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是加上了，可顾蒋舟还一个字都没发过呢，第二天，早自习前，班主任陶金宝拎着个破旧的帆布袋子，来收手机了。
“同学们都自觉哈，这个手机呢，不四不让你们用，周末放假咯再玩嘛，上课期间，就先交给我保管一哈。
“不要有抵触情绪，这都四为咯你们好，这么一大袋子手机，十万块钱有的撒，搞丢咯我赔都赔不起，我其实也不想收你们的手机四不四，都四为咯让同学们专心学习撒……”
刚开学第一天，大早上不到七点，天才刚刚亮，顾蒋舟昏昏欲睡地听着陶金宝有理有据、条分缕析的劝解，被这十万块钱都打不住的感天动地师生情给深深地震撼了。
——这手机她交还不行么！
等陶金宝拎着袋子转到她旁边时，顾蒋舟老老实实把手机放了进去，正想伸手帮任念也把手机递出去，就见陶金宝像是看不见她旁边还坐了个人似的，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了去。
顾蒋舟愣了愣，扭头看任念，小声问了句：“你怎么不交手机？”
任念打了个哈欠，把手上的英语书合上放到一边，没骨头似地往墙上一靠，眼尾泛红，声音也是懒洋洋的，放轻之后愈发低哑：
“我，走读。”
顾蒋舟昨天做完值日跟这人一起回的寝室，亲眼看他坐电梯上的楼，还走读，诓谁呢？！
任念把头也往墙上一靠，半垂着眼和那双满是狐疑的桃花眼对视了一会儿，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伸手在抽屉里摸了两下，掏出个东西放到顾蒋舟桌边，补充道：
“我在学校也有宿舍。”
顾蒋舟看着桌角那块区分于住校生的深蓝色的校牌：“……哦。”
就这种入学报道时随便找面墙拍的劣质白底证件照，居然能拍地这么帅……
早自习结束，在陶金宝走后趴桌子上睡了一整节课的任念被铃声吵醒，从桌上抬起头，盯着黑板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今天他值日。
值日生一天工作其实也不多，一个人负责写课表和擦黑板，一个人负责扫地，顾蒋舟深觉任念那一手好字不秀一秀太可惜了，所以主动承包了扫地的任务。
于是只见她同桌懒洋洋地站起身，又慢悠悠地走到讲台上，在全班同学鸦雀无声的注目礼下，把黑板擦了。
第一节课是语文，一班集中了四中最好的师资力量，语文老师一看就是个老学究，增光瓦亮的脑瓜瓢上飘着几缕打了摩丝的秀发，正宗的地中海三叉子式发型。
陈老师走进教室，先是习惯性地看了眼写在黑板右侧的课表，立马眼睛一亮：
“这个字是谁写的？我看看谁是值日生，任念，任念在哪里，站起来我看看。”
语文老师满脸兴奋地在人群中扫视着，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目光。
任念昨晚又失眠，翻来覆去也就睡了三四小时，现在困得要死，早自习眯了半节课，本想语文课接着睡，结果一手好字被语文老师瞬间相中，一节课隔三差五就要点他一下。
“任念的卷子是我批改的，我批的满分……”
“大家不要小看了这个字，语文老师批卷子，主观的成分占了很大一部分，老师心情一好，多给你一两分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印象分印象分，真的不是在骗大家……”
“任念的卷子，那看着都不一样！”
“等会儿下课，大家可以传看一下任念的卷子，要我说，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任念听着语文老师把他夸上天，第一次有了想把自己手剁掉的冲动。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擦了黑板回到座位上，任念往桌上一倒直接就趴在了卷子上，看都没看到前面颤颤巍巍转过身，虔诚地伸出了双手准备瞻仰念神满分试卷的田向上。
顾蒋舟看着田向上那小可怜样儿，叹了口气，决定帮她同桌刷一波好感度，指不定就能挽救一下他的炮灰命运呢。
试卷被任念压在胳膊下，顾蒋舟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卷子露出来的一角，轻轻扯了两下。
不出意料地，她这个看起来睡眠质量不怎么样的同桌把头抬起来一点，半眯着眼睛看向了她。
顾蒋舟弯起眼睛冲他笑了笑，小声地说道：“任念同学，看下你卷子呗。”
任念不说话，看着那双灵动的桃花眼讨好地眨巴了两下，轻轻呼出一口气，把胳膊抬了起来。
顾蒋舟拽出卷子，随手递给田向上，然后在任念趴回去接着睡觉前快速地说了句：“谢谢念神！”
田向上兜头被卷子糊了一脸，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地把卷子拿下来，扭头看向一边，发现全程没给过他一个眼神的小美女，正撑着下巴看着他念神，甜甜地笑着，表情称得上慈祥……
田向上打了个激灵，捧着卷子转过身，突然想起来这二位都是圣莱的转学生，同样也想起了昨天班会前小美女问他那些话，他一边一头雾水地琢磨着，一边想圣莱的学生转校来四中本来就挺不可思议的，这还一来来了一对儿……一对儿……
一对儿？？！！
田向上同学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急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来洗一洗他过度睿智的脑袋瓜子。
第二节课，物理。
陶金宝半节课时间讲完了试卷的物理部分，顾蒋舟听得仔细，省重点的特级教师，讲课就是不一样，顾蒋舟第一次意识到“一点就透”不仅仅取决于学生的个人天赋，还跟老师的讲课水平有关。
“……有不懂的下来问我问同学都行，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个小问，普通班的同学不要求掌握，但是我们班的同学必须要会哈，现在把课本拿出来……”
陶金宝把讲台上放在一边的实验器材拿到正中，是一个玻璃罩子的验电器。
顾蒋舟把物理书翻开，瞥了一眼她同桌，很好，还在睡，并且丝毫没有醒过来听课的趋势。
陶金宝讲课的语速很快，节奏掐地很紧，顾蒋舟一晃神地功夫，他已经开始激情澎湃地讲课了。
“……看哈，我拿这个带电体，放在这个导体棒旁边，看到没有，他下面的两个金属片就张开了，看到了没，任念，任念！”
顾蒋舟默默叹息，心说该来的还是会来，既然做出了上课睡觉这种事，就要有被老师点名叫醒的思想准备。
任念其实并没有睡着，陶金宝嗓门儿大，讲个物理课还能讲出抑扬顿挫的效果来，这种环境下他也勉强能闭眼假寐一下。
现在连假寐都寐不下去了。
陶金宝见他抬起头，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任念，看到了没得？”
从来没有回答过这么弱智的问题的任念同学，半靠在墙壁上，沉默半晌吐出三个字：“看到了。”
陶金宝闻言却是下巴一收，挺着双下巴不满地看着他：“你看到个啥子哦，我都把带电体拿开了，两个金属片早都合拢了！”
任念：……
顾蒋舟低下头，抿了抿嘴唇，没笑出声来。
陶金宝也就是开个小玩笑，接着万分宽容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暑期综合症，早上犯困，没关系哈，起来站一会儿，等精神了自己再坐下，正好你最后一排，就站在自己座位后面就好咯，也挡不到其他同学，刚才讲卷子，你全对我都没叫你起来，现在讲新知识了，还是要听哈撒。”
然后顾蒋舟就看他同桌，一手扶着桌子，连人带板凳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接着一脸生无可恋地蹭着墙壁站了起来。
前面陶金宝还颇慈爱地对他点了点头，还关切地嘱咐道：“精神咯就自己坐下哈。”
客观来讲，陶金宝是个好老师，刚才那个头顶生风的语文老师也是个好老师，课都讲地漂亮，也很负责，真心实意地为学生好。
任念没对人老师有什么情绪，老老实实站着，结果二十分钟后下课铃响，居然真的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但睡眠不足带来的疲倦还在，任念自己什么感受不知道，反正顾蒋舟看他觉得像是快飞升了。
第二节课下课后是半小时的大课间，任念正想下楼去买瓶水，结果一扭头，在后门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差点儿忘了这货今天要来了。
翟志是任念在圣莱的室友，圣莱换班非常频繁，一次月考一换，所以圣莱的学生见面一般不问你是哪个班的，而是问你是哪个宿舍的。
每年那么贵的住宿费也不是白交的，圣莱的学生是两个人一间套房，两间宿舍中间一个活动室，基本上你在学校最熟悉的人就是同宿舍的室友了，更何况翟志还是任念发小。
翟志昨天晚上抱着手机跟任念聊了一晚上，任念看他那字里行间透出来的语气，感觉这人在对面像是已经痛哭流涕了。
今天一见还挺精神——至少比他更精神，就是好像看起来傻了点。
翟志确实是有些愣，圣莱教学理念和四中不同，总结一下就八个字，“爱学就学，不学拉到”，上课的时候只要你不影响老师讲课，不影响同学听课，爱干嘛干嘛，没谁管你。
在圣莱，要是哪位同学被老师点名批评了，那基本上是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翟志不清楚四中这边从严治学的作风，看见他家念神居然已经堕落到了被罚站的地步，顿时如遭重击，痛心疾首之情难以言表。
任念皱了下眉头，递过去一个疑惑又不解地眼神，讲台上，陶金宝正好布置完作业宣布下课，他拉开身后的椅子，向后门走去。
顾蒋舟听见动静后偏头看向她同桌，然后顺着任念的目光往后门望去，哟，门框上怎么还扒拉着个人呢？这哥们儿属树袋熊的？
然后她就看见任念离门口还有半米远的时候，树袋熊兄弟表演欲十足地伸出了一只手，神情悲痛中带一点不忍，哀哀地张口道：“念儿啊……你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你——啊！”
顾蒋舟这个角度看不见任念的表情，只见他长腿一迈走到树袋熊兄弟面前，毫不客气地卡住了熊老兄的后颈脖子，然后提溜着走了出去。
只留下树袋熊兄弟渐行渐远的惨叫声：“啊——念儿啊，你轻点，轻点，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阿念，念哥！”
这惨叫鸭一般的声音还不小，顾蒋舟估摸着后面两排的人都能听见。
田向上同学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只见他斜后方的小美女还是撑着下巴的姿势，遥望着他念神背影消失的地方，笑得一脸宠溺……
田向上屏住呼吸转过身去，心中默念，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四中人多，一年招生人数不算复读都三千多，大课间的时候出教室的学生聚集在教学楼和操场，一眼望去得犯密集恐惧症。
任念揪着翟志下了楼，去小卖部买了两瓶水，远离人群往综合楼走去。
翟志仰头喝了口饮料，不解地问道：“所以你只是上了睡了个觉？四中管这么严的？”
任念三根手指拎着咖啡罐的上沿儿，面无表情地说道：“还行吧。”
翟志探身看了眼他的脸色，双眼无光、面色惨白，感觉像是随时都能倒地上，叹息着摇摇头：
“你又失眠？唉，我说你这认床的破毛病就不适合大规模地搞搬迁，没事儿转什么学啊，瞎折腾。”
任念斜了他一眼，不想说话，喝掉手中最后一口咖啡，把空罐子扔进了楼梯拐角的垃圾桶里，这地方平时鲜少有学生回来，垃圾桶都是空的，易拉罐扔进去撞上桶壁，叮铃哐啷的响声在楼道里回响着。
翟志走上去勾住他的肩膀，善解人意地说道：“知道你不爱听这个，我不说了还不行么，跟你讲点儿别的让你开心开心……”
大课间，顾蒋舟本来还以为班里又会延续昨晚庄严肃穆的学习氛围，没想到居然还挺热闹。
下楼的下楼，聊天的聊天，还有一拨人在教室后面踢起了毽子，男生女生都有，技术并不怎么样，十传得有一大半接不到，观赏性十分欠佳，能连着传三个人都已经是超常发挥，周围一圈围观群众鼓掌起哄的那种。
顾蒋舟看了几分钟觉得有点儿吵，起身走出教室，想找个清净地方待会儿。
她相中了人烟稀少的隔壁楼，本以为在里面不会撞见什么人，结果一进楼梯间，就听见了说话的声音，而且还挺耳熟，有点儿像刚刚门口的树袋熊兄弟。
“……任鹏飞那个孙子，真以为圣亚没了你他就能翻身了？放心吧，去哪个班都没他好果子吃！”
顾蒋舟本想拐弯换个方向走，但听见“任鹏飞”三个字，脚下一顿。
啊……任鹏飞？这不是顾悦玥的那个真命天子么。
男女主终于凑齐，外加两炮灰……怎么有种麻将可以上桌了的感觉呢？
那边树袋熊兄弟还在继续说，话题却已经换了一个：
“哎，对了，你同桌是顾蒋舟吧？就是顾家那个，挺漂亮啊，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学校还有这么一个美女……要我说她爸也太不讲究了，搞个私生女回来就算了，居然还比亲女儿还大几个月，啧啧啧，这可真是——”
话音戛然而止。
顾蒋舟站在楼梯口，直视着树袋熊兄弟震惊而又呆滞的目光，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诚恳地说道：
“我也觉得顾方国挺不讲究的。”
所以你随便骂，我听着其实还蛮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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