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灯火通明，火光照应着空荡光秃的四壁，偌大空间里，只有一张黑色石桌与两个石凳。
魔尊就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侧身对着江岁，眼睫半垂，面容苍白冰冷，安静又疏离。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指尖里把玩着一串红色珠子，黑袍垂地，如一片浓稠的泼墨。
兔九九到门口就停下了，江岁一个人走了进去。
他有点紧张，学着兔九九，出声喊：“尊上。”
魔尊偏头看向江岁，面上神色冷淡，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过来。”
江岁走过去，但没敢走太近，他在魔尊对面停下。
石桌上已经摆满了诱人的食物。
吃饭的气氛很怪，安静压抑，像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在跟平时只远远见过一面的冷厉校长同桌用餐。各种不自在，紧张还很尴尬。
更叫人窒息的是，魔尊全程筷子都不动一下，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珠串，一边盯着江岁看。
江岁别扭得菜都夹不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试图说话，魔尊却收回了视线，闭目养神起来。
他好像并不是叫江岁来陪他吃饭的，而是他想陪江岁吃饭。
江岁其实不饿，他一整天吃了不少东西，但这些食物是仙门送来的，是用灵气滋养而成，入脏腑后便会化作温和绵软的灵力扩散至周身，完全不会占肚子。
所以江岁吃着吃着，胃口开了。
“今天去哪儿玩了？”魔尊突然出声，口气非常平和随意，就像是在随便唠家常。
江岁停下夹菜的动作，大概是食物降低了他的防备心理，他没之前那般紧张了。
只是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因为他跟朝月聊的都是魔尊本人的八卦。
最后，江岁选择含糊应付：“跟左护法下棋了。”
还好魔尊没接着问下棋时聊了什么，而是问：“吃饱了吗？”
江岁迟疑着点了下头，他本就没饿，吃饭更多是为了解馋。
“过来。”又是这两个字。
江岁放下筷子，紧张地走到魔尊身前，然后就被抓住胳膊，拽到魔尊腿上，坐进了他怀里，下巴还磕着魔尊冷硬的肩膀。
魔尊抱得很紧，也很稳，江岁能感觉到他冰冷的侧脸，轻轻蹭过耳朵。
看着魔尊流水一样的墨色长发，江岁忽然走神地想，这个谢闻寒，怎么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温度呢。
不会是天生体寒吧。
魔尊不说话，就那么抱着江岁。
时间变得漫长而又安静，忽然之间，江岁生出股错觉，好像……魔尊这些年，一直，一直，很想他。
不，是想墨桑。
想他那个死掉了的白月光。
江岁突然有些可怜这个魔尊了。
天生无心无情无爱，在被人教会了爱恨情仇后，爱人却死了。他一人入魔，四处搜寻爱人转世魂魄，结果还没找到。
最后只能搂着个替身，缅怀过去。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江岁发挥了一把自己作为替身的自觉，他攀着魔尊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回应。
但到底还是不自在的，江岁找了个话题：“左护法为什么会被右护法关起来？”
魔尊冷淡道：“不知道。”
江岁：“……”
行叭。
他思考着下一个能聊起来的话题，却听魔尊道：“待在魔宫很无聊吗？”
确实有点无聊，而且江岁已经没几天可活了，便大胆直接，但又带了小心思地道：“亿点点。”
魔尊忽然轻笑了一声，手指捏住江岁的后颈。
他的手指是真的凉，好像有个手冷的人，冬天把手伸进你后颈里，江岁又一次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掐紧了魔尊的肩膀。
魔尊没有松开手指，反而恶劣的捏着江岁纤细的后颈玩。
好一会之后，他才道：“过几天带你出去玩。”
魔尊终于放过了江岁温暖柔软的后颈，语气堪称温柔：“去休息吧。”
*
又是一天过去了。
江岁从床上坐起，倒数自己的剩余寿命，还有四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魔尊带他出去玩的那一天。
兔九九带着弟弟妹妹们过来伺候江岁起床，同时问他今日早餐想吃什么。
江岁看着兔九九弟弟妹妹的兔耳朵：“想吃麻辣兔头了。”
兔九九的弟弟妹妹同时停下动作，惊恐地看着江岁。
兔九九一咬牙，说道：“我这几个弟弟妹妹都化形了，吃他们我于心不忍，这样吧，我去把我刚出生的第一万四千零一个弟弟抓过来。”
江岁好笑又无语：“就没有普通点的兔子吗？”
兔九九顿时松了口气：“有，我让仙门给您送过来。”
江岁好奇道：“要是我真想吃你弟弟妹妹，你真给我吃吗？就不会觉得我残忍吗？”
兔九九见怪不怪道：“这有什么，那些魔族还动不动就抓活人活妖回来烤着吃呢。三界就是这样的地方，弱肉强食，不想被吃掉，要么努力修炼，要么像我父母那样，抱紧强者大腿。”
江岁受教了，最后吃上了麻辣鲜香的全兔宴。
饭后没事，他拎着酒，去找朝月玩。
朝月这次打扮了一番，化了妆，梳了发，看着愈发明艳妩媚。她还清理了秋千架，一席红衣，荡着秋千，火焰似的裙摆随着风流动。
“我这儿几十年没来过新人，我也几十年没打扮过了。”她坐在秋千架上笑，“怎么样，今天我好看吗？”
江岁实话实说：“好看。”
朝月从秋千架上跳下来，毫不见外地拿过江岁手里的酒，仰头喝了半壶。
末了长长叹气：“都忘了酒是什么味道的了。”
她将酒壶放在石桌上，招呼江岁坐下：“今天我心情好，你想问什么，我的都无条件回答你，不过仅限一个问题。”
江岁道：“我给你带了酒，还陪你下棋，难道不值两个问题吗？”
朝月笑道：“那要看你问什么了。”
江岁想了会，感觉不对劲：“我们不是要聊八卦吗，怎么变成付费咨询了？”
朝月不知道为什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上下打量江岁：“我现在很好奇，魔尊怎么还没碰你。”
江岁：“？”
话题是不是跳得太快了。
“可能因为我有毒吧。”江岁回答，“他找死才会碰我。”
朝月这次笑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她撑着下巴，勾着酒壶：“我们来打个赌吗？”
江岁：“赌什么？我不赌钱的，我没有，也不赌承诺，我太弱了，什么都做不到。”
“那些有什么意思？”朝月露出了她的恶女本色，笑得邪恶放肆，“要赌就赌大的，输了的人，跳脱衣舞，当然，不是在我面前跳，我怕魔尊撕了我……你输了，你晚上去魔尊房里跳，我输了，我就在房顶上跳，怎么样？”
这确实玩得有点大，但江岁好奇另一件事：“为什么不是纪无逐，我听说你跟他以前是恋人。”
“是啊，以前是，现在是仇人。”她勾起唇角，笑得张扬无比，“因为他说我害他杀死了他自己的父母。”
这话信息量好大，江岁捋了又捋。
纪无逐因为朝月，杀死了自己父母？
江岁倍感震撼：“为什么？”
朝月眨眼：“下次再告诉你……怎么样，要跟我赌吗？”
江岁：“赌什么？”
朝月笑得焉坏：“赌……魔尊什么时候把你给上了。”
江岁：“…………”
最后当然没赌，魔尊不可能上他，江岁也对让朝月在屋顶上跳舞的事情没兴趣。
两人照旧面对面的下五子棋，一边下，一边听朝月讲魔尊跟墨桑的事。
“墨桑死在天山剑宗清雪峰上。”朝月执着棋子，抬眸看着江岁，“据说那天本应该要死的是现任魔尊幽冥，前任魔尊墨桑是替他死的……至于具体缘由与经过，只有当时在场的三个人知道。”
江岁问道：“哪三个？”
朝月：“天山剑宗宗主敛光仙尊，元和宗祖师渡天道人，无我寺主持空空大师——仙门里仅有的三位化神期大能。”
江岁道：“谢闻寒当时为什么要死？”
“因为他与魔族勾结，与魔头墨桑结成伴侣，被仙门视为叛徒。天山剑宗不得不杀了他清理门户，以保全宗门颜面。”朝月嗤笑，“那些正道人士，最是虚伪算计，他们杀谢闻寒，到底是气他背叛宗门，还是图他那一身堪比灵丹妙药的血肉，又或是另有图谋，谁知道呢？”
“谢闻寒一念入魔后，杀了仙门无数人……普通的弟子，新晋的天才，还有那些修为高深的宗主长老。有人说，他这是出于私心，报复仙门，让他们给墨桑陪葬，也有人说，他是在逼问一个能让召唤亡故之人魂魄的秘法，还有人说，他是在找一个答案。”
“最后，他杀上了天山剑宗，削平了清雪峰，还冲进天山剑宗禁地，捅破了天，一副要灭了整个天山剑宗的样子，但最后却收手了。也是在那时，天山剑宗上流出传言，说墨桑魂魄，将在百年内转世重生。”
朝月盯着江岁，红唇勾起：“就是这预言……不知是真，是假。”
江岁也不知道，他没有接话。
*
魔界没有太阳，月出为白天，月落为黑夜。
夜晚的魔界，更加昏暗阴森，天空黑沉得像是盖在头顶上的乌云，血丝一样的红光散落在云层间，倒是有种诡丽的美感。
江岁跟在兔九九身后，又一次走在去见魔尊的路上。
这次的路跟昨日不同，不是光秃秃的石板路，而是经过了一片黑竹林，最后停在陌生的殿门前。
“魔尊就在里面，请。”
看起来，这是个挺重要的地方，因为兔九九都不敢上前去推门，原本不怎么紧张的江岁，开始紧张了。
他上前推开门，厚重的殿门吱呀作响，潮湿的水汽与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江岁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魔尊该不会是……叫他来看杀人的吧？
你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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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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