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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姻缘事非同容易

我还没见着衙门的大门长什么样,就被祝家人截了胡。

此时我正坐在前堂,手边是丫鬟刚添的香茗,茶盏里冒出的热气,如同墙角香炉中的轻烟,丝丝缕缕地纠缠。

我已经六天没洗澡了,也不知身上有没有怪味儿。就这样登堂入室,我不解又羞惭。

祝小姐今天穿了身青蓝色的衣裳,衬得她冰肌玉骨,好似仙女下凡尘。

只听她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我起身作揖道:“在下陆一衡,小字浚之。”

祝小姐又问道:“怎生与人争执起来?”

我听她言说“争执”不说“斗殴”,多半有意为我开脱,便卖了个乖:“那人污言秽语,更辱蔑小姐,在下听不过,一时性急……万望小姐为在下周全。”

我印象中,大成律法对“不敬”的惩戒比较严格,我在这点上做文章,未必判我有过错。

祝小姐道:“此事无妨,可知为何单单唤你?”

我心想这我哪能知道,随口说道:“小姐龙章凤姿、英武非凡,在下实在不知何德何能……”

祝小姐身旁的粉衣小丫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将起来:“小姐,你瞧瞧他,怎么净用些夸男人的词来夸你。”

我道:“非也非也,想来这字又不分男女,这些词女人怎么用不得?”

祝小姐也笑道:“你却有趣,是个辩才。”

小丫鬟不服:“怎么不分男女,你可见哪个男人名唤娇娇么?”

我笑道:“有何不可?”

说罢躬身一礼:“在下陆娇娇,见过小姐。”

这下满堂丫鬟都崩不住了,有那含蓄的捂着嘴笑,如粉衣服丫鬟般放肆的早已东倒西歪。

我大着胆子去看祝小姐,她一双春风含笑的眸子正凝着我:“如此,陆娇娇,你可愿意在我门下食禄?”

我心中大喜,忙拜道:“荣幸之至。”

待等我从这股喜气中冷却下来,我已经在厢房洗漱完毕。祝小姐的青眼有加太过突然,为她打生打死的人多得很,她岂能事事亲至、个个如此礼遇?

我不知道她是看中了我表现出来的哪一点,亦或许是这具身体有什么不妥,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想着外面的难民,无端生出些许罪恶感,可是——

南涝北旱,此为天灾。兵燹连年,乃是**。

这都与我无干。

可又与谁相干呢?盛大的灾祸下沉到个体,便是天崩地裂、生不如死。

我如同常年紧绷、骤然松弛的橡皮筋,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人事不知,直到祝小姐拨给我的小丫鬟紫述叫醒我,我才得知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

紫述服侍我漱口洗脸的时候,我不禁又想:哪个门客能有这待遇?祝小姐图我什么?图我不洗澡?

说来有趣,我到如今竟不知祝小姐的名字。

我思来想去,还是打直球比较好:“紫述啊,我乡下来的,一直听说祝小姐的英勇事迹,谁不尊称一声‘巾帼英雄’!因此无从得知小姐名讳,烦请你告知于我,免得日后冲撞了小姐。”

紫述莞尔:“先生不必拘泥,我家小姐待人并不严苛。小姐名讳上长下舟,字子昭。”

祝长舟?好名字。

我谢过小丫鬟,刚吃了晚饭,先前见过的大胆粉衣丫鬟明庭就来唤我。

我随她步至西厢耳房,我抬头一看,匾额上书“三余斋”。若是在我的时空,恐怕取的董遇“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之意,是“三余读书”的典故,在此地就不知是否是这个意思了,不过多半是间书房。

明庭进去通报,祝长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才蓦然回过神来——

这哪是三余斋,分明是白虎节堂。

孤“男”寡女夜晚共处一室,我岂能留住性命?

明庭邀我进去,我隔门作揖道:“小可恐怕瓜田李下,有辱小姐清誉,恳请门外答话。”

屋内一静,随即一个爽朗的男声道:“不错不错,正应如此。”

祝长舟朗声道:“爹爹在场,进来无妨。”

我也不好再推脱,抬脚进门,躬身便拜。

祝长舟的爹爹道:“陆先生请坐。小女盛赞先生学问人品,如今一见果然非凡,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

虽知多半是客套话,我还是被夸得有些汗颜:“将军、小姐谬赞了,小可是断云县乡下人。”

我哪知道这具身体是哪里人,断云县是我穿过来的地方。

祝长舟的爹爹又道:“断云县果然人杰地灵。我有一老友也在断云县,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字,叫陆夏山。”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个陆夏山恐怕就是祝长舟捞我的原因。祝长舟先前并不知道我的名字,那么这具身体和陆夏山应该长得很像?都姓陆,恐怕有血缘关系。是父亲?还是叔伯?

我转念一想,不对啊,我穿过来时,这具身体明显逃难有一段时间了,必然不是断云县人,而陆夏山在断云,或许只是个巧合?

我心知陆夏山既是祝长舟爹爹的老友,我说对他熟稔必定吃亏,只好祭出失忆**:“实不相瞒,在下逃难途中磕坏了脑袋,大部分事情都记不清了。”

祝长舟关心道:“何时磕坏的?明庭,快请大夫来瞧瞧。”

我忙道:“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劳烦大夫了。左右磕了有十多日,也不甚急。”

话都这样说了,祝长舟便不再坚持,转而问道:“恕我冒昧,先生可曾婚配?”

我心想,这领导怎么这么关心新员工的感情生活,口中答道:“不曾不曾。”

“令尊令堂现在何处?”

“说来惭愧,混乱中失散了。”我总不好直接说父母也忘了,显得忒不孝了。

“先生放心,明日便遣人去寻。”祝长舟拊掌道,“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新员工只能道:“小姐请讲。”

“先生也知,我将要及笄。此番进京受赏,听闻陛下有意赐婚,我实在无意婚嫁,还望先生与我遮掩一二。”

她这话说得隐晦,我听罢大惊,可算知道祝长舟图我啥了——

和一个长相清俊且识趣的普通百姓定亲,是降低皇帝戒心的好方法。

可这不是她在难民堆里找夫君的理由!

我垂死挣扎:“小姐三思,恐于清誉有碍……”

“先生放心,先生一旦有意中人,你我便和离。况且先是定亲,未必走到三媒六聘的地步。至于我,我本无心嫁人,和离后便无人能逼我再嫁。”

我此时想必是一脸震惊地看向祝长舟的爹爹,进门后我恪守礼节不直视对方面容,如今才知晓祝将军留了髭须,身形如门神画上的尉迟恭和秦琼般壮实。

祝将军乐呵呵地对我说:“到时自然待先生如亲姑爷。”

领导饼都画了,我要是不接过来,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但直到我回房躺下了,还是想不明白:祝长舟给她爹灌了多少**汤,这都能答应?这不是个封建社会吗?难道说是我太封建了?

一觉醒来,我明显感觉待遇变得更好了。紫述说,小姐给我送了些何首乌、胡桃肉之类的补脑,已经收到小厨房里了。

大夫来给我看了看,开了个药方,只说好生养着,有机会恢复记忆。我逃过一劫,不由松了口气。

紫述拿来样布让我挑花色,说要置办几套新衣。我好歹还记得外面在闹饥荒,嘱咐了两句不要铺张,一两套蔽体即可,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

祝长舟没有限制我的行动,也没有给我派活,我便想着去城隍庙帮忙施粥。

跟祝长舟报备了一声,她却说要同我一道去。

我知道她多半要开始炒CP了,一时竟有点紧张。

饥民塞道,骑马坐轿都不是好选择,祝长舟戴着幂篱徒步往城隍庙走去,身后跟着我、明庭和紫述。

我这才想起来,昨日纵马的人里,就有明庭和紫述,恐怕她俩也属于所谓的侍女兵,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真是不可貌相。

道路依旧是寸步难行,昨日我还是他们中的一员,今日身份却大不相同,实在是造化弄人、人生难料。

我胡思乱想着,便走到了城隍庙后门。祝小姐留了个账房在庙里,他们说话我不便在旁,自觉去山门处帮忙施粥。

紫述本要随我一起,我想着虽然她并不柔弱,但施粥的地方地窄人多,她毕竟是祝家人,磕着碰着我也不好交代,因此打发她去厨房了。

从后门走到山门,要穿过三个院子。省城的庙十分气派,黛瓦朱柱,反宇向阳。我路过献殿前院的时候,有一位道长正在洒扫。

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开口道:“无量寿福。贫道本不该多言,善人既有慈悲心,贫道有一言相赠。”

我一愣,转身躬身道:“洗耳恭听。”

道长说道:“‘外观其形,形无其形。’”

我知道这是《清静经》里的句子,但竟一时不知他为何以此句点我。难道是发现我这个外形并不是自己的?劝我不必执着于皮囊?

我开口欲问,道长却低头继续洒扫,明摆着不愿多说,我便道了声谢,还往山门处走去。

山门处也有一个小道长在帮忙施粥,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扫献殿前院的道长是哪位啊?”

小道长一边盛粥一边道:“你是说高高瘦瘦的那位么?是哑师兄。”

“哑师兄?”

“除了念经,没有人听过他说话,因此我们都这么叫他。”

我心想,那我真是荣幸。

“不过我还听说,哑师兄是言语得罪了人,才出家的。”小道长明显还不“清静”,压低了声音和我聊八卦,“还有人说他和祝家有关系。”

“祝家?”

“这就说来话长了。”

本章章节名化用自关汉卿《救风尘》中“姻缘事非同容易也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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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姻缘事非同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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