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家只有四个女人在。
李大发没被放回来，李家老太太竟也没表现出任何着急，没像一般母亲那样四处求人，打听消息。
李春山同样整夜未归。
晚上，苏红梅是被饿醒的，她醒来看见床头一旁的桌上放着一碗冷掉的饭菜，端起来狼吞虎咽，接着又睡了。
她睡得很香，梦里还在回味下午的事，外面的公鸡打鸣都没能把她吵醒，吵醒她的是一阵叫魂似的呼喊。
“红梅，红梅，醒醒，红梅，红梅，起来了……”
外头的天还挂着星子，一片黑暗中，田四秀提着煤油灯，推开还贴着红色囍字的新房，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轻声细语地喊她的儿媳，一遍又一遍，持之以恒地喊……
“唔！你他妈干嘛啊？！”苏红梅心里来火，这个点在家里从来不会有人喊她起床。
“天快亮了，起来扫地烧火，还有一堆柴等着你劈，还有猪食没喂，鸡圈没清扫……”田四秀自顾自地念叨，也不在意她的态度。
苏红梅忍无可忍，翻身起来看去，只见一张惨白的脸隐在黑暗中，煤油灯的光半明半暗映在那张脸上，显得鬼气森森。
“啊！”
她吓得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到床尾，睁大眼看着那张犹显恐怖的脸，心脏狂跳着，半晌说不出话。
“瞧你，做噩梦了？快，起来做事了。”田四秀声音依旧细声细气地催促。
“不去！”苏红梅惊魂未定地拒绝，也认出这是自己的婆婆，心里恼怒不已，“我在家也从不干活，我不去！”
说完，抱着被子倒床上，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田四秀好脾气地笑笑，“好，我等下再叫你。”
苏红梅闭着眼，心想：你叫吧叫吧，你看我起不起？
她背对田四秀，听到身后的房门合上了，刚才被吓一跳，此刻没有睡意，不禁又想起昨天下午的洞房，心驰神往……
世上竟有除睡觉吃饭看小人书外，这样舒服的事，怪不得大家都要结婚，苏红梅这样想着，又开始昏昏欲睡。
她抱着被子，整个人格外放松，浓浓的睡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地翻身面朝门的方向，要睡不睡的间隙，好像看到……一抹亮光？
天亮了？
可外面黑黢黢的，怎么会？
她掀起沉重的眼皮，向那抹亮看去——惨白惨白的脸，在煤油灯的映衬下，鬼气森森悬在床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
苏红梅此刻被惊吓的程度更之前还更甚！
第一次看见那张脸前，好歹有温柔的叫名字，轻轻地推她，她心里有一定的准备。
而这一次，这一次，明明刚才她听到门合上了，婆婆不是走了吗？
在苏红梅的意识中，门合上了，人走了，屋子里只剩自己，可心神无比放松要睡着之际，一张格外阴森的脸静静在床边看着她，其实并有没走？？
苏红梅给这冷不丁的一幕吓得抱头尖声惊叫，心脏剧烈跳动，整个人极度恐惧，眼泪哗啦啦地流，本能地呼唤自己母亲：“妈，呜呜呜……”
这动静闹得，不仅李春兰和她奶奶醒了，周围邻居也起来骂骂咧咧，“大早上叫魂呢！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
屋里，苏红梅瑟瑟发抖缩在床上哭。
屋外，田四秀愁眉苦脸，好声好气向邻居解释：“我喊新媳妇儿起来干活，她不起来，还骂我‘他妈的’，我想既然她想睡就再睡会儿，我等她起床，没想到她自己吓到，就那样了……”
田四秀这人脾气软，说话永远温温吞吞，常年被丈夫李大发殴打，众人都同情和怜悯她，想到苏家那小女儿的德行，倒也生不起气来。
反倒叮嘱她：“你家摊上这么烫手山芋也是倒霉，你当婆婆的得立起来，给她立立规矩，徐婶子可真把她养歪了，既然嫁到你家，你也是她妈了，你好好教教她，该打就该，该骂就骂，棍棒底下出孝子，知道吧？”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哪敢呀？”田四秀叹气，整个张好像一个苦瓜。
“苦了你了，慢慢来。”邻居妇人越发同情地看她，再次掏心掏肺地说：“这种懒人，绝不能惯她，不然娶个祖宗回来呢？一定要好好给她立规矩！”
田四秀苦笑，摇摇头没说话。
那邻居也叹气，二人又说几句才分开，各自忙碌一家人的早饭去了。
新婚房里，李春兰端着水上前，犹豫片刻，说：“嫂子，没事了，起来洗洗脸吧。”
苏红梅哭得眼泪鼻涕一团，嘴里一直在喊妈，也不理会李春兰，李春兰无声叹气，放下水盆出去了。
李春兰站在院子里，暗暗纳闷：母亲这人，软得跟面团似的，怎么会把苏红梅吓成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苏红梅哭累了，她又睡过去了，这一次梦里，她在家里，事事有母亲为她出头，样样嫂子为她弄好，一家人都得让着她……
睡梦中，苏红梅又露出幸福的笑容。
这一觉，没人来喊她了。
她睡舒服了，人也饿了渴了，本能地看向屋里的桌上，没有饭菜没有水。
饿得难受，她想出去找吃的，肚子又疼了，想上厕所……
苏红梅目光四下搜寻，没有木桶，但有一只搪瓷盆，她把盆放在地上蹲下去，痛苦拉完，屋里变得很臭，但她似乎习惯了这个味道，把盆往床下一塞，就去拉门。
嗯？
拉不开，她使劲拍门，大声叫喊：“开门，开门，我要吃饭！”
李家的院子静悄悄，田四秀和李春兰上工去了，李家老太太编着芦苇席，像聋了一般，只微微一顿，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苏红梅嗓子叫哑了，更加渴和累了，心情十分烦躁，不停地在房里踱步，开始叫骂，什么脏的都骂。
李家的邻居都纷纷摇头，同情地说：“苏家这闺女无法无天啦，四秀摊上这种儿媳，倒霉死了！可真没教养，就该锁起来教她规矩！”
断断续续骂了一个小时，苏红梅骂累了，她又饿又渴又累，心情极度烦躁，往日很愿意待的房间，此刻仿佛一个牢笼，她恨不得立刻砸掉它！
她看向窗户，试着去推，推不开，好像从外面封上了。
苏红梅心里的委屈彻底爆发，又开始哭，哭着哭着睡过去，再醒来天屋里一片昏暗，没有一丝光线。
她紧紧抱着自己，耳朵立着，听到屋外有动静，又起身去拍门：“开门开门，我饿了！”
外面，田四秀温吞的声音传来：“饿了？那来把猪食喂了，就吃饭。”
苏红梅猛地听到田四秀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本能地要拒绝，可肚子咕咕咕叫唤，她真的饿得头昏眼花，快没脾气了。
“好。”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门锁开了，苏红梅立刻冲出去，她从未有这么一刻想出房间。
她一把推开面前的田四秀，直接冲进厨房，疯狂翻找吃的，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吃的呢？！”苏红梅红着眼，问静静看着她的田四秀。
“还没做，你去把猪食喂了，我给你做饭，一会儿就好。”田四秀重复道，语气平静无波。
“我要吃的，吃的！”苏红梅像听不懂一样，抓狂地叫道。
田四秀不为所动，微笑着说：“去喂猪食，或者你自己去做饭。”
苏红梅赤红着眼，愤怒地朝田四秀扑去，却被人拎小鸡一样，拎着后衣领，她扭头看去，是李春山。
“你想干啥？”李春山看着那张还没洗，像调料盘一样的脸，顿觉恶心地扭过头，一脚踢在苏红梅身上，居高临下道：“去喂猪。”
“呜呜，你打我……我要告诉我妈我哥，让他们打死你！”
苏红梅哭着威胁，殊不知精准踩在李春山的雷区，李春山揪着她头发拖进屋里，房门“嘭”一声关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哀嚎。
这期间，田四秀没有劝，没有动，她嘴角勾起一丝病态的快意，看着儿子从屋里出来，苏红梅鼻青脸肿地跟在后面，老老实实去剁猪食。
“妈的，去把脸洗干净，再敢在屋里拉屎撒尿，老子就喂你吃下去！”李春山暴呵道。
李春山心情真的糟，今天按照之前约定好的那样，他去林场报道，办理入职手续。
可人家翻脸不认人，说没这么回事，嘲笑他哪儿来的哪儿回。
揍完苏红梅，他心情顺畅很多，当他看到从外面背着柴火和猪草回来的妹妹时，心里那股火又蹿上来了。
都是因为她，要是她乖乖嫁给朱大常，不仅她能享福，自己也不用参加民兵队，挣那点微薄的工分！
想着，他起身朝李春兰走去。
李春兰一见哥哥的神情，就看出他想干嘛，东西一扔，她就往外面跑，这是雨浓教她的，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事后再算账就是。
李春兰当然不敢事后算账，但她再也不想被他哥当出气筒打了，她一路跑，跑到妇女队长家求救。
农村的路坑坑洼洼，天黑后更是看不清，李春山硬是没追上，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妈的贱人！”
他转身返回家里。
苏红梅哭哭啼啼地剁猪草，天黑看不清又没干过这活儿，她一下子就切到手，坐在那哭得厉害，“好疼，我要回家……”
李春山回来正好碰上她往外走，脸色沉沉地拖着她进屋，又是一顿胖揍，然后捆起来，臭袜子往嘴里一塞，衣服往她脸上一盖，点着煤油灯，饭没吃开始弄。
屋外，田四秀透过门缝又在看，她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直到堂屋那头传来婆婆的喊声，才把眼睛挪开，去做饭。
补12月7 日的，晚上还有一更，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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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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