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师尊!”梦中的少年声音清朗悦耳,像是晨起露水叮咚脆响。
纪添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然后又被左右晃了晃,腰间环佩随之叮当轻敲。
“有个师妹讲山脚下的桃花开了,我已经做完了今天的功课,师尊陪我下山去,好不好?”
纪添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也看不清那少年的脸,但是却听到自己一本正经地回答,“再过半个月,山上种的也该开了,何必多跑这一趟……”
半晌,他又听见自己的声音软了下来,一声轻叹像温柔的春风,轻易能吹皱一池水。
“……为师换件衣裳。”
对面的人像是撒娇的惯犯,此时得逞的笑毫不掩饰,还顺手摸走了他腰间挂的用作出入令的玉环,逃得飞快。
“这个押在我这里,师尊说话算话才还,我等师尊!”
初桃始绽,落英缤纷。柔软的阳光透过一层层桃枝再落到人身上,像披了一层流光溢彩的羽衣。
林间,少年身形高挑修长,三两步就跑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又安安静静地站在树下等身后的人慢慢追上他。
是谁呢?
是谁?
纪添恍惚地思考着。
还有几步的距离,就能碰到了。
那个人背着手,手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听见他的脚步,神秘兮兮地转过了身。
鼻梁直挺,薄薄的唇角翘起来,露出一点俏皮的虎牙尖,乌黑澄澈的眼睛里是一席温柔白衣的倒影,笑容竟然比这三月的阳光还要耀眼些。
而看到那张脸,纪添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冷透了。
桃花林……
——别过去。
——不能过去。
——别靠近他。
他心里焦灼地喊。
可是他看见自己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直到与眼前的人平视。
——快逃啊。
那张熟悉的脸,那个熟悉的身影踮起了脚,让他又变成了仰视,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了粗糙树干。
——为什么不逃。
少年的身形压了过来,在他肩头投下一片阴影,轻轻地抬起了手,伸向他……
纪添闭上眼睛,灵魂细细战栗,等着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咽喉,狠狠地按在树上。
但是没有。
一双温凉修长的手很温柔地蹭过他的发丝。
在他的发间,放了一朵开得最完整的桃花。
等他再次睁开眼,人却已经溜没了影。
腰间那枚玉佩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回来了,只是莫名其妙多了一条坠着花瓣纹样的,骚粉色的流苏穗子。
*
软帐薄纱,勾连云纹,檀香缭绕。
纪添甫一睁眼,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他茫然地打量着头顶的陈设,也不知道记忆落在了哪一段,张口就来,
“小柳,这家店一晚上多少钱???”
结果真有人突然接了这句话,但却不是柳昭的声音。
“一晚二十两银子,不包三餐。”
“……”
纪添压根没听出来这声音带来的熟悉感——因为他此刻忙着伸手掐住自己的人中,差点两眼一黑重新厥过去。
夺少?
我问你夺少???
傅灵岳无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师弟,你已经回到清风山了。”
纪添的眼睛猛地睁开,整个人想要从床上弹起来,但是失败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此时就像一块不能动的铁板,刚起来一点,就“啪”一声直挺挺地拍回了床上,陷进了柔软的锦被里。
罪魁祸首全恒端着空药碗,正要离开房间,翻了个白眼,走之前还不忘埋汰了一句:“出门一趟把自己穷疯了。”
纪添仰头望着天花板,花了点时间才反应来自己这一遭竟然还没死。
可是怎么被送回了清风山?
那岂不是等于送回了颜鸣手里?
纪添视死如归地拉了拉被子,缓缓盖住了自己的脸。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右手怎么像是假的一样,没了知觉?
纪添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连忙拉下被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只见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上面缠满了一圈一圈的纱布。
还好,还在。
傅灵岳见了这一幕,叹了口气,“你刚被送过来的时候,整条手臂都惨不忍睹,还有一种异毒深入肺腑,灵脉枯竭。幸而你底子好,加上全宗师医术高超竭力救治,总算是帮你把着毒给拔了八成。”
“有劳师弟与掌门师兄了。只是……为何是‘八成’?”纪添忍不住问。
“全宗师说,此毒剧烈,你被送来时应该已经过了至少八个时辰,已经渗入到经脉里了,目前只能一次性拔除八成,剩下两成还需要后续用药调养才能慢慢去除。至于你的右手……可能暂时用不了了。”
八个时辰。
是了,中毒之后他也没当回事,后来在寒石洞里纠缠了那么久,而且还是从石碁宗那么远的地方被送回来的……他是怎么回来的?
柳昭把他弄回来的吗?
可是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都是就近先找个医馆吗?他怎么知道要把他送回清风山?
纪添满腹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傅灵岳就开口了,“师弟,你体内的毒是从何而来?这两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于是纪添就自己在梨花镇与石碁宗所遇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这么说石碁宗早就已经徒有其表了。兹事体大,但剩下的事无需你再参与,我会修书仙盟与孤雪峰说明情况,你好好养伤。”
剩下的事无非就是整个仙界通缉魔修魏来,以及找相邻门派暂时接管石碁宗的领地,还有就是委婉地告知领地的普通百姓所谓的魔修现世的真相。
谁能想到本该庇佑一方的仙门宗室,竟然从上到下都变成了一个魔窟呢?
纪添点点头,其实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可参与的了。
“将你送过来的那个年轻人,你可认识?”
他说的应该就是柳昭了,纪添于是实话实说:“他叫柳昭,原本是个散修,我曾经救过他一次,看着合眼缘,便收做徒弟了。”
中间**折折诸多事,但其实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是这句话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还以为是……他似乎是一路御剑将连夜你带回来的,此番属实应该感谢他。我将他安排了一处院子休息,原本是还想让全宗师一起给他看看有没有伤,但是他谁也不见,只说你若是醒了便知会他。”
纪添微微蹙眉。
还以为是什么?
“师弟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去处理事务了,也好让那年轻人来见你。”
傅灵岳是一派掌门,各种繁杂事务虽然有一些长老掌管,但是终究诸事都要过问一二,永远都是忙得脚不沾地,但是似乎每一次纪添卧病时睁眼不一会都能看到他。
属实是……
等一下。
上一次他躺在这里时,傅灵岳是被沉渊谷大开的事情绊住了脚才没有第一时间就出现。
这一次怎么提也不提一句
“等等,掌门师兄,”纪添叫住了他,“最近这两日……沉渊谷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按道理来说不叫“有动静”,魔尊出关魔谷大开这种事不亚于仙界地崩山摧,注定是要搅得各门派一团乱的。
傅灵岳闻言顿了一会,像是才回忆起来,“师弟说的可是数日前的沉渊谷异象?那日沉渊谷确实不太安宁,动静闹得非常大,许多门派都赶过去探看,我也亲自去看了一眼,但是在起了一阵邪异罡风之后便再无其他动静。不过我确实感觉沉渊谷最近的魔物越发蠢蠢欲动,各派已经派人去盯着沉渊谷口了。”
什么意思?
那天既没有出现魔尊,也没有魔谷大开魔物倾巢而动,所有人就在山顶上吹了整整半天的妖风?
推迟了?还是魔尊改变主意了,打算在谷里蹲一辈子?
纪添匪夷所思。
临走之前,傅灵岳像是才想起什么,嘱咐了一句:“师弟,若是下山银钱不够,下次出门前可以多带些。”
“……好。”
其实这话他听了十分感动,可惜他总不能说麻烦给我包一麻袋足够远走高飞的钱吧?
*
当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时,纪添下意识把自己的右手藏了起来,还挪了挪窝靠在枕头上半坐了起来,好让自己看着像还能问天再借五百年。
做完这些,他觉得好笑,这师尊的偶像包袱真是越来越重了。
他咳了一声,“进。”
来人一身淡青色的外衫,没有血污,应该是新换上的,透着一种年轻的干净利落。
他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纪添身上,三两步走到他床边,扒着床沿蹲了下来,垂着脑袋闷闷地叫了一句,
“师尊。”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纪添觉得他有些像自己梦到的那个少年。
怎么可能。
他否认地飞快。
梦里那个……不是颜鸣吗?
纪添见他叫完就没了声响,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伸出自己唯一能动的那只左手,手贱地捏住了柳昭的下巴揉了揉,想把他的脸抬起来逗逗他。
哪知道突然指尖划过一丝丝冰凉湿润的东西,纪添愣住了。
然后头皮一麻。
完了,小祖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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