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尾龙是不存在的……”
朱依依默默复述了一遍,后面还有一句什么?
时间太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朱依依抬起头,扶正了一下歪斜的斗笠,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表情。
随便吧,就当是人生中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小插曲,
无论在这里经历什么,都比之前好太多了。
事实上,朱依依是穿书来的。
在某个早就记不清是晴是雨的日子,他收到记不清名字的某位病友发过来的一本名叫《乌唐旧事》的网络小说。
“里面那个炮灰男主和你的名字一样。”对方说。
“是么?”朱依依点开小说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常年患病行动不便的日子里,看网文成了他唯一能够毫不费力去做的事情。
“写得挺一般的,”朱依依评价,“再说了,百合文怎么会有男主,这人明明就是个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
病友:“别在意那些细节啊,你看,就连这书里写的朱依依的外貌,都和你挺像的。皮肤白,下巴尖,长得显小,真挺有缘分的。就是咱们年纪轻轻得了这种只能等死的病……”
病友并不看朱依依,而是自顾自望着窗外说:“我爸妈都瞒着我偷偷生了二胎了,听说你妈也怀了一个?好久没见着他们了。哎,有了弟弟妹妹也挺好,我们是注定要英年早逝的……”
病友絮絮叨叨,朱依依却没做声,闭上眼躺回病床。
爸妈?朱依依有些冷酷地想,自从他出生时查出这种活不过二十岁的病,他们就把他丢进了这个偏远的疗养医院。
上一次来看他,也是为了来问医生,他究竟什么时候会死,他们不想再承担这笔注定打水漂的费用了。
当时朱依依就安静地在门后。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也的确随时都有可能死。他不能要求父母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可无数个被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他蜷缩在被子里咬着牙硬扛时,还是在心底流露出怨恨。
既然早就知道救不了,当初为什么还要救他?
既然选择救了,又为什么不管到底?
他闭上眼,拼命压下胸口一阵又一阵的怨愤,他没资格这么想。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条趴在父母头上吸血的臭虫,臭虫是没有要求的资格的。
朱依依又想起那本小说,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的炮灰男——作为被反派国师沈青从异世界召来的灵魂,基本没发挥什么主观能动性,最后还在城墙上被女主沈玉一箭穿心而死。
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结局。
自己现在已经够惨,没想到和自己同名的也这么倒霉,真可怜……
迷迷糊糊间,病友的声音在耳畔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化成一团嗡嗡嗡的浆糊。
活一天算一天吧……
——————
再醒来时,朱依依发现自己竟成了襁褓中的婴儿,被一个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的壮汉单手抱着,走在山路上。
抱着他的男人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从朱依依的视角来,这男子邋里邋遢,明显好几天没有修面。
他扬起手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男人面色变得温柔起来,轻声哄道:“宝儿,就快到了。”
此时应该是夏天,蝉鸣充斥在耳畔,朱依依觉得很热,好在那个抱着他的男人一直小心翼翼地给他挡着阳光。
他还算是个好人,不,好的父亲,朱依依心想,以自己生病十几年的体验来说,他得到的来自父母的爱并不多。
可以说少的可怜了。
不知在烈日下走了多久,就在朱依依感觉自己快要热晕过去之前,男人抱着他走进了一片阴凉之中,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从头凉到脚。
男人抱着他跪了下来。
“山鬼大人,我将孩子带来了。”
这情景,怎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是…之前看的那本小说里的剧情,自己竟然穿进了那本和自己同名的炮灰男主文里!
太好了,朱依依想,我现实世界里的父母,应该解脱了。
不一会儿,山鬼有些淡漠的声音传来:“知道了,朱石匠,你将这孩子放在祭坛上,便自己去吧。”
朱依依感觉那人抱着自己的手臂一紧,又上前走了几步,跪下来。
而后,他被轻轻放置在所谓的祭坛上,刚一触及,一股极凉的寒气便涌进朱依依全身。
好冷!
因为这具身体还过于弱小,朱依依只能先认命地闭上眼——这就开始走剧情了。
依照剧情,自己之后会被山鬼寄养在竹枝书院,但这段时光被作者一笔带过,统称为“快乐的时光”,但炮灰之所以是炮灰,自然逃脱不了被装膛升空的命运——作为被反派选中成为祭品的男人,自己之后会经历山鬼被杀,被心理变态的国师带走折磨等等一系列悲惨后续。
最后走投无路,被女主沈玉在城墙上一箭穿心。
想到书中这位懦弱到有些可恨的朱依依的未来命运,朱依依便觉得有些沉重——重来一世,还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他不愿意再陷入对自己人生走向无能为力的境地之中。
想要健康地,快活地在这世间生活下去。
要随心所欲,游戏人间!
襁褓中的朱依依握紧了拳头,定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可是…
豪情壮志还犹在眼前,朱依依却有些受不住了。
因为他现在真的很冷。
石匠仿佛是离开了,但自己并没有被任何人抱起来,就这样孤零零躺在地上。
朱依依冷得哆嗦都打不动了,翻着白眼心想:没人管我了么?!按照剧情发展可不是这样的……
说好的快乐时光呢?
朱依依脑中都开始跑人生走马灯了,才听到旁边传来脚步声。
一个温和的,分辨不出年纪的男子声音响起:“青枝,你就打算让他一直待在这里么?”
那人蹲了下来,用有点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朱依依的脸蛋:“小家伙快冻死了。”
山鬼沉默半晌,说:“我不会抱。”
朱依依:……
山鬼并没有丝毫愧疚,她如释重负道:“答应你的事办到了。以后别再来纠缠我了。”
她是什么意思?
随着山鬼的声音远去,朱依依起初还是懵的,随后马上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就…走了?
山鬼走了?!那自己现在要怎么办?
等等,旁边好像还有一个人,说不定他能…想到这,朱依依满怀希望地闭上眼。
未料,方才的男子此时也站起身,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的婴儿,语气轻松的说:“那我也走了,再见,小家伙,来世再投个好胎。”
朱依依:?
你别走!朱依依连忙大喊,可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是婴儿呓语。无计可施之际,求生的本能让他身体先他一步开始行动——他开始大哭。
男子闻声转过身来,疑惑道:“竟还没死?”
他重新蹲下身,仔细打量祭坛上那个哭得满脸通红就快要岔过气去的婴儿,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朱依依无法自控地大哭着,原来当婴儿的感觉这么糟。
等他真正能安静下来时,只听见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声音,那是芒草互相摩擦着与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真的没人了。
朱依依意识模糊,以为这辈子就终结于此,却冷不丁感觉身体腾空,被人笨拙地抱起。
“哭累了?”还是刚刚那个温和的男子的声音。
朱依依闻着男人身上的气味,像是天气刚刚凉下来的秋日清晨,他在医院里推开窗闻到的那样,有点凉。
是万物凋零之前,秋暮的味道。
“怎么这么小?”对方叹息道。
“我好像还是心太软了。”男子自言自语,将朱依依从祭坛上抱起。
随着男子脚步的轻微颠簸,朱依依知道自己得救了,他微睁开眼,看见刺眼阳光下年轻男子好看的下颌线。
对方像是感受到了视线,又低头看了朱依依一眼,笑了。
一霎那,周围的蝉鸣如潮水般响起,而他潋滟的桃花眼如夕阳下的秋水横波。
琥珀色如绸缎一样起伏闪耀的湖面。
那是他见叶初的第一面。
——————
“喂!我说,你怎么还敢来这边……”
突然被打断了思绪,朱依依有些不大高兴地从回忆中抽离,待看清眼前的站着的几个人,反而咧开嘴笑了。
“我为什么不敢来?”
他拍拍裤腿上的灰,慢悠悠站起身来。
眼前站着的,便是几个歙州城里常年游手好闲的混混。为首的叫赵四,幼时跟着云游的地师学过些道法手段,可惜心术不正,从来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歙州城里横行霸道,他虽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可若是遇到反抗的,就暗中施法报复。久而久之,熙和街上的商户们便不敢再得罪他,宁愿花钱消灾,也不再和赵四起冲突了。
直到两年前遇到了挑着一担柴,大剌剌地到这熙和街上售卖的愣头青朱依依。开始,朱依依假装听不懂赵四明里暗里要收保护费的意思,还日日下山在同一个地方卖柴。赵四终于按耐不住,某日带着几人在巷口堵住了朱依依的去路。
“要钱?不行,这是我师父的买酒钱。”
赵四一身人模狗样的书生打扮,扇子捏在手中,朝旁地使了个眼色,身侧几个狗腿子就往朱依依这边冲来。
朱依依往后退了几步,原因无他,师父不让他对凡人出手施法。
要是硬碰硬…朱依依对自己出手的轻重把握没什么自信,怕是那几个凡人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正纠结之际,有东西从他口袋中跳出,迅速变大,在他与那伙人之间隔开一座…山。
一座龟壳…山。
“小叶?”朱依依试探着问出,他摸摸口袋,小龟已经不在那里了。
真的是小叶。
赵四的狗腿子们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骤然看见这么大一只乌龟,早已吓得四散奔逃而去,赵四恨恨地看了龟山一眼,也甩袖离去,巷子里就剩下朱依依和小叶。
朱依依有些惊讶,他知道小叶或许是有些智慧的灵宠,但也只当是小猫小狗那样的存在,没想到它竟能感知到危险,保护自己。
如今,再看到赵四几人,朱依依下意识地去摸口袋,然而口袋里面空空的。
他又仔细摸了一遍。
真的没有。小叶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站在熙熙攘攘的熙和街头,朱依依心慌起来,如今灵宠难得,尤其灵龟,是炼制丹药的上佳药材,若是被有心之人捉了去,下场大多悲惨。
看着朱依依眼中逐渐显现出的焦急,赵四摇着扇子,不怀好意笑道:“你在找什么?”
朱依依也没理会他,挑起柴就要离去,被赵四合起扇子拦住去路。
“我知道你那灵宠在哪。想要救它,就跟我来。”
朱依依脸上的神色变了,他看向赵四,心头杀意已起。
他不知道小叶对自己的重要性。
“带路,我和你走。”朱依依道,他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看得赵四心里毛毛的,眼前明明是个十几岁的毛孩子。
“你倒是不着急。”赵四悻悻地转身说道:“跟着就行了。”
小叶漂流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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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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