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骆辰这一晚上睡得很好,这样的事一般很少发生在他身上,更别说身上还有个目的不明的老头。但是很奇怪的是,他居然睡得很沉。
太阳洒进小院,春末的风带着些许暖意,同时也吹来了一些隐约的嘈杂声。
骆府的几名杂役们一大早就在下人房里吵吵嚷嚷,个个脸上惶恐不已。
他们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柴房里的恶鬼爬出来把他们一个个地开膛破肚,面容狰狞地嘎吱嘎吱咬他们的内脏。
几人吓得眼泪都飚出来了,连忙找到陈管事,泣声泪下地围着陈管事吵吵嚷嚷,声音大的连柴房都隐约能听见。
他们哭诉不是没有理由,因为以前骆府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情。
那是骆辰三岁的时候,照顾他的奶娘突然有一天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见刚长牙的小主人咬掉了她的胳膊,第二天,她的胳膊就因为走路不小心摔断了。
一开始,骆府没人在意这件事。大夫人命人安慰了下那个奶娘,因为奶娘断了手,就把她调去别处做事。后来又调来一名奶娘,那奶娘在骆辰的院子里呆了没几天,又说自己做了和上一个奶娘同样的梦,第二天同样摔了手,这两件事才被大夫人重视起来。
大夫人又告诉自己的丈夫骆家主,他两人都不太相信鬼神之说,又因为骆辰母亲的原因,骆家主不想见到骆辰,只吩咐大夫人去处理。
大夫人第三次给骆辰找了个奶娘,那名奶娘在照顾了骆辰一次后,也和前两名一样,都说自己做了断手的梦,第二天她的手也摔断了,自此以后,只要和骆辰有身体接触的人,都会在当晚做一个诡异的梦,第二天就会倒霉或者出事。
没有一个下人敢去照顾骆辰,大夫人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把这一系列的事情告诉骆家主,她不是没动过把骆辰扔掉或者秘密处理掉的念头,只要她一有这种想法,晚上她一定会梦见自己的儿子或女儿惨死在自己面前。
骆家主听闻后,连忙花重金去仙门里请了一位仙人来处理这件事,那名仙人在柴房布下重重阵法,告诉骆家主,骆辰是被上天厌弃之身,任何与他接触的人轻则倒霉重则丧命。好在他知道一种秘法能把他的霉运转换成好运。
仙人要求骆家主把骆辰养在这个院子里,这样他们就可以正常接触骆辰,但是他成年前不可踏出骆府,不可死亡,不然整个骆家都会遭到反噬,永世不入轮回。
不过只要骆辰生活在这个阵法里,他们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和用不完的好运,骆家主一听,连连答应。
阵法画完之后,骆家主又去外面买了两名仆役放在柴房里照顾骆辰,自此以后,骆家主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的每个人都运气好得不可思议。仆役们平日里和接触骆辰后也没有再说做噩梦这件事,一切和仙人交代他的一模一样。
随着骆辰渐渐长大,那些阵法上的符纸也在逐渐褪色变暗,在骆辰十岁生日那天,一股不详的黑雾从他的脚底升起,薄薄的黑雾瞬间将骆辰全身都包裹在内,随即又向四处蔓延。黑雾寻着阵法痕迹一路延伸,如同火焰一样把小院里的符纸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两名仆役吓得连连后退,黑雾如同捕猎一般蜂拥而至,他两一接触到黑雾就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吸了一口,瞬间变成了两张人皮落在地上。
年幼的骆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浑身难受,脑子里有数不清的声音在低吼、尖叫。他本能地跑出去求救,但是一路上只要他触碰到人,那黑雾就蜂拥而上缠上那人,顷刻就能把人吸干。
一时间骆府上下惊恐不已,好几个仆役死在骆辰面前,丫鬟婆子也吓晕了好几个。众人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才把骆辰关进屋子里。
就在骆家主一筹莫展之际,他突然想起仙人在布阵之后还给他留下了一道传音符。
用掉传音符后,仙人马上就来到了骆府,他再次用阵法把骆辰身上的黑雾压了下去,把人打晕后锁进柴房,并且告诉骆家众人,此子成年之前依旧不可踏出骆府,否则阵法反噬,黑雾会吞噬掉这里所有的人。
从此以后,这个偏僻的柴房再也没有人踏足过,每天送饭的小厮也只会把饭菜送到门口就走,丝毫不和里面的骆辰交流。
“陈管事,我昨天真的梦见了!”一名矮小的男子哭着说:“昨天晚上孙嬷嬷让我去给柴房送饭,我一回来就觉得头晕,后来睡下后就开始做梦,我梦见……我梦见……”
“梦见什么了?”一个带着怒气的年轻男子的声音从杂役院子外面传来,“一大早上就在这吵吵嚷嚷,本公子听了心烦!”
院子里的几名杂役瞬间安静下来,哆哆嗦嗦地看向来人。
那名年轻男子一身湖蓝色绸缎长袍,头戴同色抹额,手上拿着把金镶玉小扇,人长得颇为潇洒,只不过眉宇间有些阴沉。
“见过大公子。”仆役们齐刷刷行礼,刚刚还在吵闹的一行人瞬间安静下来。
骆府的大公子骆川前不久行了冠礼,在永陵镇狠狠地出了波风头,一时间知交好友无数,天天出府赴宴。
他今天本来打算在出府前前去大夫人那里问安,结果才走到后院就听见喧哗声,这才前来看个究竟。
“怎么回事?”骆川有些不耐地看向陈管事。
陈管事摸了一把汗,把早上其他仆役告诉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骆川听见后冷冷一笑,“我还当什么事呢,原来又是那个晦气的东西。”
“不是告诉你们了么,仙人已经把他镇压在那个院子里了,有什么好怕的!”骆川冲那几个低着头的杂役呵斥几句:“实在怕死,小爷我去帮你们几个出出气。”
骆府上下谁都知道大公子骆川一向不喜欢骆辰,原因是骆辰母亲一进府,大夫人就失了宠,那时骆家主还动过把大夫人休了娶骆辰母亲为妻的想法。彼时骆川已有十岁,看着母亲因为新进府的姨娘日夜哭泣,年幼的骆川因此对骆辰母亲心生怨恨,连带后来出生的骆辰。
没发生那两件事之前,骆川最喜欢带着二弟骆洋去柴房里折磨年幼的骆辰,什么针扎,火烫,捉来毒虫蛇蚁放到骆辰的摇篮里,往骆辰的衣服上丢各种秽物等等,奶娘和仆役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这两人是主子呢。
看着小小的婴儿露出害怕的表情或者是哇哇大哭,他两就格外有成就感。
就算是后来骆辰被仙人关在柴房里,骆川依旧乐此不疲地去找骆辰麻烦,一开始是饿着骆辰,他吩咐下人隔一天才给骆辰送一次饭食,而且只送馊掉的饭菜,后来就两三天送一次,每次送饭他都会跟着仆役去,想尽各种办法让骆辰对他求饶才勉强施舍一点剩饭剩菜倒在地面上。
随着骆辰渐渐长大,他也明白了全家对他那毫不掩饰的恶意,面对骆川的羞辱他也默默承受,只要能换到吃的活下来,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骆川见人不反抗了,就渐渐的不再找骆辰的麻烦,不过他还是照旧吩咐下人,骆辰的吃喝用度一律只能用最差的。
“正好本公子也很久没见老三了,陈管事,带上这些人,我们去看望看望本公子那亲爱的好弟弟!”
骆川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带着一行人声势浩大地走到柴房门口。他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左边的小个子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另外一边一个壮汉则眉毛一扬,迅速上前一步一脚踹开柴房木门。
睡在戒指里的林昭阳被破门声吓了一跳,连忙放出灵识观察四周。
无声无息的灵识蔓延出去,他看见一位蓝衣男子带着一行人站在门口,那个踹门的壮汉脸上凶狠的表情还没消散。
骆辰正在院里打扫卫生,看见柴房大门突然被踹开,昨夜洗干净的小脸上还有些困惑。
林昭阳看着阳光下那张白净的小脸,不得不感叹一声,“原来龙傲天是从小就开始帅起来了啊!”
“好久不见啊,三弟。”骆川站在门外冲骆辰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真是可惜。”
林昭阳咋舌,这是什么新型打招呼的方式吗?
骆辰拿着扫把不理他,把地上的落叶扫完后就准备走进屋里去,却被两名骆川喊来的府卫拽住了手。
这两名府卫是附近一个小仙门里的弟子,他们是修真者,自然对被关在柴房里的骆辰没有畏惧之情,每次骆川要对骆辰做点什么都会叫上这两人。
“王五,李四,你两好好帮帮本公子这个病弱的弟弟,把这个院子扫、干、净、些!”骆川坐在仆役们搬来的雕花靠椅上,手里的扇子收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
王五和李四一人一只手把骆辰提了起来,骆辰始终都安安静静,一点挣扎都没有。他垂着头,双脚离地,被那两名修真者拽着翻了个面。
“等等,这是在做什么?!”林昭阳拨开998急急忙忙竖起来的小黑板,怒气冲冲地准备钻出戒指想把骆辰救下来。
998见阻拦不行,也顾不上被天道发现的风险,急忙开口:“你忘啦你不能出去!你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不要命了吗!!!”
林昭阳一顿,慢慢缩回去,郁闷地说:“你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有这么多限制啊。”
告诉你了你还会答应我吗?998不敢回他,在小黑板上继续敲字:“虽然你本人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是你可以想别的办法啊。不过最好不要做的太明显。”
林昭阳看着那两人提着骆辰的小腿,把他的头当做扫把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砸地,从小到大都是孤儿院最受欢迎的小朋友的他一时间气的两眼发黑。“这男的是谁?骆辰怎么都不反抗啊!”
“是骆辰的大哥,叫骆川。”小黑板上显现出字迹。“他经常这样欺负骆辰。”
林昭阳终于知道了第一眼见到骆辰时,他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下露出的青紫色的皮肤是怎么回事了。
骆辰的额头已经被地上的小石子划破了,细细密密的血珠和泥沙混在一起,露出不祥的暗红色。他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那两人把他当扫把一样在地上扫来扫去。
骆川见他一声不吭的样子有些恼火。把手中没喝一口的茶盏扔在骆辰头边,飞溅的瓷片又让他的脸上多了几道伤口。
林昭阳再也受不了了,他没办法看着一个孩子被这样践踏。灵识悄悄附上王五,在他的识海里狠狠一扎!
“啊!”王五大叫一声,把骆辰甩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脑袋冷汗涔涔。
“怎么了?”骆川眼皮一撩,不满道。
王五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四也突然双手抱头捂住自己的脑袋不停地痛呼。
骆川心里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盯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骆辰,心下对阵法起了疑心。
难道仙师的阵法又出问题了?不应该啊,前一阵子不是才换过吗?
“少爷……少爷!我的丹田破了……”王五一声痛呼,随即口喷鲜血,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李四同样喷出一口鲜血,话都来不及说就倒地了。
王五和李四都是永陵镇东数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宗门的内门弟子,一个炼气五层,一个炼气六层,两人都是受到骆家主的雇佣才就在骆府,平时就跟在大少爷骆川身边供他差遣。
他们三人在永陵镇无恶不作,王五和李四仗着有灵力,是骆川手下最得意的两个打手。
骆家主为了留住这两人,也费了许多功夫,这会儿突然双双吐血倒地不起,骆川吓得连忙从椅子上弹起来,随意指了几个杂役把王五和李四抬出来就急匆匆去找他父亲了。
是不是阵法又出问题了?这两人怎么会丹田破了呢?骆川没有灵根不能修炼,但是他对修真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丹田破了就意味着这两人已经无缘仙途,成了废人了。
他们是在骆辰的院子里出事的,他得赶紧去告诉父亲!
被指到的那几人哭丧着脸磨蹭许久才小心翼翼踏进柴房里去抬王五和李四,全程都不敢多看一眼趴在地上的骆辰。
王五和李四是修真者不怕骆辰,他们一群凡人怎么能不害怕呢?
等到小院彻底安静下来,趴在地上的骆辰才慢慢爬起来,他脸上的污血遮住了他的表情。院门哐地一声紧紧关闭了,林昭阳的身形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林昭阳喉咙有些哽住,一双手仔细拂去骆辰脸上嵌入皮肤里的碎石和头顶上的脏物,一肚子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骆辰只是抬起脸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眶却红彤彤的。
“那两人不会再来了,我保证。”林昭阳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他们的丹田被我破坏了,以后再也不能修炼。至于你哥哥……”
“我没有哥哥。”骆辰低低地开口:“这些人都不是我的家人。”
骆辰: 我没有哥哥,但是我不介意你当我哥哥
林昭阳: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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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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