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鸿闪现至凌回宴跟前。
鉴于“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又鉴于半刻钟前冤枉了人家，凌回宴假咳一声打破寂静：“麻烦把我弄到泉水中。”
再一次腾空而起，凌回宴明显坦然多了，还能厚着脸皮跟人搭话。
“左护法，你识字吗？”
周北鸿走的缓慢而平稳：“幼时上过几天学，尊上怎么不喊我名字？。”
坐入温泉，药力透过肌肤渗入经络，与药膳灵力交融，驱散周身疲惫，
凌回宴倒也想喊名字，问题是他不知道啊，他褪去衣袍，故作好奇问：“那你名字分别是哪几个字？”
周北鸿贴心地把换洗衣物放到一旁：“周旋的周，东西南北的北，哀鸿遍野的鸿。”
原来如此，是叫周北鸿啊。
凌回宴露出个明亮的笑：“那我就叫你北鸿吧！”
烛光里，凌回宴珍珠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带着不似往常的天真豁朗，
“尊上唤什么都好。”
这个回答凌回宴听着很是舒心，他捧水洗了把脸，刚洗两下，就觉得脸上粘腻的厉害。
凌回宴垂下睫毛，手心像涂了一层油彩，黑的发亮，放在水中揉搓，可那层油彩就像长在手上，怎么也弄不干净。
索性眯眼转身，举起手：“北鸿。”
周北鸿眼睛从凌回宴手上飘过，继而落到周北鸿面上，久久没有移开。
凌回宴不解的仰头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孤鸿，”随着一声召唤，周北鸿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柄剑，剑光映照着一上一下对望的两人，凌回宴看见周北鸿面部似是扯动了一下，剑被深插进土里。
凌回宴视线被吸引，不自觉看向那柄剑的剑身，剑面倒映出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鬼啊！”凌回宴尖叫着后退，剑面上的鬼面也露出血盆大口，猩红的唇像涂了层血，淋漓而下。
“噗，”
凌回宴朝声音方向看去，就见周北鸿弯着脖子闷笑。
他意识到什么，惊魂未定的往前凑了凑，伸手比了个耶，鬼影同步剪刀手，眨眨眼，鬼也鬼迷日眼起来。
凌回宴指指剑，又指指自己，不确定的开口：“我？”
周北鸿憋着笑点头。
凌回宴阴郁了，人要脸树要皮，想过魔尊青面獠牙，但没想到人家擦脂抹粉。
“用这个。”周北鸿递过来一块淡绿色皂角，“白茶味，你喜欢的。”
凌回宴急着脱妆，一时都没意识到这句话中的隐晦。
等到把满手满脸的污秽洗净，凌回宴急不可耐地再次照剑，只见剑中人肤白若雪，唇瓣红润，睫毛长而浓密，垂眼间似有星辰流转，柔顺的黑发散落至腰间，不是他原本的面貌又是谁？
凌回宴趴在剑前，自顾自欣赏开来，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面对陌生的面孔，方知再遇到熟悉事物的可贵，哪怕只是一张相似的脸。
这个问题不能细想，思乡的忧愁只会阻挠他成为魔尊的步伐。
凌回宴歪头看周北鸿，正好跟周北鸿的目光撞上，
周北鸿把刚倒好的茶水端给凌回宴，
“尊上在看什么？”
看你好看，这句话凌回宴是不会说出来的。
“我在想，我是如何受伤的。”
周北鸿蹲在剑旁：“尊上忘了？”
凌回宴端起茶杯，忆起祝童方才说的话，模糊的说：“我只记得闭关修炼，后来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周北鸿思考了一会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月前我随尊上在偃海阁拍卖会上竞得淬骨丹，回魔界后您开始闭关修炼，几日后我按时前来护法，刚进门就被您重伤在地，抬眼就看见您跌倒呕血……”
说到这，凌回宴就明白了，感情这魔尊是自己修炼修死了啊。
周北鸿拉开衣襟：“这就是您那晚留下的。”
胸口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左胸直达腰腹，几乎贯穿整个胸膛，即便已经结疤，但仍能看出当日的惨状。
周北鸿垂头，模样很低迷：“这都怪我，若是我能力再强一些，尊上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打住打住——”凌回宴急忙摆手，打断小朋友的自我pua，“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修炼不专心罢了。”
凌回宴心有余悸摸了摸周北鸿的伤口：“幸亏没伤在脸上。”
“为何不能伤到脸上？”
凌回宴被突然放大的脸吓得胆战，四目相对，周北鸿纯黑的瞳仿若深不见底的黑洞，一陷入就难以逃离。
凌回宴下意识停了呼吸。
周北鸿浑然未觉，锲而不舍的追问，像是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尊上，为什么不能伤在脸上？”
凌回宴猛地回神，身体本能往后退到安全区域，可下半身却没力气跟上上半身的动作，腰控制不住力道，竟要直落入池中。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凌回宴感觉一个强有力的手扶住自己的脊背，等身体再次靠到温热的石壁，凌回宴才恍恍回神。
周北鸿显然也被他的动作吓着了，顾不得再追问，反而焦急的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凌回宴哪里敢说被他吓着了，装模作样的用手扇风：“这里太热，熏的慌。”
周北鸿被他唬住：“祝童说要泡足一个时辰，再忍一忍，我去换些凉茶过来。”
把周北鸿先前准备的热茶下肚，凌回宴缓缓吐出一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半大不大的小子，怎么就有这么大威慑力。
又泡了半个时辰，泡的凌回宴骨头都酥了，才被周北鸿扶着走出温泉，原本周北鸿是想再把人抱出来的，但被凌回宴义正言辞的拒绝。
就这样，周北鸿搀着凌回宴一瘸一拐地往寝殿走，沿途欣赏了一番魔界的美景，凌回宴只觉得世界观被再次刷新。
不像记忆中的诡谲魔域，万里尸骸，刀光血影，熔岩断崖，一样没有。
反而是朴素的高楼建瓦，花草树木。
唯一一个可以称作门面的标志性建筑物，就是正中央通体纯黑的雄伟宫殿，但那不是凌回宴的居所，绕过这座气势恢宏的殿堂，正后方简朴素雅的庭院，才是他身为魔尊的寝殿！
未免太朴素了吧，凌回宴暗暗惊奇。
这魔界，好像有点缺钱的样子。
而且，魔尊好像只有两个小童，一男一女，正兢兢业业的守在寝殿的门口，对着两人行一礼，
凌回宴将两人的样貌记下，
“咕噜噜～”刚坐到桌前，一阵诡异的声响从凌回宴的肚皮传出，凌回宴摸着肚子，难为情地抬头：“我有点饿了。”
饿？
大概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字，周北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凡是修真者，无论修仙还是修魔，第一步就是辟谷，按照不同人修为高低和身体情况，分为半辟谷和全辟谷。
凌回宴身为魔尊，修为自然高深，可如今，他竟然说饿？
周北鸿神色略显凝重，
凌回宴满腹疑虑，暗自猜想自己又说错话了，可他真的好饿，前胸贴后背的那种。
“尊上，冒犯了。”
话落，周北鸿手指就搭上他的手腕，凌回宴眉头一挑，克制住自己抽回手的冲动：“你也会医术？”
祝童不是说他是魔界唯一的医科圣手吗？
周北鸿摸着脉象：“小时候跟着人瞎学的，不算精通。”
凌回宴了然，那就是医术还不错的意思，人是谦虚动物，不算精通就是比较精通。
片刻后，凌回宴就坐不住了，周北鸿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好看的眉宇间皱的只剩一条缝。
凌回宴有些艰难的开口：“我不会中了剧毒，时日无多了吧。”
凌回宴替周北鸿理好衣袖，恢复了以往的神情，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尊上身体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能养好，”
凌回宴目不转睛的盯着周北鸿，听他说下一步的“只是”。
“只是……”周北鸿手不动声色地背到身后，手指将腰上的肉拧了两圈，眼中随即泛起泪花，方才低沉着声音道，“尊上的修为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修为回不来？什么意思？是修为尽散还是经脉尽断？原谅他读书少，只能想起这两个可能性。
正欲再问，周北鸿却转身离开，对外边的人吩咐道：“尊上睡了近一个月，想吃点有滋味的吃食，你去买些来。”
凌回宴从窗里看出去，夜色已经很浓了，这个点，真的还有人卖吃食吗？
“算了吧，”凌回宴开口劝，身为社畜的他还没有很习惯指使他人，“天晚了，我明日再吃也是一样的。”
周北鸿却道：“不用担心，苓花办事细腻，必然会让店家重新做一份新的，不会让您吃今日的剩食。”
凌回宴听着周北鸿的宽慰，再看女侍苓花几个踮脚飞去，膛目结舌，一时不知该震惊哪个。
待女侍再次回来，周北鸿站在一旁，贴心的端茶倒水，热腾腾的点心迅速被他席卷而空，凌回宴摸着肚子舒了口气：“满足了……”
周北鸿试探的问道：“尊上觉得味道如何？”
凌回宴眯着眼：“甚好甚好。”
他从小就嗜甜，什么蛋糕棒棒糖小零食都爱吃，万幸自己是光吃不胖的类型，不然肯定圆滚滚的。
周北鸿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巨浪翻滚，片刻后，他道：“天色已晚，尊上准备歇息吧。”
“好。”
凌回宴也早觉困倦，自己扶桌角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床边坐下，周北鸿极有眼色的帮凌回宴盖好被，
头刚沾枕头，凌回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像有千斤重，他强撑着最后的意识。
“明天帮我找点魔界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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