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
阿尔伯特带着超级光脑解密出的核心资料,于中心塔的独立会议室觐见皇帝陛下。
皇帝随意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眺望,由于逆着光的缘故,他俊美深邃的侧脸融于阴影之中,轮廓清晰凌厉,更加让人不敢逼视。
阿尔伯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半跪下去,对皇帝行了唯有犯下重大罪行的官员才会行使的请罪礼仪,深吸一口气才说:
“陛下,请原谅,您一个月前带来的芯片里,那些核心资料依旧未能完全解密,按理说我此时不应该来找您,但已解密部分中有一些内容……我觉得必须让您亲自过目。”
维克托神情寡淡地瞥了阿尔伯特一眼,戴着手套的修长双手接过阿尔伯特呈交上来的光脑。
虚拟图像被投射在空气中,出乎意料地,被层层加密的文件并非叛国者记录下的足以石破惊天的基因实验笔记,那只是一张孩子的照片。
维克托不太会看人年龄,说不清楚图像中的孩子究竟多大,四五岁还是七八岁。他矮墩墩的一个,站在橡树下,样貌乖巧,神情却并不柔软,脸上也不带笑容,两只蓝绿色的眼睛一只蓝调更浓,一只更偏翠绿,紧紧盯着前方,像一只警惕的猫。
年轻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稚嫩,让人想到冻土荒原里桀骜破土的第一株嫩芽,从而生出对于生命奇迹的感动与爱怜。
连维克托也有一瞬间不能免俗。
但那点微妙的情绪像投入池塘的水珠,很快不见踪影,他看着照片上孩子略微熟悉的脸,觉得自己似乎见过他。
正在此时,阿尔伯特调出照片背后清晰的文字记录:
“星历1625年,小桢六岁,第一次换牙,怎么逗也不肯开口说话,遗憾。”
上面挺秀如峰的字迹和皇帝的字迹有七分相似。
维克托几乎一眼认出写下这段文字的人就是时澜。
在年少那段与世隔绝,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唯一能接触知识的机会就是模仿时澜的笔迹学习认字和书写。
直到他走出那片冷冰冰的灰房子前,他对外界的常识,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理论策略全部来自于时澜。
“小桢?时桢?你的那个学生?”
维克托念着这个名字,很快与记忆中那张眼里蓄着泪水要掉不掉的脸孔对上。除了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外,直觉告诉维克托,时桢确实是照片上这孩子等比放大的模样。
阿尔伯特将头埋得更低,肃声道:
“陛下,帝国曾经在追查二号实验体的过程中收到过明确情报,二号实验体是个孩子。我们在寻找那个人的过程中,也确实见到她带着一个孩子在身边,但那个孩子和……时桢的长相和年龄都对不上。”
“所以呢,阿尔伯特卿?”
皇帝陛下神色晦暗地看着他,不知是否回忆起了过往,神情平静如暴风雨前夕。
“那个人既然把他的照片作为核心机密藏匿,就说明时桢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乃至特殊。不排除我们一直在抓捕的那个孩子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时桢才是真正的二号实验体这种可能。他的身份背景查不出破绽,出现在帝国不可能是巧合,我请求——”
阿尔伯特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滞涩,
“立刻对时桢实施抓捕,如果他真的是二号实验体,事关重大,可以……先进行抓捕,如果他执意抵抗,再选择杀了他。”
会议室内静默良久,气压很低,连白炽的阳光投下的亮斑都像纸一样单薄而苍白。
皇帝陛下盯着那串熟悉的字迹,微微抬手,应允了阿尔伯特的请求。
联合军演赛场上,帝**舰悄无声息降落,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接管星球,封锁所有可供离开的航线,与此同时,所有军校生同时收到一条讯息——
中止比赛,静默撤离。
*
星兽洞穴里,时桢顶着满脸血痕和泪痕,最后拥抱阿莫拉完全冷却的身体后,转身再也不去看她,背着刚格利尔走向洞外阳光灿烂的世界。
在被全星球搜捕的情况下,他如果想要存活,就无力带走阿莫拉,甚至连花时间埋葬她都会有被捕风险。
他小心翼翼地在树林间潜行,评估伊尔加泽所说的他被“全帝国通缉”究竟掺不掺水分。
然而令时桢绝望的是所有军校生悉数有序离开,前来搜寻他的只剩帝国精英部队,他们人数庞多,经验老道,而自己只有一个人,稍微出错就有可能被抓到。
他又躲了三两分钟,又有几艘军舰在星球上降落,穿着皇帝直属中央军制服的军队出现在视线中,拿出扫描仪扫描整颗星球会活动的生命,然后分散一一搜寻。
按理说逮捕一个杀手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时桢从始至终觉得生命宝贵,根本没打算到维克托面前作死,因此自然也不会预料到对他的搜捕比他想象中的严密了无数倍。
但他们的行动盛势太大,仿佛时桢已经成功刺杀皇帝,然后嚣张地扬长而去。
在这样严密的搜寻中,他根本不可能走出这个星球,落网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还没为阿莫拉报仇……他承诺过的。
在完成承诺之前,他怎么可以死?
眼看来搜寻他的人越来越多,时桢垂了垂眸,几乎瞬间就做出一个决定。
他再次连接与伊尔加泽的通讯,语调沙哑地问:
“你现在在哪儿?”
通讯器那头,伊尔加泽的嗓音依旧悠然,带着不所顾忌的疯癫:
“托你的福,被许朔赶到你所在这颗星球里,走不了了。反正大家横竖都是死,不如你把坐标报给我,我好心过来杀了你,让你不用面对帝国的严刑逼供。”
时桢果真报出一个坐标,末了问:
“你有被通缉么?”
“有。首领把我供出去了,但目标主要是你,我只是添头。”
时桢点了点头,而后说:
“伊尔加泽,再做个交易吧。”
说完后,他挂断通讯,重新退回阿莫拉所在的岩洞中。这次他不着急离开,反而细心地为她擦去脸上被星兽啃啮出的血迹,整理凌乱的头发。
等他用刚格利尔在地上撬出一个三厘米的浅坑时,伊尔加泽恰好赶到。
时桢抬眸看了他一眼,伊尔加泽的视线越过他,集中在阿莫拉身上,最后又落回他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审视与打量。
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伊尔加泽忽然拿枪指着时桢的额头问:
“你说的交易是什么?”
他躲过重重搜捕,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来杀时桢。
对于时桢来说,现在连维持面无表情都是很难的事,他低着头,自顾自地挖坑,吸了吸鼻子,然后才压抑着嗓音说:
“我帮你拖延时间,引开星舰附近的部分追兵,你趁乱逃走。代价是离开后帮阿莫拉找出她的仇人,替她报仇。”
伊尔加泽俊美如太阳神的面容上流露出有限的好奇和困惑,再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连自己也没能察觉的不忿:
“就为了一个死人,你愿意牺牲自己掩护讨厌的敌人离开?我不信一个从小就自私和假惺惺的人也会真切地为别人伤心。”
时桢没有接话。
他心里想的很清楚,如果各自为战,他和伊尔加泽一定会被一网打尽。但要是合作的话,两个人中说不定有可能活下来一个。
他心里更清楚的是活下来的那个不可能是他。
帝国花费如此大阵仗搜捕他,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知道了他是叛国者的儿子。
可以的话,他当然想活下去,亲自完成阿莫拉最后的愿望,但如果注定活不下去,他只有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伊尔加泽身上,尽管那是他最讨厌的人。
伊尔加泽恶劣又疯癫,唯一的一个优点是他还算守诺。
“刚格利尔里还有一颗子弹,枪交给你,我账户里的所有星币也都给你,我还知道你为我买了一份死亡保险,这些用来雇佣你为阿莫拉.卡彭特报仇。”
伊尔加泽无动于衷地听着他交代遗言一样的絮叨,然后鼓了鼓掌,重新恢复玩世不恭的姿态,散漫地说:
“听起来不错,但我拒绝。”
时桢错愕的抬脸看他。
“空手套白狼可不是好习惯,雇佣我杀人需要报酬,但是时桢,你真的还有钱吗?在你被通缉的那一刻,你的账户就被封锁,名下所有星币都被冻结。在我心里命排倒数第一,你引开追兵救我的命对我来说一钱不值,如果拿不出足以打动我的金钱,我也绝不同意这桩交易。”
时桢愣愣地看着他,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除了账户上那串冷冰冰的数字外,他一无所有。
那串数字曾经给他安全感,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至少不算一无所有,现在他才恍然意识到就算是金钱,也随时可以弃他而去。
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完全属于他的,他还能拿什么去打动伊尔加泽?
他翻遍全身,想找出一点珍贵的物品,最终只颓然地从衣兜里翻出两枚星币。
只有两枚。
深刻的绝望潮水般裹挟住他。
他死死咬住牙,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一滴泪水还是从眼睛里掉到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和第三滴,源源不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掌心拿走两枚星币。指尖划过掌心时留下的灼热温度让时桢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
等他回过神来时,只看见伊尔加泽的背影。
对方不耐烦地将星币揣进衣兜,扬了扬手,赌气一样走得很快:
“我忽然觉得活着看你送死好像也不错,按照你说的,开始行动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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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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