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珩之离开后，现场只剩下陆挽矜和沈惊棠两人。
沈惊棠问道：“季珩之向你道歉了，你开心吗？”
一般情况下，小情侣吵架，一方道歉，另一方应该很开心吧？
他母胎solo，没体会过缠绵悱恻的爱情，不知道当事人心情如何，但他猜陆挽矜肯定很开心……
然而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陆挽矜回答，他扭头看去，只见原本褪下去的心魔卷土重来，萦绕在她身体周围，犹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她瑟瑟发抖，忽然抬头，死死盯着沈惊棠，“季珩之……”那眼神空洞，好似反射不出任何光芒，“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
说着，她双手抱住脑袋，表情痛苦至极，“季珩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数重阴影落下，似黑雾笼罩着她，堪比黑夜。
沈惊棠怔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走火入魔”，没想到竟这么严重。
他蹲在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陆挽矜！你醒醒！季珩之已经走了。”
话未说完，陆挽矜好像又恢复了清明，眼睛一瞬间变得澄澈，里面映出沈惊棠的身影，“你走……我现在入了心魔，极有可能坠入魔道。你跟我在一起只会受到影响，也极有可能变成魔剑。”
沈惊棠愕然。
他顿了顿，说道：“没关系，我不会丢下你的。他不带你出秘境，我带你出秘境。”
陆挽矜双目赤红，痛苦地注视着他，“你让我缓缓……”
沈惊棠沉默片刻，起身离开。
秘境很安静，巨树衔月，雾气迷蒙，瑶碧澹淡。碎月斑驳落在无垠恨水中，反射出刺目的光晕。
他漫无目的地飘啊飘，远远望去，像一条孤魂野鬼。
尽管陆挽矜神智受心魔影响，难以维持清醒，但他不会真把她丢在秘境里。原著小说里明确写了，女主是因为捡到了御清剑才走出的秘境，所以他不会坐视不理。虽然不知道具体如何操作，但他莫名有种信心，可以安全带人离开。
正想着，忽然一股牵引力瞬间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紧紧束缚住他，跟被人抓到小辫子似的，他下意识停下脚步。
手里空空荡荡，他想起来，御清剑也被留在陆挽矜身边了。
剑灵不能离开本体太远。
于是打道回府。
路过某处的时候，水面轻微波动了一下，几条手臂大小的鱼正来回游荡，十分快活。
沈惊棠想起之前陆挽矜似乎提到她饿了，耽搁到现在也没吃东西。
他看向了那几条鱼。
这鱼生命力顽强，到手了仍不停扑腾挣扎，他用绳子紧紧绑住，之后又一鼓作气抓了两条，收获颇丰。三条鱼用绳子串起来，带回去给陆挽矜。
原本以为离开一段时间，陆挽矜情况会好一些，但没想到会好这么多。
此刻她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干干净净，心魔产生的黑雾消失不见，正常到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族少女。
面前火堆上烤着两条鱼，滋啦冒响。她跪坐在旁边，专注地给鱼翻面，撒上调料。
沈惊棠惊讶，“你……”
陆挽矜闻言抬头，她面色仍有些苍白，见是沈惊棠，笑容如花般盛开，“谢谢你捕的鱼，马上就烤好了，等下一起来吃吧。”
“你的心魔……？”
陆挽矜眉眼间似乎划过一点落寞，“暂时压制下去了，只要不……就不会有事。”
沈惊棠点点头，表示理解。
心魔是执念所化，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受刺激，就不会有事。
陆挽矜招呼沈惊棠过来吃鱼。两条鱼烤得金黄流油，空气中弥漫着十足的鲜香，放在现代也是可以开连锁店的那种。她递给沈惊棠一条。
沈惊棠低头看着手里的烤鱼，明明很好吃的样子，他却没有食欲。
大概是变成剑灵的缘故，他丧失了饥饿感。
不过话说回来，剑灵可以吃东西吗？
如果把剑比作一个人，那么剑体是肉.体，剑灵就是灵魂。剑灵化成人形就是灵魂出窍。
见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没见过金属啃金属、金属啃活物的。
妖能随便吃东西，那是因为妖是活物，需要吃东西补充能量。而剑是死物，即使不吃东西，也改变不了状态。
沈惊棠仅迟疑了半秒，就眉目舒展，决定尝试一下。干饭剑，干饭灵，干饭的剑灵都是灵上灵。
鱼肉入口鲜美，外焦里嫩，层次鲜明。
意外的还不错。
稚水潺潺，月光漏下。少女清灵的嗓音轻轻响起，宛如夏夜的风铃，“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
沈惊棠正撕下一小块鱼肉往嘴里塞，闻言，停了一下，“你不用道歉，我一把剑，怎么可能会被吓到。”
陆挽矜捧着一条烤鱼，神色黯然，“修士若产生心魔，则说明道心不稳。宗门的教习先生说，一般修士到了金丹期才会产生心魔，而我练气期就……对不起，是我心境不好，连累你了。”
在这个世界里，有剑灵的剑十分稀有，能化成人形的更是世所罕见。
御清剑在本体断裂的情况下还能幻化出人形，说明它本身即是一把绝世宝剑。
这样的剑陆挽矜只在宗门大课上听教习讲过，无一例外地都只存在于传说中，鲜少有人亲眼见到。现如今她亲眼见到了，震撼之余，只觉得非常愧疚。
事实上，灵剑比修士更忌讳入魔。
修士生了心魔尚有破解之法，而灵剑一旦成为了魔剑，除非回炉重造，否则便彻底沦为一把死剑。
打个比方，原本未入魔的灵剑在练气期修士手中可以“阿打”一声削金断玉，但变成死剑后，便只能化作凡铁，“嘿咻嘿咻”切碎一块木头。
万物有灵生生不息，一把品质上佳的灵剑可以帮助修士修行。同样，一把死剑可以阻碍修士修行。
陆挽矜想，倘若捡到御清剑的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道君，沈惊棠便不会变成季珩之的模样吧。
沈惊棠拿起御清剑随意挥舞了几下，只见一道剑光划过半空，水汽缭绕，湛湛耀明动四方。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体哪里有不对劲。
“生了心魔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我不怪你道心不稳，要怪，只怪这个世界太折磨人。”
可怜你命不好，偏偏是火葬场文的女主。不过比起某些开局被男主一剑捅死的，你这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若换做隔壁爽文女主，早提剑大杀四方……季珩之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沈惊棠拎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想，火葬场文女主一剑劈死男主的概率有多大？
陆挽矜怔住，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狂悖不堪，惊世骇俗。但她的心却好似被激起千层浪，波涛汹涌，止不住血液沸腾。
错的不是她，而是这个世界吗……？
她看着沈惊棠，后者神色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可我不讨人喜欢，明明我才是他们的血脉，他们却更喜欢陆挽清。”陆挽矜声音很轻，眉眼间掩藏不住落寞，她将自己蜷缩在一起，越发抱紧膝盖，“我想我的养父母了……”
修真界有个流传千年的习俗，新生婴儿出生后，需要抱到天道碑前祈福，据说可以获得天道的认可，一生好运，而陆挽矜就在去祈福的半道上被掳走了。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她只知道养父母救了她，把她抚养成人。
养父母对她很好，常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挂在嘴边，教她打渔技巧，希望她这辈子有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
十三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村子里来了魔修，他们全村被屠，她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原来她是天照阐幽府府主陆乘天的女儿。之后有修士带她回了天照阐幽府，但没想到的是，陆乘天和她母亲柳月姝很早便收养了一个天资出众的女孩代替她的位置。
那个女孩叫陆挽清，不仅受宗门上下喜爱，还被允许学习本门特殊心法天照灵水经——只有嫡传弟子才能学习。
而她到天照阐幽府后，却像是一个外人，没有父母关心，没有同门亲近，备受排挤冷落。好似所有人都在无声的指责她，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就连她喜欢的人，也都站在陆挽清那边。
陆挽矜神色茫然，清澈的双眼里疑惑丝毫不加掩藏，她怔怔地注视着沈惊棠，仿佛在看一束光，“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也是世界的错？”
沈惊棠理所应当不负所望，给予肯定回答：“当然是。”
因为《剑撼天下》不是一本普通的追妻火葬场小说，而是加强版——全员火葬场。也就是说，里面百分之八十的角色都要进行火葬场。为什么要进行火葬场？当然是因为前期虐女主啊……为什么要虐女主？当然是因为……女主是女主啊。
所以，由此得出结论，这个世界是错的！
沈惊棠为自己的逻辑点赞。
但这些不好与陆挽矜直接开口讲，于是他换了个委婉的方式，“你出生在这个世界没有错，回到天照阐幽府更没有错，错的就是这个世界，他们容不下你，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你用不着怀疑自己，更不必为此伤心忧虑，少女，向前看吧！多出去看看世界，你便会发现世界还有很多对不起你……奇妙的事，区区一个天照阐幽府，根本不值得任何留恋！”
这一点，《剑撼天下》大结局已经证实了——
全员“火葬场”，幸福HE，是啊，多么深的感动，多么痛的领悟，全都是因为……你是女主啊！
陆挽矜惊呆了。
一番言论慨慷激昂，深明大义。
这一刻，陆挽矜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拓展了新的思路。她直直凝望着沈惊棠，即使那张脸和季珩之一模一样，内心也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了。
这一刻，沈惊棠就是沈惊棠，从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而是一道光，救赎的光。
从未有一天，从未有此时，陆挽矜像现在这般轻松畅快过。原来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她是错的，还有人站在她这里。
陆挽矜定定地注视着沈惊棠，一双大眼睛里光彩流转，情绪万千，那是天河倒转的颜色。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大师，我悟了。”
月光翩然落下，沈惊棠背脊直挺，一副世外高人指点江山的范儿，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淡淡“嗯”了一声，“爱情只是生活的一罐调味品，不是必需品，没必要为了它要死要活，更何况其他闲杂人等。”
陆挽矜宛如小学生上课，神态肃穆。
不愧是生了剑灵的灵剑，讲起道理来就是令人耳塞目眩，心向往之。
虽然某些话是沈惊棠胡扯的，但沈惊棠希望陆挽矜能看开点。心魔这玩意儿，放现代的话就是上头，上头了……然后大家懂得都懂。
只不过修真界的心魔是加强版，修士一旦生了心魔，会影响修为，轻则难以寸进，重则跌落境界，十分严重。
况且心魔宜疏不宜堵，一直憋在心里会憋坏，适当抒发一下也好。
眼下陆挽矜看似恢复了正常，实际上心魔并没有祛除。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直面产生心魔的人和事，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会祛除。
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杀道侣证道，因为杀道侣证道是祛除心魔最简单的一种方法。
一条鱼下肚，沈惊棠没有任何感觉。就是没有饥饿感更没有饱腹感，不痛不痒，大概是剑灵特有的体质。
陆挽矜在小口小口吃鱼，或许是经过沈惊棠开导，她心情放松，胃口更好了一点。
火堆发出噼啪声，冒出点点火星，三条鱼烤了两条，剩下一条用树枝架着。沈惊棠拨了拨火堆，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烤的鱼很好吃，是我吃过最棒的了。”
陆挽矜先是一怔，后瞬间高兴起来，“真的？”
在天照阐幽府，同门只会说烤鱼是凡人做的事，瞧不起她，更别说吃她烤的鱼。
沈惊棠点点头，“真的。”
陆挽矜眉眼弯弯，妍姿俏丽，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你喜欢我再烤一条给你。”
说着，她拿起剩下的那条鱼，用御清剑刮鳞去骨，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澄明的剑刃划过深青色的鱼鳞，一剑下去，刮得干干净净，手法熟练，一看就是老吃鱼人了。
沈惊棠蓦地睁大眼睛，一阵窒息，“你在做什么？”
陆挽矜开心地说：“处理鱼啊！鳞不刮干净怎么吃。”
沈惊棠：“……”
“所以刚才，你也是拿着我把鱼处理了？”
“是啊。”
沈惊棠梗住，熟悉的心脏颤动，他眼前一黑，差点原地升天。
终究逃不掉沦为菜刀的命运吗？
命运吗？
运吗？
吗？
……
自己用自己是一回事，沦为菜刀又是一回事。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我坚决、坚决不同意！”
沈惊棠大声抗议，拒绝沦为菜刀，从他做起。拿他当装饰品可以，当菜刀绝对不行。这不是切不切菜刮不刮鳞的事情，是有关人格……哦不、剑格尊严的终生大事。
想他堂堂一把绝世宝剑，怎么能与菜刀为伍。
更何况，剑身上混着莫名液体和鳞片，鱼腥味弥漫，令人又是一阵窒息。
陆挽矜愣愣收回手，不，她不是放下了鱼，而是放下了御清剑。
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沈惊棠，迷惘而又纯真。
沈惊棠：“……”
“………………”
空气一片安静，寒鸦嘎嘎乱叫。
沈惊棠眼神空洞，止不住碎碎念，“你给我擦干净，你必须给我擦干净……不是，你给我擦必须干净……”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魔怔了。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去当菜刀。
啊——
陆挽矜手忙脚乱将御清剑捡起来，她手指白皙纤长，上面还沾着鱼鳞，就那样直接拿着御清剑，沈惊棠厥了过去。
再醒来时，陆挽矜正浸湿了手帕，一点一点擦拭御清剑。她手法细致，犹如小姑娘上妆，轻捻慢抹，显然用心到了极致。
御清剑也变干净了，剑身通体泛着冷银色，光芒浩浩如瀚海，御清二字似沁雪瘦梅，独自盛开在凌寒里，风骨铮铮。
沈惊棠激荡的心情勉强平静几分。
不愧是他，哪怕穿越了，也是穿成了一把帅剑。这把剑颜值挺符合他心意的，就是不知道为啥英年早断。
陆挽矜察觉到动静抬头，笑看着他，说：“你出现啦，看，我把你擦干净了。”
刚刚，沈惊棠身体轻飘飘的，“嗖”一下不见了，再出现时，灵光闪烁，化成了完整的人形。
原来擦剑身有助于剑灵“出现”？
沈惊棠绷着脸，冷酷无情地说：“没经过我同意，你不许把我随便当菜刀用，知道吗？”
陆挽矜乖乖点头，“我知道啦，我以后再用你之前，一定先问过你的意见。”
正常情况下，绝世宝剑都有自己的脾气，理解。
沈惊棠满意地“嗯”了一声，“以后我就是你的剑了，你是我的主人，你我一体，我们齐心协力，未来修真界总会有我们一席之地！”
陆挽矜仰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闪耀着细碎的星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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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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