随之成了洛海市新的热门打卡地。
作为桐花路目前残存的唯一一栋民居别墅，多年空置，却始终留在这里，外观看着陈旧，和街景搭配倒也契合了时下流行的复古感。
来这儿的游客大都把它当成打卡背景，现下亲眼见到有人搬了进去，不可谓不新奇。
几个女孩子自以为隐蔽地躲在街边咔咔拍照。
路方舟正坐在门口台阶上激情购物，从锅碗瓢盆到零食日化，卡里本就岌岌可危的金额持续下降。
682.35元。
有零有整，放在大城市也就是几天的消费。
年轻人面对这样的困境仍然心如止水，还能在闪光灯照到脸上时，头也不抬地提醒，“拍景可以，人不行。”
女生忘了关掉拍照音效和闪光灯，尴尬地放下手机，而后忍不住又瞥一眼。
极品。
以她阅遍内娱的水平来看，脸是纯天然的，两条长腿比例逆天。不论气质还是颜值，帅得都很客观。
卢悦那颗心当即就坠入了爱河，她也不犹豫，上前温温柔柔道：“抱歉啊小哥哥，欣赏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共性，要不照片我传给你再删掉，可以加个微信……”
路方舟眼皮微掀，打断道：“姐，我没满十八。”
一句话绝杀。
卢悦尴尬改口，实现从温柔妹妹到八卦纯路人的角色转换：“哦哦，弟弟，这别墅是你家的啊，这里原本……”
“不是，富婆送的。”
“她对象刚死，马上财富自由，不怎么值钱的就给我了。”
“……”
炸裂。
统共三句话，句句信息量爆炸，放在一起更是王炸。
卢悦干笑两声：“哈哈，你这人还挺幽默。”
路方舟耸耸肩，爱信不信的样子反倒让卢悦信了八成。
年轻女孩对爱情的憧憬如同海水退潮般哗哗离岸，但人与人的相处也不是全凭感情维系。
卢悦家里开娱乐传媒公司，一双眼就是尺，就单看脸，这弟弟也是老天喂饭的存在。
至于疑似傍富婆吃软饭……放在别的圈子是污点，搁娱乐圈那就是爱岗敬业的优秀品质。
年轻、还帅、拉的下脸傍富婆。
卢悦心念一动，从包里抽出张名片，露出靠谱的职业化笑容：“如果对拍戏或者出道感兴趣的话，小帅哥可以随时联系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拖着小姐妹离开了。
路方舟“啧”了一声，瞥一眼被强行接手的名片就要起身扔掉。
转头却对上了一双圆圆溜溜、满是感叹号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正两只手扒住门框一侧，像好奇探头却被喂了一嘴瓜的大猫，懵懵然甚至忘记了逃跑，满脸写着震撼和惊叹。
路方舟：“……”
小汐（猫猫震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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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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