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敲响,伏林镇最大的酒楼——品香居门前车马喧嚣,灯火辉煌。
廊道,几个黑衣男拽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拖进舞姬们充满娇笑的香榭中。
“少主说,让你们给这小子洗洗,装扮漂亮点,教教他怎么扭腰,陈县令点名要他伺候。”
少年被随意摔在地上,毫无生气。单薄的衣衫掩身,手脚腕处露着青紫的勒痕,明显受了不少的折磨。
黑衣们转身消失,只留一群茫然无措的舞姬。胆子大的蹑手蹑脚去试探鼻息,却听见一声带着软软哭腔的呜咽。
“姐姐们,有没有吃的?”
一炷香后。
花小乌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腮帮子塞满糕饼,眼泪汪汪地看着轻纱隔幕后舞姬们的身影,委屈哭诉。
“我说我不要伺候老头,他们就打我!不许我吃饭!被卖进魔教也就算了,还要陪老头喝酒睡觉,我的命好苦呜哇哇——”
一个月前,本该在大学宿舍的花小乌,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装在麻袋里,躺在破厢房的角落。好不容易等来个人,却穿着古人样式的衣服,给他嘴里硬塞了一颗乌漆漆的黑丹。
花小乌吐了大叫:“我不吃老鼠屎!”
那人隔空挥手,花小乌的脸就被扇了一掌,眼冒金星昏死过去。
梦里,他感觉身体骨骼刺骨地痛,痛得他浑身冒冷汗。被一脚踹醒后,一个馒头滚在他脸边,一把扫帚砸在他身上。
“去扫地。”
花小乌啃着干巴巴的馒头,浑浑噩噩去扫地。他服了两天软,等那些奇怪的古风大叔去喝酒,才贼兮兮翻墙想逃出去。
墙外是一条街巷,古装的人群来来往往。他顾不得害怕,只想先逃出这个陌生的鬼地方,结果怎么也翻不过墙。
仿佛有个无形的结界,将他隔绝在外。
挂在墙上的花小乌,很快就被巡游的黑衣人发现了,他想着保命要紧,立刻怂巴巴地磕头,却还是被拖着头发暴打了一顿。
这些人明明是用的拳脚,却总觉得泛着黑气,打得格外疼。
最后,有个人呸了一口,说出了让花小乌瞳孔骤缩的话:
“这是幻月阁的地盘,小子,魔教第一大门派幻月阁!寻常人想进都进不来,要不是二长老的护法香音大人买你,在人牙子手里,你能活到今天?”
幻月阁,是他看过的一本连载中的修仙小说里的魔教门派。
花小乌晕厥过去,又在柴房地上躺了三天,终于晃荡着瘦小的身躯,重新拿起了扫把。
他几番打听,将信息一一整理,这个世界逐渐与他看过的那本小说重合了。
小说名叫《踏仙途》,前传《千帆过》是花小乌高中时的小说白月光。《踏仙途》断更了很久,网传原因是作者抑郁症跳楼,成了植物人。
而在不久前,《千帆过》的全文一夜之间变更了。原本的反派霄涧月,忽然被新角色诸缨治愈,成为了新一代的剑尊。
粉丝们议论纷纷,唾骂作者更改剧情,活过来干嘛,还不如死了好。
花小乌抱着白月光变沾衣米粒的破碎心态,重新读了一遍《千帆过》。读完后,他一边哭一边打开了键盘,用他潜水多年的僵尸号勇敢挑战网络喷子。
“你们有没有好好看完新的版本?不要人云亦云,破坏了一本好作品。”
不出意料,他的私信被骂爆了。
钻在被窝里的花小乌这辈子没被骂这么狠,他扒拉着眼泪,一边搜索“骂人最狠的词语”,一边顽强地用尽毕生脏话反击私信喷子。
迷迷糊糊醒来,就穿进了《千帆过》的后传,断更许久的《踏仙途》里。
他低头,看了眼小鸟边熟悉的红痣。
噢,还是身穿。
他身穿进了书,躺在荒郊野岭,昏迷中被人牙子捡走卖给了魔教当壮丁,目前是一个前三章被火速发歹人卡的炮灰攻麾下底层小弟。
炮灰攻名叫阎漠,魔教最大门派幻月阁的少主,十九岁,修为还是个初阶的通脉期。爹不疼妈不在,阎漠缺乏管教,脾气暴戾。对万人迷主角受陆星岚一见钟情后,只会死缠烂打,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
花小乌在幻月阁苟且偷生,原本就想混口饭吃。没想到一日扫大门,撞上了色眯眯的陈县令。
陈县令苍蝇搓手,眼神像鼻涕虫一样爬在花小乌身上:“让这小美人给我跳支舞,喝杯酒如何?”
阎漠眼都不抬,他想在父尊出关前干票大的,让父尊对自己刮目相看,因此一挥手:“随便。”
在原作中,陈县令欲与阎漠勾结,暗中操控人界的朝堂。陈县令此人血债累累,和阎漠不谋而合。两人相约品香居一叙,却被正派青霄剑盟的修士察觉,报告给了正在附近做宗门任务的主角受陆星岚。
陆星岚当机立断,率青霄剑盟二人,杀光了这场宴会里的所有魔修,除了仓皇逃窜的阎漠。
不幸被迫给老头跳舞的花小乌:……
他被喂了那个老鼠屎一样的化魔丹,灵根沾染了魔气,骨髓里气运逆转,已经是个魔修了。
按照剧情,他必死无疑。
花小乌抗议了几天,得到的只有无尽的谩骂与殴打,还没有饭吃。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宴会当天被拖来,丢进了舞姬们的香榭。
热雾氤氲,花小乌原本苍白的小脸总算有了点血色,眼角微挑的狐狸眼泛着朦胧水光。纱幕后的舞姬们看得虽不清楚,但也纷纷心软。
“小兄弟,我们怎么样才能帮你呢?”
花小乌见姐姐们心善,有些难言的动容。在原作里,宴会上法术施展极其混乱,舞姬们被无端牵连,也死伤不少。他道:“你们跳完舞,就赶紧走,不要陪酒。这些人都很凶残。”
其中一个舞姬捧来了花小乌要穿的舞裙,叹了口气:“那你呢?”
花小乌哭丧着脸,捧腮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起来。
“姐姐们,有没有特别红、掺了水像血一样的胭脂?”
品香居顶楼天字房。
山珍海味流水般涌上席面,琴曲悠扬,歌舞曼妙。
花小乌穿着杨妃色对襟上衫,水绿清荷纹的齐胸裙,貌白俊秀,像一支含苞的春桃。一出场,满座皆闻春色中。
很快,他们便发觉,美人美则美矣,笨拙非常。
花小乌跟在舞姬们身后,颤颤巍巍爬上了跳舞的鼓面。乐曲响起,舞姬窈窕婀娜,轻盈似蝶,花小乌则像个扑棱蛾子,踩得鼓面咚咚响。
在众人毫不客气的大笑声里,花小乌简直要钻进鼓里去。
他愤恨地在旋转的每个瞬间,都想用眼神剜一眼陈县令。
可惜陈县令太矮了,每次花小乌都只能剜到陈县令旁边的阎漠。
阎漠偏爱穿红色或相近的颜色。今日他穿绀色里衣,一袭赭红绸罩纱长袍,腰际扣着暗金狮纹带,悬挂着一枚青白玉储物佩,倒像个纨绔贵公子。
他低头喝着酒,被咚咚的鼓声吵得心烦,赤红的眼眸扫了一眼花小乌,眼神里充满不耐烦。
“喂,给我好好跳!不然砍了你的腿!”
花小乌瞧见阎漠紧蹙的浓眉,下意识不敢再看,目光便落在阎漠脖颈处,青面獠牙的狮头魔纹依附在隐约的青筋上,显得格外可怖。
他咽了口唾沫,只得蹑手蹑脚地跳,更加滑稽,引得众人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舞姬们退下了,由于花小乌成了焦点,便也没人强留。花小乌按照吩咐,拎着裙摆,一屁股坐在陈县令身边,给老头斟酒。
“祝县令大人福寿延绵~”
花小乌捏着嗓子假笑,实则心里怒咒:老王八蛋,你的死期到了!
陈县令被迷得神魂颠倒,笑得像副干瘪老迈的面具。恍惚间,花小乌好像在他脑后看到了一只飞走的蝇虫。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陈县令伸着皱巴巴的老爪去摸花小乌的手,花小乌下意识要躲,就听见阎漠的冷笑:“手不要了?”
花小乌立刻笑得谄媚:“要要要!”
眼看陈县令又要摸,他连忙逃去阎漠身侧,嘿嘿笑着给阎漠添酒。
“也祝少主福寿延绵~”
为了不回那老色鬼身边,他索性装作不经意间将酒泼在了阎漠胸口上,啊呀一声跪在阎漠身侧,用袖口去擦。
“饶命呀~少主饶命呀~”
他的手腕立刻被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死死捏住,阎漠的红眸阴翳地凝视着他:
“滚。”
花小乌心里乐开花,面上还要依依不舍一下,假惺惺地睇一眼阎漠。
“那小奴先下去了~”
他拎着裙摆,先慢挪两步,接着极速狂奔向敞开的大门,却一头撞在了虚无的结界上。
花小乌被撞飞,呆愣愣地看着门外的夜空,好不容易才发觉有一层隐约的朦胧光罩。
“傻子,这是少主设下的结界!”附近醉醺醺的魔修道,“只要是个修士都过不去,别说是你,就连那帮正派都难破开!”
“哇哦,好厉害。”花小乌翻个白眼。装货。
话音刚落,一道剑影闪过,皎洁月色下,那结界像裂开的蚊帐,破了。
……
花小乌和醉鬼面面相觑。
醉鬼大叫:“遇袭!保护少主!”
花小乌则麻利地滚去了屏风后,一掌拍碎胸口的胭脂水袋,躺在了一地“血泊”里。
他紧闭着眼,耳边的刀剑交锋、血液迸发声便格外清晰,吓得他牙关都发颤。
一道法术劈来,将他头顶的屏风一分为二,吱呀呀地倾斜倒下。
花小乌:?!
他狼狈地伸出双手撑着,无声地骂骂咧咧。
但不能一直撑着,不然一会检查的时候他就露馅了!
花小乌小心翼翼将屏风轻轻压在自己身上,还好是纱屏不太重。
他悄悄松了口气,外面的打斗也接近尾声。
“岚师弟,那魔教少主似乎趁乱逃走了。”一个男人不甘地骂了句脏话。
“知足吧,若他的左右护法在,此战未必能赢。”另一个男人道。
“那老头怎么死的?我没杀啊?”
“吓死的?”
空气沉默了片刻。
“还追吗?”
紧接着,一个玉石般温润的声音响起。
“师兄,尚不清楚左右护法行踪,穷寇莫追。”
如听仙乐耳暂明。
此刻耳根发红,浑身一软的花小乌,总算明白这句高中时期翻来覆去背烂的短句的含金量。
说话的人应该是主角受陆星岚。
原作中对陆星岚声音的描写是这么一句:声若昆山玉碎时,温澈清朗误心弦。
花小乌在纱屏下无声嚎叫:声音都这么好听,既然是万人迷的角色,那张脸该美成什么样啊!
可惜现在他是死人设定,没法睁眼一睹芳容。
四周又恢复了沉静。
花小乌正思考着一会往南逃还是往北逃,对缓慢接近的脚步声浑然不觉。待他反应过来,身上一轻,压在身上的纱屏被蓦地掀飞!
一霎那,他吓得魂飞魄散,冷汗连连,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太阴险了,这帮正派也太阴险了!
透过薄薄的眼皮,似乎有个人影正站在他身边。
紧接着,他侧过的脸被什么东西轻轻挑起。冰冷的金属触感,人影毫无变化——这人用沾血的剑面拨动他的脸,正在安静地端详。
花小乌似乎能感受到,冰冷的视线滑过他颤抖的长睫、紧抿的唇瓣、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
“哟,这不是刚才跳舞的魔修兔儿爷么?还好岚师弟会天眼术,不然就漏了这条狡猾的小泥鳅了!”那个不甘男磨刀霍霍,“呵!魔修小崽子,以为装死就能逃过一命?哥哥我怜香惜玉,会轻点砍掉你的脖子。”
怎么谁都要砍他?他看起来很好砍么?
花小乌自知暴露,伤心欲绝,皱了皱鼻子,竭力忍住了呜咽。
反正逃不掉,索性闭着眼受死。他怕自己睁眼看见寒光闪闪的剑刃就嚎啕大哭,死到临头还是要给自己留点体面的。可惜死的时候还穿着舞裙,阎王爷登记的时候他得解释一下性别。
花小乌的泪珠滑过脸颊,消失在短短的头发里。
忽然,脸上的触感消失,他的脑袋歪在地上。
“不必了,路边的蚊子都比他杀气重。”陆星岚道,“想必是刚修魔的,装死的胆子也干不出什么坏事,饶他一命,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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