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疯子,滚开,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来人啊,快来人帮我将这疯女人扯开,快点杀了她啊!”
荆方观手脚发麻四肢狂舞,大喊大叫着想从舒依禾身边逃离。
像条慌不择路的狗。
舒依禾只是笑,没再浪费气力说些不疼不痒的诅咒,只要瞧见她这副恶鬼修罗样子,所有人都不会有这个胆子下场帮荆方观。
他们全都两股战战惊骇万分,没当场逃离全是因为头顶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魔族。
她紧钳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入柔软又粘腻的无间沼泽中来,这混池咕嘟咕嘟冒着血红的气泡,越长越大,要将荆方观整个人都笼罩在虚无迷蒙中残了余生。
他的目光、他的触觉、他的感知、他的一切的一切全被红色泽水轻柔包围,慢慢下沉触底。
幸而他及时清醒了过来,代价是一整条手臂。
顶着一道又一道叫人痛不欲生的雷劫,在舒依禾闭眼享受泪劈的一刹那,身心皆受重创的荆方观将嘴中嫩肉全部撕咬以换来一瞬间清明,下一刻手起刀落,他的右手永远远离了他。
舒依禾优哉游哉地睁开一条眼缝,看他的眼神里居然带有一种猎手看箭下猎物的怜悯。
强大又志得意满。
她充满恶意地笑,低低絮语:“快逃吧,使劲浑身解数对付我吧———瞧瞧到底是你这个分神的大能厉害,还是我的劫雷更勇猛。”
荆方观痛得奄奄一息,脚步虚浮却又大步流星的离开这个魔鬼。
围绕在两人身侧的朱雀神火迅速暗淡,他跌跌撞撞地捂着肩部断口,想去寻找周围人的帮助,可是所有人都摆着一副送瘟神的架势,都想着离他越远越好,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俯身扶住这位昔日名震四海的开国王君。
舒依禾的笑声如影随形,她似乎短暂回到了少年时的无忧无虑中去,把他当做一个可笑的陪玩人偶,只以欺辱玩弄荆方观为乐。
可是周围围观的所有人胆敢看她的宝贝人偶一眼,哪怕只是眼角余光不经意不小心地一瞥,也会立刻招来数道致命雷劫。
已经错乱的神经似乎错误地把这些人当做了那个人,只关于她的感情也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烧着一把永不停歇的大火。
她还记得那种感受。
那人突然对别人笑一下,一直在暗处窥伺着她的舒依禾往往就不屑一顾,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嫉妒非常,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不要看着他!我不允许!
只要注视我一个人就好了,恨我吧,爱我吧,只注视我吧。
你答应过我的。
荆方观痛苦得几乎要仰天长啸流出眼泪来,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发疯般对他穷追不舍,却又不直接硬碰硬来个一刀两断,他的法宝、神火、本命武器…所有用来保命救命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倾泄而出,小部分时候舒依禾会被这些东西阻挡一下脚步,但很快,她又会轻笑着爬到他身边,用那副几乎已经白骨森森的躯体。
荆方观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痛苦和绝望,他在阵阵炸响的雷劫中后悔的思考———他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个疯女人?!
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名字很好听的,被唤作舒挽月的,他的元后。
是了、就是这个女人!这个罪魁祸首!
已经停摆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到桎梏她的办法了!而他全然没想到这方法故技重施了几次,又失败了多少次。
他有点孤注一掷的意思。
转眼已是五十多道雷劫过去,小死一回又重获新生的舒依禾依旧亦步亦趋地跟随在荆方观身后,并在恰当的时机给予他一击。
这次也是一如既往。
两人恰巧一路追一路逃来到了祭殿的高处,离要死不活的魇寐和受伤严重的暾暾都很近,荆方观正是看准了暾暾这个膀大腰圆的肉盾,计算好时间,像不久前一样,在舒依禾挥刀的时刻纵身一跃———
弯玉雁翎刀再次击中他肉身,顾不得呼痛,荆方观单臂捂着漏风腰窝,奋力在一团火光中扔出来个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许久,四处黑静里只看得到这里火光闪电,热闹得很。
碧落早有防备,护在白椿和暾暾身侧,眼看不明物体袭来立刻提剑上前,剑尖刚触碰到那东西的时候却陡然歪折,倒逼她自己吐了一口血。
“什么情况?!”还在天上制衡着魇寐的元嘉见状大呼小叫。
碧落没吭声,突然疯狂的舒依禾已经代替她作了解答。
半空中忽然出现一位披甲神君,依旧一副清泠泠模样,手中雀龙飞精神抖擞,与霜华擦剑身而过。
她望过来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可直视的威严:“依禾,不可胡闹!”
弯玉雁翎不可抑制地停顿一瞬。
紧接着是摧山搅海的剧烈响动。
在黑紫雷云的更上方,随着舒依禾气沉丹田的动作,祭殿中心位置上的云层忽然被谁一层一层强行撕裂,露出凹凸不平的边界,流溢一种不可直视的璀璨银光。
世界像容器,她的刀锋是汤匙,往下接引银灰色的混杂感官。
舒挽月,她喃喃自语。
我这就送你去死。
“我有一式。”
雷劫虽迟但到,已经蒸腾到极致的血液“轰隆”一声凝聚在一处,从破了相的眉骨中缓缓流出,然后迅速干涸,只在舒依禾半闭的眼角下方留下浅淡的一道纹路。
“其名吞天。”
如此,你就可以不必再受那些莫名苦楚。
终于可以开启崭新的一生。
黯淡银光从云层破口倾泄而出,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体格最大的暾暾。
“没搞错吧,这天怎么比我的真心还容易破烂啊?!”
还在苦苦与魔族缠斗的合欢宫大护法崩溃地大喊,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在连番变动下已经变得比鸡窝还要潦草凌乱,元嘉顾不上这些,只脚踩魇寐眼眶,一味将大连枷棍卡得更死了些,这东西一趁人不注意就要跑出去作妖!
看得出来碧落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大家都是强弩之末,谁也不比谁好受。
她闭着眼狠狠喘息一声,交待完白椿好好保护受伤严重的暾暾后,还是头也不回地提剑补天,尽管是徒劳。
舒依禾的眼神没有焦点,避开傀儡舒挽月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四处漫游,人偶只会一直持续不断地重复几个字。
“依禾,不可胡闹!”
“依禾,不可胡闹!”
“依禾,不可胡闹!”
弯玉雁翎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力量,开始寸寸爆裂,在等待世界毁灭的前几秒,舒依禾甚至颇有点闲心地想,也不知道这傀儡是从哪里学来的语气,居然能和那该死的女人有个六分像。
银色刀势堵塞在云层断口,元婴期的剑修已经用尽全力去阻止它的到来,还有能力的修士也一个搀扶着一个向前螳臂挡车,可惜还是不行。
红羽神鸟的重瞳不断震颤,看着满目疮痍的人间与肝胆俱裂的子民,发出几不可闻的悲鸣。
大家只是沉默着。
在某一个万籁俱寂的片断时分。
它听见神女的呼唤。
跨越了千年万年的时空,这是每每在祂身陷囹圄时都会炸响的庇护。
祂听见她说———
“不要伤它!!!”
突然听见声响的舒依禾懒懒一抬眼,目光中充满了无趣,不过也还是在雷云阵阵中微抬下巴,略感无聊地问这个从魇寐独目中蹦出来的修士:
“青云剑主。”
“如今我赢面最大,瞧,你自己都身负重伤气息奄奄了,你拿什么和我斗,还叫我停手?”
闻意大汗漓淋,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暾暾就要被杀死了!
那些不知名的银光战无不胜,大到人器小到树石,无论接触到什么东西都能在一秒之内将其生命力全部吸食殆尽,随着狂风消逝在雷暴当中,一分一毫都没留下。
白椿一个人照看不过来,暾暾的尾翼当时离这流淌银光就差一臂之距!
闻意心中不由感到一阵后怕,虽然和这小家伙相处没多久,但它早就是闻意认定的伙伴和家人了。
她复又抬头去看苦苦支撑的元嘉,以及天幕中将霜华放大数十倍以期挡住破口的碧落,还有散落在各处的,焦头烂额安抚人们的各家修士。
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缺胳膊少腿,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恐惧和绝望,面色青白灰败。
树上没有一朵花在开了,炼狱早就蛰伏开放。
闻意只觉得荒唐,又愤怒又痛恨。
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舒君,你为什么要将世界搞成这个天翻地覆的鬼模样?”
“看着大家痛不欲生几欲发狂又不得反抗的模样,你难道觉得开怀么?”
“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见得多了。”舒依禾并不回答,神色冷漠。
“你清醒一点,你被唾手可得的权力彻底迷昏头了!”
“我痛苦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悲伤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想寻求帮助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爱苍生不爱一人,这很没意思。”
舒依禾还是没什么反应,看过来的眼珠像琉璃一样无暇,里面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事到如今,你没资格叫我停手。”
“前面可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眼见说不通舒依禾,闻意登时换了个方向,手指一直在后方忙碌救人的舒令仪:“你确定要亲手杀死你如今唯一的亲人?”
“我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很早之前就是了。”
舒依禾垂下眼睫说着,眼底不期然滚了一丝水光。
闻意眼见有戏,立刻跟上一句:“所以也不想听你姐姐逝去的前因后果了?”
舒依禾这次果然停顿,先前那个冒牌货早已经灰飞烟灭,她的心却还是会为那早已逝去之人而激烈跳动。
“…什么意思?”
她慎重的问。
舒依禾忽如其来的抬头倒唬了闻意一跳,琢磨清楚那人在舒依禾心中地位,闻意脸色沉痛,依据荆方观的尿性,她已经猜到了一个可能性,却还是谨慎地开口:“我在魇寐内部找到剑骨,看到了一些记忆片段———你先把吞天刀势停止,我和你慢慢道来。”
舒依禾就笑,很游刃有余,带着一点疯狂。
“那不必了,我意已决。”
“不。”闻意摇头,一双过于明亮的瞳孔像小兽一样直直瞪着她:“你被蒙蔽了,你需要真实。”
舒依禾脸上的疯狂渐渐平静,在世界毁灭前,她勉为其难与看好的小辈交流两句,也算是对拉着人陪葬的一点小小补偿,于是她的疯魔转变成了淡淡的讥讽。
“我已经麻木,真和假又有什么分别?”
闻意强硬地前进一步,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需要回首。”
“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纵是不再涉血前进,回头的路,也同样使人厌倦。”
闻意再次前进,这次她停步在舒依禾两个身位左右的距离,谨慎地没有刺激到她衰弱的神经。
“你需要清醒。”
“我只要权势,如你所见,世界重启,从此以后我只会带领新世界,走上一条幸福美满的康庄大道,成为千秋万代人物,青史不泯,永垂竹帛。”
这次,闻意勇敢走到了她对面。
舒依禾没有后退,于是两人面对面地看着对方,还是闻意先开口。
“如我所见,你需要痛苦。”
这一刻,舒依禾笑了,唇角勾起,眼角笑纹叠起来一层褶皱,很开心的样子。
她抬起手,像对待什么触之即碎的宝物般轻柔地挽起闻意额角晕开的,不听话的碎发,她对舒令仪都没有这么亲密过,可她实在是对这个孩子有点爱怜,笑她愚不可及的种种举动和无端猜测。
她像真正的长辈教导还不怎么知世事的后辈般,平静说出一个事实。
“我早就身处业火炼狱了,日日夜夜,我正在试图找回和平与安宁。”
闻意的手也随着她大胆动作,从抬起的臂膀到看似瘦弱的肩颈,在由下至上慢慢抚过她眼角的那条淡淡血痕。
她的话语中也带了点笑,和舒依禾一样,恶意的:“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不管你怎么劝解舒挽月,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都铁了心要和荆方观在一起,陪他吃苦给他带孩子做贤内助,宁愿留在姬妾成群的后宅里不见天日,也不肯跟你回嘉应?”
“你需要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荆方观而不是你吗?”
她高声说到,声如洪钟。
咚隆!!!
第七十三道雷劫应运而至,炸亮半边天空,可见她陡然惨白的脸色。
舒依禾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的身体几乎立刻僵直起来,两瓣嘴唇上下哆嗦了许久也没有凑成一个音节,她无法思考,她只是颤抖。
“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知道这些事?!”
她摇摇晃晃地要欺身去压制闻意,只是对面修士的状态此刻比她好得多,闻意一掌将人反擒双手背在身后,面贴面眼对眼,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对舒依禾说:“谁同你恨海情天?”
她甚至压根没有回头看你一眼,在你无数次的痴痴凝望之中。
骤然间下起一场蓝色大雨,那是霜华的剑招化灵,大颗大颗砸在人的头上、身上,真砸得人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可这些雨滴又很快蒸发,糊在人眼球上方,于是看一切事物便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只在耳旁不断响起那四个字,如雷贯耳。
恨海情天?
谁同你恨海情天!
疼痛、忮忌、憎恨、厌恶、不甘、怨恨、希冀、担忧、偏执、贪婪、害怕、渴望、绝望、苦涩…种种复杂情愫陡然交织在一起,叫舒依禾几乎不期然要呕出自己的心脏来。
她的眼神再度聚焦,要化作匕刃狠狠盯在对面人还在不停一张一合的嘴上。
“不要、要,不,我不要、我需要…”
“我需要真实,我需要回首,我需要清醒,我需要疼痛,我需要恨!我要!我需要感受真实的痛苦与怨恨,我需要真相!!!”
一别匆匆,再闻已是死讯,未及相见。
她需要知道舒挽月死前所经历的一切选择,她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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