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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朝闻道。

此情此景,原本迷茫不堪的思绪冥冥中忽然清明一瞬。

南流景其实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的行为。

这样做是对的么?那样呢?舒君所选择的一切事物是否就是一定正确的?如果感到不妥,自己又是否该去阻止?用什么方式提醒好?应不应该遵从自己的选择?

在思想滑向一面倾斜的坡度时,她总是悚然一惊。

我怎么会想这些事情?

四下无人的时刻,她总是思考着。

身为舒君座下第一人,年少相伴至此,她所该做、所能做的就只是陪伴在舒依禾身侧,完美履行她下达的一切指令。

她是她的家主,她是她的幕僚,这样的两个人,绝对称不上友人,她们之间似乎总是默契而精密,只有很少的时刻,南流景能从如今这位作风狠绝的舒君身上看出一点点从前那个青涩的影子。

她于是不可避免的想起来,除了舒氏家主,她从前好像也是有朋友的。

她曾经最亲密的友人。

已经记不清楚那时是什么时节了,不过阳光还不错,撒下来的时候,会在郁郁葱葱的树荫间积成一块一块的光斑。

舒挽月刚诞麟不久,回来修养探亲,只是舒令仪尚在襁褓,作为舒氏家主、元后之妹的舒依禾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时间,舒大少奶反倒成了阖府上下最悠闲的一个。

南流景看到她的时候,对方正在主院最高的阁楼顶上向远方眺望,是难得的惬意样子。

那时候她的精气神早已没有出嫁前那么好,南流景只以为是怀胎生产的缘故,因此将手卷在嘴边大喊到:“挽月道君,快下来,您还吹不得冷风。”

舒家的人都不称呼舒挽月为王后,只还叫她的闺名。

那头的舒挽月也发现了她,拍了拍手权当自个儿听到了,却还是笔直站在房顶,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小景莫不是忘了我是修士?这么点风,只是挠痒痒呢!”

“不信你也上来试试?”

“你就是观世音大士,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身子。”南流景见她不肯下来,语气也没好气了起来。

“总是夜间着凉头疼,闹着要吃醪糟汤圆暖身体的不是你?再不下来,到时我可不大半夜起床去厨下为你烧柴滚水了!”

舒挽月听见这话却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何等趣事,也许是许久没吃到家乡美食的缘故,荆州主城区只有十五元宵的时候会吃这种甜滋滋的小玩意儿。

看见她笑,南流景燥郁不安的心情也暂且缓和下来一些,这次回来,她总感觉舒挽月像有什么心事般总是闷闷不乐,常与舒依禾在月下一杯一杯的对饮。

微风不燥,天气正好,两个人对着傻乐了半天。

“你不愿上来,我也不想下去。”

临了临了,舒挽月冒出这样一句话。

南流景有点不懂她的意思,微微瞪大眼睛,问了一句:“什么?”

舒挽月的眼睛于是低下来,望着她,里面藏着某种化不开的情绪。

她没解释自己上句话中的含义,只是接着说到:“小景,你心思沉稳,帮我看着苗苗和仪宝,不要让她们像我一样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到头破血流的地步不肯回头。”

南流景从她话语中听出些不好的预兆。

她艰难咽下一口口水,喉间发涩,居然有点反胃,堪称急切地问到:“那你呢?挽月?”

“你去哪里?你不陪着我们吗?”

“你知道的,仪宝不必多谈,可是苗苗———你不在,我怎么可能管得住她们俩?”

岂料这时候舒挽月居然有点无赖起来,光速换了一张笑盈盈的面孔,掏掏耳朵,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般踩着瓦片哼着歌走远了。

她在唱一曲嘉应民谣,当初还是莫女官当作摇篮曲唱给南流景,南流景又教予舒挽月的呢。

有女扬身,赶马赴戎;

有女识学,刻壁芳流;

有女心忧,太息掩涕;

有女傲骨,九歌不悔;

最后一句是。

有女舍死,万夫莫当。

欲语泪先下。

可是舒依禾哭不出来。

她连哭泣的权力都被魇寐强占剥夺,骤然回头看见这个日思夜想的最恨的人,头脑先是一片懵然。

她是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为什么知道她的小字?

本快要停止的心脏突然开始急剧跳动起来,一声大过一声,在舒依禾脑海里欢欣鼓舞 ,叫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刺痛,漫长而尖锐的痛苦。

太过疯狂的情绪一瞬间席卷而来,混沌不再,发紫发黑的眼眶中猩黄眼珠不断滚动,只紧紧盯着眼前这片发白透明的影子。

哦。

这好像是。

舒挽月。

她最讨厌的那个人。

她的姐姐。

阿姐?!

风度不再,舒依禾只感到痛楚彻骨苦不堪言,心如刀绞,背后生出的那双庞大羽翼已经吸食了她太多的力量,脖颈以下的身体正在极速挛缩衰萎,脸上的诡谲魔纹却因为过大的情绪波动而飞速生长,瞬间就从眼眶中暴突至整张面孔之上。

舒挽月看着这个身心交瘁的孩子,很久很久。

她忽然苦笑一声,替她落下一滴晶莹无暇的泪珠。

她可怜可爱的小妹妹啊,她只是很害怕。

水滴荡悠下坠,明明没有溅在舒依禾身上,祂却因此停止了原本近乎自残的行为,只怔忡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灵魂。

祂惶然得伸手去接那颗水珠,可是祂的手掌萎缩发黑,不适合玷污这滴无暇的水,祂近乎讨好地向她弯下身子,让自己背后的在整个魔界都数一数二的华美大翅显露出来,扇动空气去追逐她落下的,散发着悲伤气味的水珠。

祂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哭泣,也没能接住这滴泪。

奄奄一息的闻意被碧落和元嘉扶在不远处伺机而动,她分明看见,舒挽月的泪水从半空滑落,沿着所剩不多的风灵流动的方向坠落在地,刚好覆盖在那柄凤头银钗上,上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有舒令仪和舒依禾的血渍,有暾暾的金羽和焰火,还有银灰色的吞天一招的灵流。

世界是暗淡的灰和不详的紫,可是恍然自那滴泪开始,生机重焕,所有的缤纷颜色开始一点一点慢慢绽放。

盎然的春天似乎又快要到来了。

舒挽月却没在乎地面众人劫后余生的欢呼,透过被魇寐占据的身躯,她看到了那个躲藏在阴影处遮掩自己的脸,不住发着抖的孩子。

她勉强凝出一张带着泪意的笑脸,复又轻柔唤了一声:“苗苗。”

“别哭,阿姐在这儿。”

“苗苗不怕。”

袖口一轻,本还在狂咳的闻意下意识低头查看,却见原本被她妥帖保存的一截莹白剑骨忽然无风自动脱离了她的保护,闻意先是一惊,随后恍然大悟并未阻止它的离去,人家主人在召唤,她拦个什么劲?

月缺不改光,刀折不改刚,仍有寸利。

手指微动成结,以剑骨为印,天地灵力呼应,水中,花中,树中,草中,土中,生灵…被掠夺了生机的大地正在极速恢复,又反哺到给属于舒挽月的天生剑骨,转换出一道力量精粹的乳白灵光。

像过往数年被镇压在地下城炼丹塔中一样,白黑两色不断纠缠分合缠斗,只是从前魔气强盛灵力衰微,今时今日不同以往,学着魔气的样子,那道精纯无比的白色灵力居然倒反天罡把魔气牢牢包裹住,虽然只有几不可见的薄薄一层,但确实已经能遏制住它了。

———这便是舒挽月提前埋下的后手。

感受到这股可怕气息,被魇寐夺舍的身体两股战战几欲逃走,实在不济主动进攻也行啊,可惜舒依禾似乎还残留些微意识,一见对面人是她最恨的姐姐,便呆呆傻傻着不肯再动作。

灵力很快漫上舒依禾身体的脚踝,忍受着被强制剥离魔气的莫大痛苦,她却一声不吭。

血肉软弱,肌体无能,数只眼睛无助张合,左侧新生的翅羽抵挡不住,摇摇欲坠。

舒挽月看着看着,又要落泪。

都是她不好,都是她的错,从前没能及时阻止荆方观丧心病狂的行为,如今也不能分担舒依禾的痛苦。

都怪她太过愚钝。

那时她自信过满,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的气运之子,于是不听师尊长老劝告,硬是要下凡渡情劫,好在三十岁之前勘破红尘踏入元婴。

后来她遇到了居心叵测的荆方观,虽然也及时止损提出了分开,可惜荆方观心术不正,早就在茂百郡一战时与魔族有了勾当,又在她的补药中下了毒,导致她到后期已经是强弩之末,灵思也日渐浑噩,简直像被夺了舍一样,做出的种种事宜常令只偶尔清醒的舒挽月惊愕不已,更多的时候,处于第三视角的她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生下令仪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自感时日无多,于是瞒着人千里迢迢回了嘉应,希望能寻求些帮助。

但她甩不掉自己身后附骨之疽的影子,有些来源于荆方观,有些来源于魔族,还有些干脆就隐藏在她自身,舒挽月敏锐地察觉到,即使千里之外,她的一举一动也全然暴露在他人之下,他们都对她或者她身上的某样东西虎视眈眈,势在必得。

这股地下势力的延伸程度令舒挽月心惊,左思右想,她绝不能连累毫无准备的舒家人,尤其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舒依禾。

有没有万全之策?

她从自身异样倒推真相,一个一个试,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被她试探出来,荆方观似乎很在意她的天生剑骨。

联想到近期黑市中出现的“晋仙丹”和只在深夜里动工修建的地下城,舒挽月直觉自己猜想的没错,荆方观贪心不足蛇吞象,居然妄想通过魔族之力一统整个五州!

她借口没吃荆方观端过来的补药,在夜间短暂寻回灵智,跌跌撞撞地出逃,想躲避到最近一座城池中伺机登上往界云舟,回到修真界,禀明师尊荆方观的种种企图,这时她已被困在荆州王府后院多时,行将朽木,灵力所剩无几。

她想出门,门口都是守备精良的荆州卫,更远处新建划分给预训子的庭院里,人声鼎沸,灯火昼夜不休。

荆州卫温顺克制地低下头来,彬彬有礼地问王后深夜起身,是否有所需要?廊下阴影覆甲,他在面盔中向她瞥来的眼神粘腻恶心,像看待宰的羔羊。

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舒挽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心中久违地充满豪情壮志。

笑话,霄天刀派三山五派十三峰,化神期安南道君座下亲传弟子数人,打听打听谁是当中最天赋异禀意气风发前途可期的天之骄子!

天生剑骨又算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好东西,阴山地府又算得了什么腌臜地方!

她这便试着闯上一闯!

干脆做局留一手,若真是要用她的剑骨炼丹药,以荆方观那种性子必不会一次全部投入,至少也要留下一半以作后备。

她的剑骨那时必定会留在地下城内不见天日,而魔族又从来不是讲信用的好人家,不管过程如何,最终她这半截天生剑骨肯定会落入它们腹中,用来滋补灵体。

既如此,这其中,她大有文章可作。

走着瞧吧,渣滓们!

……

大限既到之日,隆冬季节难得出来一场暖融融的太阳。

舒挽月在温暖舒适的阳光里慢慢闭上双眼,眼底倒映的过于耀眼的金华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亡。

与今日场景不谋而合。

但是眼角仓促滑过的,究竟是妹妹的泪还是姐姐的泪?

【朝闻道】

【抛颅洒血不为贵,万望以身镇魔,三魂不枯】

【为守疆者撑荫庇、铺君道、斩阎罗】

【可死矣!】

上一章末尾有改动,小宝们记得回头看一遍。

提前想了很多很多,舒挽月却没料到这个【守疆者】居然会是舒依禾,姐妹,唉。

关于茂百郡,详见134章38.10度,那儿有一段预言,还不明白的就直接搜索右上角【茂百郡】一个个查看嗷;关于补药,详见135章57.89度;关于其它伏笔,详见第161章最后十页左右内容以及139章80.00度

前文所埋关于舒挽月以及她的选择、她性格变化的伏笔已全部收回,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以下是详细版解释,能想明白的小宝可跳过不看———————————————————

其实很早很早之前舒挽月舒依禾两姐妹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舒挽月就隐隐已经发现些不对,但是就如文中所说,为了所有女人的前路,再加上她需要磨砺道心,也有这个觉悟和实力,她还是选择了继续走向断头南墙。

舒挽月劝说妹妹不要一条道走到黑,可是她自己却…

以及舒挽月到底为什么铁了心要和荆方观结婚:男主光环、虐文剧情(玄五给出的预言)、魔族的药还有她自己想赌一把,从上至下改革(女官这些)

能懂了不!

最后的最后,元宵节快乐,吃汤圆了没哇小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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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朝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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