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郊,一处木头屋棚。
盼星星盼月亮等二闺女归家的溪父早起鞋都没穿好,摸索着掀开点粗布帘,朝窗外一个劲儿瞅。
冬儿昨儿让人出来报信,说是今儿会跟秦幕僚出城来看看之前寄养的豚与田地庄稼。
又等了许久,天地交际处朦胧开始亮了。
直到隔壁悉索响起的动静,溪父这才蹑手蹑脚掀开草帘。
体格唬人的大女婿端着一盆尿布从侧屋出来——说是侧屋,其实也就是用草藤编的短帘堪堪遮挡几分,连个门都没有。
溪父压着嗓,生怕吵醒同样辗转反侧到夜深才睡下的老妻,“顺成,你去灶里拿钱,去城里买点酒肉...记得拿背篓装点稻草去,别给人瞧见。”
王顺成低低应了声,寡言地拎起水桶木勺就往外头走。
入冬天冷,他得抓紧时间把尿布收拾了,免得媳妇儿偷摸又趁他忙活时浸冷水。
里巷,秦宅。
秦竹难得睡了个整觉,此时还在床榻上翻滚腾挪不肯起。
前些日子被蛇毒折磨不能下床的溪冬总算是大好,为了今日陪她家去探望,秦竹还特意给子桑五请了半天假,又请食肆送来不少好菜,要用巴清送来的大铁锅炖煮些好食带去。
那香味甚至还引得左邻右舍都派了仆妇侍从特意来问。
寒风冷冽,屋里炭盆熏得人暖暖的,等到秦竹磨磨蹭蹭将床尾的皮袄棉裤都套到身上,天已大亮。
“冬冬阿姊,我走啦~”
知晓下午可以早下学,子桑五道别的声音很是活泼轻快,伴随院门开合声渐行渐远。
秦竹推开窗通风,只见院中一派和谐。
子桑二手持利斧,袖口扎束在小臂,呼吸间形成雾气,站在井旁“咔——哒!咔——哒“闷头劈柴;
溪冬围着灶台忙活,不时逗弄几句脚边撒滚卖萌的狗崽;
贰伍自从露了真面容后就不再折腾院中那颗榆钱树,只是抱臂站在檐下,此时抬头观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咳。”
一阵冷风打着旋刮来,迎面激得秦竹呛咳几声,缩了缩脖子。
“小竹。”溪冬耳尖,明明离得最远,却是最早一个凑上前的。
秦竹只是笑,玩笑道:“怎么起这么早,不是说好了下午再去城外嘛?”
“睡不着嘛~歇太久了,骨头都酥了。”溪冬笑得眼角弯弯,原本因蛇毒清浅不少的面容在日日汤补食疗下气色好到不行。
眉如远黛,唇艳洇红。
身体爽利了,状态自然跟着大好,溪冬难得学着秦竹玩笑:“我的小祖宗,可快些去堂屋坐着吧,这天可冷了。”
小半年没归家,溪冬也有点想家,但天大地大还是秦竹最大,趁着锅里的肉食还没熟,她
打算煮个姜红蛋汤,等用过朝食身上暖和了再出门。
里巷里的人还在不慌不忙用着饭,百米开外的街道上早已热闹非凡。
冬日到了,年也快到了。
虽说今年日子依旧不好过,陛下南征北战,黔首们吃苦耐劳一年也没剩下多少进益,但总归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黎民百姓忙活一年,也想着换置购买点布料吃食过个好年。
其中,在熙来攘往的路上,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群穿着动物皮毛,浑身腥臊的女人们。
她们,就是秦竹心心念念的姬鸾等母系氏族的人。
巧的是,将此番带出门的物件都置换完折成生活必需品以及少量银钱的姬鸾等人恰好在盐坊外碰见王顺成。
只是,双方这时候还都不认识。
擦肩而过。
姬无病小朋友穿着厚实的皮袄,从头到脚依次是鹿皮帽,兔毛围脖,不知名野兽皮履,难得进一次城,兴奋得直嚷嚷:“娘!阿姊!阿婶!咱们今夜真的不回家吗?”
小姑娘长这么大,除了在野谷深山露宿过,还是第一次外宿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开心的不得了!
姬鸾耳听八方,听到氏族的人迅速分散开,有条不紊置换生活必需品,留意周边的情况,手握紧闺女的小手,点头温声应道:“嗯,今夜将就下,等明儿天亮,咱们去你竹阿姊那儿看看。”
难得遇到聊得来的姊妹,姬鸾也惦念着,数着日子等冬至,还计划着明儿帮忙一起杀猪。
是夜,等秦竹携溪冬两个弟妹回到里巷,月明星稀。
溪冬满脸纠结,亦步亦趋跟在秦竹身后,“小竹,要不还是——”
溪冬也没想到,只是寻常回家探望顺带拿些禽肉食材回来,结果还把自家幼弟幼妹一块儿带来了...
秦竹不是很喜欢小孩,但对着可爱又格外懂事的小孩任谁都免不了心软软,她牵着软萌大眼的小姑娘小北,又瞅了瞅紧紧跟在妹妹身旁的小南,打断溪冬还未说完的话:“好啦~上次不是说好了让小五带着两个小的一块儿上学堂嘛,这岁数的孩子就该去读书,天天宅在家里做什么?”
她也去过几趟溪家,不说几个大人,三个幼崽除了还在襁褓吃奶、险些难产没生下来的那个,也就剩下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双生子——一个还疑似自闭,俩孩子成日就在田间屋棚游荡,没个事干。
秦竹眼下见不得小孩如此轻松自在,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忍不住想要带这两个小孩一块儿努力向上。
溪冬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快步去给子桑二搭把手归置收拾马车拖回来的新粮袋子与山菇野货,想着晚点为两个弟妹好生洗漱一番。
幸好,娘爱干净,家里孩子没一个长虱子。
溪冬内心默默感念爹娘从小的教育,步子又加快不少。
小五对待两个新来的孩子一开始很是热切,但一个不问不答,一个问了也不答,一下午折腾下来,他也累了,干脆一个人摆着手跟在二兄身旁帮忙。
“二兄,咱们明儿真的吃这一整头猪啊?!”子桑五趴在原先空置木栅栏的圆桩上,哈喇子直流。
子桑二看得好笑,眼疾手快将溪冬刚抓上的粮袋束口一把抢过甩在自己肩上,大步朝灶台走,没回头道:“真吃,别盯着了,过来帮忙烧柴。”
秦竹隔着小北去瞅小南,站在屋檐下,“小北,你领着你兄长进去坐会儿,我去喊你们阿姊过来。”
“嗯!”小姑娘发啾啾一点点,仰头用力点了点。
出门前,她娘说了,这位比神女还好看的阿姊爹是爹的救命恩人,二姊也在她家做工,她和南南要乖,要听话,等过些日子,爹娘空了就来接她。
小北不清楚什么是上学堂,只知道爹娘不会骗她,像是上次娘答应如果有碎布就给她缝制布娃娃,她都瞧见了,明明那块布还能给小宝做汗巾子,但娘还是给她做了个鱼娃娃,真可爱!
搂紧怀里形影不离的布鱼娃娃,小北蹦蹦跳跳拉着大她一刻钟的兄长南南往里屋跑。
院墙这么高大还挡不住大风刮拉脸,她冷得很!
小南一直攥紧妹妹的衣角,就算跟着北北跑起来,脸上神情依旧不变。
淡淡的。
绕过檐角,恰好能瞧见一整片无遮无拦的天空,巨大的一轮明月高照,秦竹不由自主停驻脚步。
“哇——”
溪冬看得好笑,整理山货的手顿了顿,随手扯过一把小马扎,笑出声:“来,坐这看,这位置儿好~”
院子里有树,两侧是墙,也就是水井到灶台这块儿视野最好,眺望星空再好不过。
秦竹顺势朝那摊开的灰扑扑袋口探头,本该是毛刺丛生的果实已被拾掇成圆润光滑的模样,一看就是花费不少时间细心处理过的。
“这是——”秦竹撩开碍事的长袍,探身抓了电影里能撬动整个地球的橡木果实,稀奇地放在掌心摆弄。
溪冬忙着分类,瞥了眼快声接话道:“这是橡果,要磨成粉熬煮,明早咱们就吃这个吧?许久没吃过了,处理起来麻烦了点,但胜在风味。”
说完,她侧身又从矮柜上拿了个新簸箕放在腿上,双手捧了几堆橡果就往脑后递,“小五——拿去让你二兄,告诉他用石磨弄成粉。”
小五烧好两大锅热水,小手被柴火熏染得乌漆嘛黑的,他别扭地用胳膊肘端着竹编簸箕往井旁走,嘴里喊道:“二兄,快来接着,冬冬姊让你用石磨磨粉。”
秦家院子的热闹引得左右两家都留意到了。
蒙母还在乐呵呵地与晁云知聊该给蒙毅迎娶长公主准备什么东西,就听到隔壁嬉闹调笑,顿了顿,也跟着笑:“差点忘了,这丫头说是明儿要给咱们几个加菜呢!云知,明儿你也来我这,正好咱们一道吃,省得让那几个孩子再端个盘跑来跑去。”
晁云知心下苦闷,得知屠睢受瘴毒几近瞎眼,她差点没稳住心神赶赴岭南,结果还没出城就被舅舅王翦的人拦下,这才作罢。
见蒙母这么说,她勉强露了笑,“哎!那敢情好。”
前院堂屋,屏风后。
人高马大的蒙毅站在长桌前,一个劲儿冲亲爹傻乐,蒙武没眼看,提笔一气呵成。
小儿子要成婚了,做兄长的肯定要通知,这傻小子这几日乐得不着调,要不是他忽然想起来,差点忘了和大儿子知会一声。
将木牍放好晾干,等着明日送到驿站寄出,蒙武微微沉了脸,最后一次提醒道:“毅儿。”
“爹。”蒙毅收敛笑容,微微躬身。
“长公主愿嫁与你,是你的幸,也是...爹早先不知你对长公主有这份心思也就罢了,眼下木已成舟,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别忘了,好好对长公主,要是将来...爹定是站公主那的。”
蒙武没有闺女,媳妇儿生两个大胖小子差点没了性命,他早早就寻医师拿药,不忍心媳妇儿再受苦,但也想着日后有了孙女好好对待,长公主身份尊贵,子嗣的事情另说,单是当初民间传出风声说是陛下欲就将长女许配给原配亡故的王翦一事...总之,这傻小子务必给他紧紧皮,上心对待!
这头,蒙家其乐融融。
另一侧,王家。
火舌舔舐双耳陶瓮的肚腹,屋内腾起白烟。
王离坐在改良的轮椅上,含笑看着闺女小若“咿咿呀呀”地躺在锦被上扑腾短手短脚。
这年纪的小孩说睡就睡,他凝神望了许久,而后转头看向与仆妇摆弄一下午针线的妻子洛氏。
洛氏觉察到他的目光,以为他有事要说,很快放下手头的东西,挥退侍女等人。
王离掌心摩梭轮椅手把上能够自如控制前进后退的机关,沉默片刻,终于抬眸直视妻子,“明日准备些厚礼,随我一同去秦家一趟吧?”
曾几何时,王离对于那些只是失去一条胳膊或一条腿、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兵卒苦闷酗酒表示不理解,在他看来,大丈夫征战四方衣锦还乡是何等荣耀,就算伤疾...熬一熬,意志坚定也是很快就能度过难关的。
直到——
断腿之痛非常人能想象,时至今日,每每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被梦魇拉回那个血雾弥漫的战场,就连不存在的腿也会作痛。
洛氏激动得不行,连连应“好好好”,眼尾发红。
王离深深叹了口气,久违地摊开自己的双手,示意妻子过来。
他很久没有抱她了。
情意绵绵正浓时,“咯咯”鸡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一阵鸡飞狗跳。
秦竹也被乱飞的母鸡惊得到处闪躲,“哎!哎!快把它捆起来!”
她原本只打算去溪家领头肥猪回来过冬吃,结果看到溪母养的膘肥体壮的大母鸡就挪不开眼了,满脑子是比胳膊还粗的游乐场烤火鸡腿,结果溪冬她娘还以为她想吃,三下五除二就将母鸡给捆了,临走前还耳提面命让溪冬记得多放些晒干的菇子炖汤,滋味极好。
子桑二只磨了浅浅一碗底橡果粉,见状,忙将推磨的木棍搭放在石磨上,眼疾手快飞扑向那只大母鸡。
原本是三合一 酤酒贩盐 橡实苇根 寒食禁火 but寒食是清明前后 时间线不对 终于能理解之前看到有别的大大说“自个儿写文 真就是恨不得每个细节都研究彻底”越到后期越匮乏 一整天坐着也就百来个字 有点怀念当初刚开始日万的激情 现在过千字都能要了老命 总觉得哪里都写不好 就硬写 嘶—— 断更不可取 这一章我写了一星期才4000字 先发出来吧 再拖更下去有点过分了(碎碎念一些 轻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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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酤酒贩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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