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人群转身,无数双眼睛汇聚视线,盯住笼中的小小困兽。
花小乌喉咙一紧。
他一直独来独往,昨夜自然也没人能为自己作证。倒是有个洛临能证明,不过以这小子的德性,没往他身上泼脏水都算不错了。
那些目光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
幻月阁统一的打杂衣衫布料粗陋,穿在别人身上粗笨呆板,而花小乌穿着,肤白腰细,眉眼如画,一切的不合身都成了刻意而为,去当铺都能比别人多换两串铜钱。
怜悯的、窃喜的、冷漠的,窥视的目光多得数不清,花小乌早已习惯了。
回忆洛临昨晚的样子,非奸即盗。花小乌索性开口说了实话。
“哦,昨晚我来过账房,碰见了洛临。他说账房先生不在,我没进门就走了。”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鬼鬼祟祟出来,被我撞了个正着!”
洛临气急败坏从人群里挤出,两条杂鱼紧随其后。
恼怒之下,他的眼珠格外突出,好似两颗泡在浑浊污水里的玻璃球,直勾勾盯着花小乌,抬手一指,恨不得戳进他的脊梁骨里:“就是他偷的!”
见洛临差点碰到自己,花小乌“咦惹”一声,嫌弃地后退半步,拍了拍衣袖道:“当时就我和洛临在场,我俩的辩词自然不可信。”
“我很少和人打交道,少主今日要送蛟龙纱的事情,我昨日并不知情,方才听人议论,才知道被偷了。”
“那么,知道少主要送蛟龙纱,并且暂存账房处的人又有哪些呢?那些人也不应该完全没有偷盗嫌疑吧?”
他踮起脚尖,冲着左护法殇翼喊:“大人,您有和谁说过蛟龙纱的事情吗?”
殇翼一直站在不远处,面具下的眼像狩猎的鹰,捕捉着洛临与花小乌的神色。
见洛临神色倏然慌张,他缓慢道:“少主嘱咐我后,我独自去藏珍阁取物,路上遇到过洛临三人,之后便交于账房先生保管,今早发现失窃。”
花小乌还是第一次听左护法说话。左护法冷面冷目,右护法总是笑呵呵的,但两人在阎漠面前都很少开口。
他听了这话,理直气壮一叉腰,用鼻孔看洛临:“这么一看,洛临你的嫌疑比我要大呢?而且——”
花小乌灵机一动,决定先搅乱浑水。
他微挑的眼尾隐隐上扬,眼波流转,春水似明媚的眸底透出小动物般的狡黠:“杂鱼二人组,你们两个是不是也有嫌疑呀?”
“你说谁杂鱼二人组呢?花小乌!你这是颠倒黑白!”那两人立刻嚷嚷起来,洛临更是恼火,扑来就要扯打花小乌,被殇翼无形地压制在原地。
“窃贼落网前,不许在阁内斗殴。”殇翼低声警告。
花小乌趁机拱火,桃花瓣似的唇一张开,说话却跟连珠炮似的劈里啪啦:“你打我你就是心虚!嫌疑犯这么多,偏偏你这么着急泼我脏水!你们也别想用什么证据来压制我,我一大早就出了门,即便从柴房里找到法宝,也没法证明是我偷的还是别人刻意诬陷的呀?”
他转念一想,问殇翼:“大人,那法宝有没有特殊之处?”
殇翼思忖片刻,抬手示意将他们一一抓住:“先押去地牢。”
洛临三人大喊冤枉,花小乌趁乱吵着要先领俸禄,场面鸡飞狗跳。最后,花小乌笑嘻嘻数着碎银铜钱,和吱哇乱叫的三人一起被拖走了。
地牢阴暗潮湿,仅有的光透过窄窗外茂盛的杂草挤进,微乎其微,全靠石壁上摇曳的火把,一色铁制刑具似乎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两条杂鱼见了,一个吓晕翻了肚皮,一个嗷嗷大哭。
殇翼让魔修弟子搬来水桶,挨个浇灌捆成毛毛虫的四人。
花小乌瞅了瞅冰冷的水,刚想开口,发现自己已经被殇翼噤音,只能在地上拼命扭动,眼巴巴看着殇翼。
殇翼瞥来一眼,花小乌便能说话了。
“殇翼大人,若我是无辜的,一会能不能给我施个能变干的术法?”他嘿嘿一笑,“今日是我休沐,我还想逛街呢!”
一旁的弟子不耐烦地骂道:“想得倒美!”
话音未落,冰冷的水从头顶倾泻而下,花小乌淋成落汤鸡,差点没呛过去。他甩甩脑袋,眨巴眼看向同样湿透的洛临。
昏暗之中,洛临的衣服隐隐发光。这厮猛地低头,仓皇地护住胸口,还是被弟子们剥开了上衣,胸膛处光芒星星点点,在暗处暴露无遗。
“蛟龙潜于深海,鳞片制的轻纱自然也会发光。若不施加咒法养护,鳞片细小便容易掉落。贸然接触过的人,就会染上鳞光,一周后方能消除。”殇翼平静道。其实从这几人的表现里,他已经知道罪魁祸首,只是为了彻底还无辜者清白,还需依照步骤一一证实。
“明日,阁中便会张贴告示,还你清白。”
“哇哦~”花小乌崇拜状,朝殇翼挤眉弄眼。
殇翼接收到信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无声念起咒法,向花小乌一点头,花小乌便松了绑,从湿漉漉的狼狈模样恢复蓬松干爽。
“左护法,您简直是修真界最好的烘干机!”花小乌摸了摸身上,衣服仿佛被烈阳暴晒过似的干燥。
他大吃一惊,立刻溜须拍马,想着日后若是梅雨天,蹭左护法的咒法烘干亵裤和布袜。
殇翼不知何为“烘干机”,也不知花小乌心里的小九九,但瞧花小乌那副摇着狐狸尾巴的样子,便知是好话。他点了点头:“你走罢。”
花小乌得令,得意洋洋理了理衣衫,正想嘲讽一番洛临,却听见洛临咬牙切齿道:“是他!是他指使我去偷的,殇翼大人!”
花小乌以为这厮死也要攀扯自己,张口要语言攻击,却见洛临指着昏迷的杂鱼一号。
顿时,他觉得嘲讽这个人渣都在浪费自己的口水,万千脏话化作一声夸张的“yue”,揣紧钱袋,大摇大摆出了地牢。
幻月阁隐匿于伏林镇,出入口由幻月尊主亲自设置阵法,凡人肉眼看不出古怪,除非是比尊主修为高的修士。
幻月魔教近年来并无烧杀抢掠的恶行,自然没有惊动正派。阎漠大胆追爱的行径,对于青霄剑盟而言,不过饭后谈资罢了。
而修真界最近谣传的秘辛中也提到,青霄剑盟剑尊与幻月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直在暗中保护。
当然,作为路人的花小乌,只需要思考今日该怎样扣扣嗖嗖地花天酒地一回。
街坊热闹非凡,小贩吆喝此起彼伏,琳琅店铺人群济济。逛街当然不能穿得灰头土脸,花小乌的休沐第一站便是成衣铺。
掌柜一见花小乌,以为来了位贵公子,又瞧他寒碜的衣物和钱袋,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脸色待客。
花小乌乐得自在,在花花绿绿的男式成衣里逛了一通,失望地撇了撇嘴:“掌柜,没有更好看的么?”
“哟,公子,有是有,只是不摆上明面卖。”掌柜盯着花小乌的脸,老眼被迷得恍恍惚惚。此人刚进成衣铺,陆陆续续有许多女子进来闲逛。
他咬了咬牙,这位公子可绝非等闲姿色,来日必能飞黄腾达,他决定做这笔生意。
掌柜神秘地引花小乌进内室,小心翼翼摆出一排富家少爷们订制的成品。
花小乌是一个老辣的小百货顾客,即便两眼冒光,也毅然低下头,装作毫无兴趣地摸了摸衣裳:“啧,差点意思。”
掌柜生怕做不成他这一桩生意,深吸一口气,两撇胡子一抖,含泪道:“公子,买一送一。”
片刻,花小乌便穿着新衣裳,骄矜地像只小孔雀般招摇过市。
鹅黄色锦缎长袍,银线绣天马嬉戏图案,罩一件淡淡桃夭色的纱织蝶翼状外披,衬得肤白似雪,眉目潋滟,像是独绽枝头的粉白桃花,两汪水润的眼眸里透着一抹明晃晃的得意。
他美滋滋地接受所有艳羡的目光,有猥琐的就瞪过去,虽然每次瞪人杀伤力都不怎样。
衣服挺贵,花小乌原本还计划着去品香居吃香喝辣,但怀里萎靡的钱袋显然支撑不住了。他决定逛逛街,买几包蜜饯酥糖回去藏着奖励努力的自己。
伏林镇颇为富庶,街头杂耍表演层出不穷。花小乌最感兴趣的就是胸口碎大石,从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他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尖,却只能从缝隙里窥见场子里表演的大汉。
晌午的日光毒辣,眼看表演要开始了,他又热又急,素白的脸被晒得浮出一抹淡淡的粉晕。
他愁眉苦脸地环顾四周,想找个个子高的兄弟帮帮忙。
一番张望,一无所获。花小乌失望地撇了撇嘴,转过身时,眼前的日光被倏然靠近的青年身影遮住了。
青年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垂着繁重的黑纱,只隐约露出一截弧线优越的下巴。宽肩窄腰,一袭淡青锦袍系镶玉玄带,袖袂绣着疏竹轻云,一丝一线隐隐透出华贵的光泽,风采卓绝。
这鹤骨松姿的身影,让周围的人都退避三分。
“咚!”锣鼓一敲,表演开场。
花小乌回过神,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凑去这天人下凡似的人物身边,抬起头,笑得像朵小向日葵。
“兄弟!能不能帮个忙呀?”
黑纱遮掩,青年似乎微微侧目。
“我想看表演,但太矮了,只能看到一点。”花小乌鼓足勇气,“你能不能稍微抱我一下,抱高一点就行。”
沉默。
花小乌想了想,又在他身边矮墩墩地转了个圈,展示衣裳。
“你看你穿绿色,我穿黄色和桃粉色,要是你抱我,我俩不就变成一棵开花的桃树吗,多巧呀……”
沉默。
“冒犯了……”花小乌尴尬地道歉,转头想继续从缝隙里看,腰忽然被一揽,落进青年暗香轻拂的怀里。
他吓得眼睛滚圆,紧接着,青年的臂膀精准地卡在他臀线下,轻松将他单手稳稳地抬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蓦地开阔,花小乌有一种“一览众山小”之感,虽然只是览了一批高高低低的脑袋。
“哇!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他眉开眼笑,“一会请你去茶馆喝茶!”
青年斗笠微微一点,算是回应。
花小乌专心瞧场子中央赤膊的魁梧大汉。
大汉胸脯厚如墙,肌肉结实得像头牛。在众人的催促下,也不墨迹,一抱拳,便仰面躺下。
两个帮伙吭哧吭哧运来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压在大汉身上。
铁锤举起的一瞬,花小乌屏住呼吸。
第一锤,石头下的大汉眉头紧皱。
第二锤,大汉闷哼一声,紧咬牙关,黄豆大的汗珠冒在额头上。
铁锤被高高举起,在日光下晃过沉重的影子。花小乌不敢再看,只能捂住眼,透过缝隙等待最后一锤落下。
“轰!”雷霆巨响,石块猛然崩裂,花小乌也随之一抖。
在那山崩地裂的巨响中,他捕捉到了一声近在咫尺的轻笑。
“只是表演而已。”
那一刻,昆山的玉又在花小乌耳边碎了。
他僵硬地扭过头。黑纱下,他老大朝思暮想、却得不到一个眼神,天人之姿的陆星岚,正在对他这个渺小的路人甲笑。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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