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方舟是个怪胎。
这是程砚初中就知道的事，或者说，他们那时整个年级都这么觉得。
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小城，不同的出生依然能把象牙塔的学生分出三六九等。小城市不大，市里初中也有一部分从下属乡镇考上来或是花钱转上来的同学，彼此之间消息灵通。
开学没多久，路方舟的情况就被传了个彻底。
无父无母，家住落后乡镇的巷子里。
唯一的亲人是个靠给人吹红白喜事、捡破烂谋生的老头。
包里装着黄符桃木封建产品的怪胎。
……
这样的人本该默默无闻活在最底层，可路方舟又截然相反。
一张在小城颜值封顶的脸，即使经常不明缺课也位居前列的成绩，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的性格……外形和身世的反差在初中女孩们眼里成了一种巨大的吸引力。
与之相对的，同龄大部分男孩们都对他抱有敌意。从最开始的流言，到后来演变成隐隐的孤立。
……不过程砚觉得路方舟本身也不在乎。
现在想想，他那会儿就比同龄人表现得成熟，程砚听见过别人议论他“穷鬼”“很装”之类的话。
他和路方舟唯一的一次交集是在厕所。
有人恶意用拖把拴住了厕所的外门，黑色书包也被扔在了垃圾桶边。
程砚怀着一点同情的心理，帮忙取了下来，象征性说了两句安慰的话。
男生只是安静地朝他点了点头，自始至终，眼里都没有任何情绪，像在看一场拙劣的戏剧。
那是种和世界隔开的感觉，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存在。程砚很难说清楚当时是什么感受，尤其是，在得知学校有几个男生撞邪退学了之后。
他记得那几个，是那天厕所的那群人！
程砚背后发凉，之后就有意无意避开和路方舟有关的讨论。
再后来他和路方舟又读了同一个高中，不过不再是一个班级，只偶尔碰见过几次。程砚在高二那年随母亲改嫁搬去了洛海市。按理来说，至此他们应该再无交集。
但三个月前，程砚发现自己身边陆续出现了些怪事。
起初只是偶尔夜里惊醒，却不记得是什么原因。
后来醒来时常常发现自己出现在各种地方，厨房、浴室，甚至是楼道。模糊和连续不断的噩梦让他几乎精神衰弱，更崩溃的是，程砚现在白天也会猝不及防看见奇怪的幻觉。
他试过寻找各种大师、道士，也去过周围的寺庙，全部收效甚微，一度遇到骗子。
也就是这时，他不经意在社交平台看到一张照片，评论说桐花路的别墅搬进了人，很多人都在围观……程砚盯着那照片上的背影，莫名眼熟，尤其是那个掉了漆的书包。
他的心中离奇升起了希望，跑来桐花路蹲了一晚上，始终没看到别墅有人进出。在他心灰意冷怀疑自己猜错时，猝不及防就在大街上见到了人。
程砚说明了来意，紧张地坐在沙发上。
他和路方舟是同学，但严格来说和陌生人没差。
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次他自以为的帮忙。
程砚忐忑的同时，余光又无意识关注起了吧台边上看书的女孩子。
好漂亮。
女孩子的裙摆垂下，双膝弯曲蜷缩在椅子上，时不时翻过一页，安静低头的样子像是橱窗的精致人偶。室内的光线不甚明亮，导致她的皮肤看起来缺乏血色，苍白中透着令人怜爱的脆弱感。
程砚学美术，对骨骼形体线条好看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多加关注，更何况，女孩子身上有一种叫人移不开目光的气质。
她是路方舟的朋友吗，还是，女朋友？程砚心脏微微跳快，有点希望是前者。
……刚刚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气色已经差到被当做死人了？程砚内心郁闷，下意识忽略了“也”字，只当自己耳背听岔。
奚汐随手从书架抽了本书，看似在看小说，耳朵却尖尖地将二人的交流收入其中。
她看着那人身上的黑气，心里像有羽毛在挠。
明明身上满是同类才有的黑气，可路方舟说他是个活人。
仔细分辨的话，好像的确和周怡然不同。
……他身上的气息有些混杂。
其中有一道小小的，很微弱，却格外突出。
小鱼干？
奚汐鼻尖动了动，有点馋。
她听出来了，名为程砚的倒霉蛋被她的同类缠上，所以来寻求路方舟的帮助。
不过，奚汐预感路方舟不会答应。
倒不是她和路方舟有什么奇妙的心有灵犀，只是根据她对室友的观察，路方舟娱乐时间少得可怜，日常就是睡觉、打工、看书，社交基本为零，能一句话解决就不会说第二句……今天突然请假大概率也是为了补觉，睡觉大过天。
——至少今天应该是不会答应了！
果然，路方舟只是安静听完了对方的话，随后从包里翻出两张符，递给对方。
程砚不明所以收下，“这是……？”
路方舟给他倒了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睡前贴床头。”
程砚眸中升起希望：“这就解决了？”
“这样你能睡两天好觉，”路方舟平静地喝了口水，眼睫微敛，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说，“然后再上路。”
程砚一噎：“……哥，没别的办法吗？”
路方舟放下手里的杯子，“杀人偿命，怨魂索命，我没那个水平。”
“杀人？我？”
程砚面色难看，急忙澄清：“我不可能杀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路方舟不置可否。
对方眉间死气，怨念缠身，像是针对他这个人而来。
他害死过人，那偿命就是天经地义。可假如是有人邪术害人，路方舟掺和进去也好不到哪里。前者只需要应付鬼怪，后者却是鬼怪和人心作祟，难度翻倍。
不管哪种可能，这种有备而来的怨魂1v1攻击，以路方舟的水平送上去，一个字，危。
程砚面色颓丧，金发也仿佛黯淡了下来。
程砚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情况，老同学帮不了他就真只有等死一条路了，他语气诚恳：“路同学，我也是没办法了，我知道你懂这些，我可以付报酬……”
路方舟一夜未眠，困意上涌，冷淡地伸手打断他。
程砚看着他的手势，却误会了什么，愣了愣，试探问：“五十万？”
路方舟抬眼：？
连奚汐也忍不住噌的一下转头望向金光闪闪的倒霉蛋。
程砚留意到女孩子的视线，不自觉脊背挺直，两只下垂眼露出了小狗一样紧张的神色。
程砚名义上的后爸富有，但并不把他当成继承人，刚见面的时候给过一张几百万的限额卡，里面大部分金额都被他用来买了房子，现在不剩多少。外加他本人身份尴尬，也很少主动索要开销，就导致占了个少爷的名头，实际手上并不像富二代圈子的同龄人那样宽裕。
见路方舟突兀地沉默，程砚露出窘迫之色，小声道：“五百万的话，可以分期付款吗，我暂时……”
“不用了。”
路方舟从沙发上起身。
程砚脸色唰一下惨白，张了张嘴，想再挣扎一下。
路方舟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你住哪里？带路。”
程砚：“……”
-
程砚高二那年转来了洛海市的国际中学，没多久就因为和继兄不和另外买了套公寓，只偶尔特殊情况才会回家。
公寓在市中心，需要打车过去。
不知为何，女孩子没有和路方舟一起出门，程砚离开时欲言又止，瞟向别墅的方向，可惜路方舟却像毫无所知一样，显然没有交流的意愿。
一路上程砚积极找话题，每次试图打听女孩的身份，才开个头就被不冷不热地带过，几次受挫后也悻悻闭上了嘴。
路方舟性格如此，熟悉起来可能会好一些。
程砚这么一想，准备事情解决之后再找机会问。
等到了公寓，面容解锁开门，见路方舟没有立即进来，程砚连忙道：“没关系，不用换鞋。”
路方舟看了眼门边的鞋柜，上面有几双和其他昂贵球鞋格格不入，“有人和你一起住？”
“不是，”程砚解释，“但我朋友偶尔会过来。”
程砚带着路方舟把套间从里到外转了一圈，从卧房到客厅的墙上贴满了五花八门的符纸，摆件换成了佛珠、玉观音、貔貅，床头拉着条24字标语，墙角还有黑狗血。属于是佛道兼修，科学与玄学齐步。
里面不乏有用的东西，但也仅限于常规鬼怪。屋子的风水没问题，也不存在咒怨物，整栋楼干干净净，这也佐证了路方舟最初的判断。
怨魂既然精准索敌了程砚，这些东西就只能起到延缓死期的作用。
程砚得知屋子没什么问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没有就意味着目前找不到线索，算不上好消息。
不过他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大爹当前，程砚从冰箱里抱出几罐饮料，很自然地给自己认了个异父异母的亲哥。
“路哥，你喝哪种？”
——“那个，紫色的。”
程砚闻言拿起手里的葡萄味汽水，转头后整个人一愣。
对上面前男生疑惑的表情，程砚心底略过古怪的违和感，很快又掩饰道：“哈哈，这牌子挺老的。”
“说起来也算童年回忆，初中那会儿流行，我还见过你买……”
不知想到什么，程砚的笑容猛然一僵，浮现出懊恼，小心翼翼瞥了路方舟一眼。
奚汐不明所以眨了眨眼，没注意他说了什么，余光都放在汽水瓶身上。
她当着金发男生的面，绷着表情，矜持地拉开汽水罐。
好险好险！
趁程砚不注意，她才咕噜咕噜一大口，小声：“我喜欢这个！”
路方舟：“……”烦，怎么又把身体借她了？
好险。
程砚想，还好路哥不放在心上。
他习惯了找共同话题拉近关系，结果一开口才想起那段记忆对路哥来说完全不算愉快。
初中那会，路方舟经常缺课，座位里也因此经常被塞东西。里面两极分化，情书礼物和恶作剧都有。他每次回来都雷打不动齐齐上交去办公室，后来班里有人干脆趁人不在把桌上的礼物零食捡走，路方舟也从来没管过。
直到有一天体育课结束，有人在路方舟桌上看到一罐葡萄汽水，顺手拿走喝了。路方舟回来后走到那人面前，心平气和问清了原委。
那人坐在自己桌上，笑嘻嘻挑衅：“怎么办？还剩半瓶，要不我还你？”
后来桌子被掀了，路方舟平静地掐着那人，把剩下的汽水都灌了进去。
自那以后，学校也没了明面骚扰路方舟的人。
公寓的客厅里有一小块地方圈了小栅栏，里面有猫爬架和、小滑梯，零散摆放着各种小玩具。猫窝旁边放了个藤条编制的小箱篮。
程砚见路方舟起身靠近那里，怔了下，“那是我家小猫，叫可乐，几天前去世了。”
“这是殡葬师整理后的身体，我想再看看它，就把它带回来了。”
程砚的声音低落下来，他絮絮叨叨起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忽而露出犹豫之色，“对了，有件事，我忘记说了。”
“我有时会做梦听见过猫叫。”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是可乐的鬼魂还没走吗？”
路方舟刚想说话，左手忽而动了动。他了然，指尖划了划眉心。
奚汐离体的一瞬间就飘向了卧室的方向，少女小小一只蹲在床边，敞开两只手，眼神期待：“喵喵？”
——“喵~”
床边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爪，而后是一张圆滚滚的小小脑袋。
是个两掌宽左右的小黑猫。
小猫两只耳朵动了动，前肢一跃跳进了少女的怀里，撒娇般蹭蹭她的手。
奚汐也露出了小心翼翼的表情，眼睛圆圆，眸中满是好奇。
……她还没有摸过小猫呢。
程砚不明所以顺着路方舟的目光望去，寒毛直竖。
在程砚脑补到床下有O的画面之前，路方舟眯了眯眼，“你的梦里除了猫叫，还有别的吗？”
“每个梦都很模糊，”程砚恍惚地回想，“好像，我见到过一个人影，一开始离得很远，后来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什么特征？脸，衣服，或者别的？”
程砚尴尬道：“我、我不敢看，那个氛围太恐怖，我每次都闭着眼睛念经……然后就醒了。”
路方舟古怪道：“念经？”
“网上一个大师推荐给我的，”程砚挠挠头，腼腆地笑了下，“金刚经，我给背下来了。”
……五千多字。
难怪怨气缠身还活着。
路方舟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人的求生意志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
好神奇，奚汐想，她明明听不懂小猫的叫唤，却奇异地理解了它的想法。
小动物的想法模模糊糊，其实不成语言，唯一确定的是对好朋友强烈的保护意愿。
奚汐一本正经当起了小猫实时翻译官。
路方舟眉心一动，询问后提起了客厅的小藤条箱，里面是小猫尚且完好的身体。
藤条箱被放到小猫的灵体旁边，路方舟对着小猫，指了指虚掩着的门口方向，程砚正站在门外，“我会尽力帮他，在此之前，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小猫歪了歪脑袋看他。
“……喵？”
两分钟后。
程砚蹲在门口，一头金毛被抓得乱糟糟。
他已经很多天没睡好觉了，人困得要死，精神却高度活跃。一会儿是今天遇到的心动女孩，一会儿是大爹古井无波的视线。他安慰自己实在没办法重新投胎也未尝不是好事，指不定下辈子就是达芬奇开局，一步到位成就艺术理想。
程砚想过门开之后，路哥也许会像见惯了癌症晚期的主治医生一样，告诉他没救了安排后事吧，但没想到，里面会突然钻出来一只熟悉的小猫咪。
圆头圆脑，可可爱爱，绿莹莹的大眼睛望向他，“喵。”
幻、幻觉？
“可乐？”程砚眼睛瞪大，呈现出三分震惊三分欣喜四分悲怆的扇形图，从不可置信到眼泪汪汪，“你活了呜呜呜，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阳间的幻觉……”
猫的视角和人类差别很大，眼看一坨金灿灿的“庞然大物”朝自己扑了过来，奚汐愣了一秒。
也就是迟疑的一秒钟，男生的大掌伸了过来将她抱走，巨大的白皙脸颊慢动作般，逐渐贴近。
奚汐：！！！
路方舟一开门看见的场景，就是黑色小猫咪被人类紧紧抱在怀里，毛茸茸的爪子挡住人类撅起的嘴巴，抗拒地偏过脑袋，眼睛睁得圆圆。
他眉心一跳，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
“你在干嘛？”
语气活像是倒霉男友抓奸现场。
逆天龟速码字
呜呜呜呜没时间改了一会还要码，可能有bug啥的后面修，谢谢两个小天使投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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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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