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山。
一个人身上随意地拢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脸上挂着潦草的胡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不修边幅地像个中年懒汉,细看却会发现此人的脸却是一张长得可圈可点的硬朗青年模样。
此人手上捏着枚木签子,在手上转起了花,眼神懒散地定在眼前摆的一张刻着繁复铭文的、像是星盘一样的东西上。
旁边站的可能是他的弟子,此时安安分分地跟着他瞪着那个半天也没动静的星盘,像是要拿目光给它催出朵花来。
那只一直在手上转着的一只木签毫无预兆地脱了手,“啪嗒”一声清脆地落在了星盘的正中心。
小弟子正想帮他师傅捡回来,却见他的师父跟下盘被扎了一下一样突然站了起来,懒散的目光突然凝了起来。
“师尊……”
“你在此继续看着,我即刻去找掌门。”那人飞快地打断了小弟子的话,伸手掖了掖自己的袍子,踩着草编的拖鞋就匆匆推门而去了。
小弟子欲言又止,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那个懒得像坨蛇的师父又犯了什么病,突然跟火烧屁股似的要去找掌门。
他俯下身,仔细去看了看那个星盘,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疑惑地又把那支木签子拿了起来,蓦然,好像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从被遮挡住的星盘中央流过。
————
三月的桃林整片都是粉色的,随意一场风都能扬起一场落英缤纷的花雨,煞是好看。
然而那随着自然风飘飘忽忽掉落的花瓣还未落地,就被一阵劲风打乱了阵脚,变得七零八落的。
一袭白衣蓦地出现在林子深处,刚落下便闪身隐在一颗粗壮的桃树下。
这人正是纪添。
纪添的逻辑是,在这个全员助攻师尊作死的世界里,真要想活下去,还得离人群远一点,免得一人一句话,背锅挨揍的还得是他。
……何况颜鸣喜怒无常的性格——虽然也没见他喜过——让他继续留在原地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纪添本人是不愿承认自己是为了救那些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的,但他觉得如果是原主的话,应该会不顾一切救下那些人。
唉,一切为了人设。
于是纪添在山崖不着痕迹地躲了颜鸣的几招后,便抽身将颜鸣引离了沉渊谷谷口,一直到这里。
纪添看着满地粉花微微分了神,其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停下。
大约是……希望制造一点温馨美好友爱的气氛?
用爱感化暴躁与杀戮?
纪添瞬间感觉自己有点像那个粉色的美少女战士。
纪添不自觉地伸出两根手指,并指一抬,眼前的一小片花瓣突然下落地更慢,晃晃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他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今年的花开得这样好……
指尖的花瓣突然散做了飞灰。
一直垂眸的纪添蓦地感觉到一个身影笼在身前,遮住了一半的光。
一个冰冷却好像沁着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师尊,原来你在这里。”
纪添突然从刚才的动作里回过神来,还来不及抬头,便先足尖一移就闪身避开了。
下一秒,纪添刚刚站过的那棵树就被黑气劈出了一道深痕,像疤一样丑陋得橫在树干上。
纪添手心攥了攥,微微出了点冷汗。
他方才在路上用了点障眼法,虽说知道颜鸣迟早会找来,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
刚才自己……大概是被原主的心神影响了吧。
颜鸣似乎早就料到这一下并不能打中纪添。
他背着手,散步似的,绕着那棵倒霉的桃花树转了一圈,末了竟然还轻叹了一句,“真漂亮。”
纪添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闻言顿时有些无语。
漂亮吧?树拿命换的。
颜鸣的视线慢慢从枝头移开,顺着零落的花瓣,落在那个站在花下的白衣人身上。花下的人眉目淡然,平静地凝望着他,像尊一尘不染的玉雕。环境色给那张玉脂一样脸上晕了一层薄薄的、淡淡的粉色,让那张不沾烟火的脸染了些少有的气色。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颜鸣的神色好像突然柔和了下来,“师尊,你特地将我带来此处,是想让我回想起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吗?”
纪添听得有些一头雾水,但见颜鸣的神色和语气缓和下来,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难道桃林就是他们师徒之间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如果真是如此,说不定能让颜鸣想起些师门的美好往昔,说不定也就不总琢磨着追杀他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窃喜,没想到自己无意之间倒是误打误撞来对了地方。
“师尊,那天好像也是一个晴天,”颜鸣每说一个字,都在朝着纪添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一步,“花开得也这样好,低头抬眼……满目都是这个颜色。”
有什么话不能站着说吗?保持礼貌社交距离,fine?
纪添心里疯狂吐槽,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伸出去的脚后跟碰到了身后的树干,他才收回脚,明白自己现在退无可退了。
颜鸣在他面前站定,垂着眼看着他。
纪仙尊原本已经算身量修长的了,而颜鸣却比纪添高出了足足半个头,这让纪添不自然地感觉到了些压迫感。
纪添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徒弟修为比自己高,连身高都要压他一头,这师尊当得也太憋屈了些。
颜鸣好像微微俯了一下身,有些温柔地说:“我还记得,那时师尊你……”
纪添就是想颜鸣多透露些他和原主的前尘往事,于是忙想作出洗耳恭听状。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听完这一句话。
他只觉得喉咙一紧,整个人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掐着狠狠贯在身后的树上。
后脑勺柔软的地方和后背狠狠地撞上粗糙的树干,纪添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后脑流进了他的后颈里。
那些温和与回忆仿佛顷刻间荡然无存,在颜鸣的眼里再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好像又回到了刚出谷时那个阴冷嘲讽的语气,附在纪添耳边道:“骗你的,本尊早就忘了。”
纪添此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还是清晰的:
他娘的颜鸣,我信了你的邪!!
颜鸣这次并没有一直摧残他的脖子,而是立刻松了手,任由纪添滑落,狼狈地半跪在地上。
他顺着方才的话道:“编出来让你放松警惕罢了——毕竟我的好师尊可是很会躲呢。”颜鸣弯下腰,“师尊的反应倒是让我意外。怎么?难道本尊和师尊第一次见的地方……竟然真是这桃花林不成?”
纪添随手给自己封了个简易的止血诀,心里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凉凉地回答道:“我也忘了。”
颜鸣神色晦暗地沉默了一阵,他向纪添的脸伸出手。纪添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飞快躲开。
于是颜鸣突然笑了,“师尊,你是不是怕我?”
听听,这说的什么屁话。
我是有点怕你,但你这一百斤反骨的仙尊师父八成不会怕。
纪添的动作有些牵动刚刚撞出来的伤口,他只能在心里“嘶”了一声,身体却也没忘了维持人设,按照国际惯例冷笑两声,毫不示弱地直视他道:“颜鸣,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颜鸣居高临下地睨着这个狼狈无比的人,“当然没忘,本尊是沉渊谷现今的魔尊……未来也会是。倒是你该问自己,有什么资格直呼本尊的名字?”
……帅哥无语.jdp
在沉渊谷修炼的代价原来是间歇性降智吗?
这突然其来的傲娇的小表情和看人跟看依托答辩一样的眼神是真是存在的吗?
纪添好悬没吐出一口老血,感觉自己对中二的容忍度已经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突然,纪添的余光似乎看见颜鸣的手有了动作。
出于前车之鉴,此刻他也不管什么腰酸背痛脑壳疼了,当即手一撑地,飞快的躲开,翻起身就跑。
颜鸣的脸色阴沉沉的,冷笑了一声:“跑?跑得掉吗?”
纪添听得一清二楚。
但不妨碍他夺路狂奔。
他算是摸明白了,左右拼修为是拼不过魔尊,但好在原主的轻功可谓是出神入化……说白了就是具备逃跑的优质资源。这足以支撑他在颜鸣疯狂密集的攻势下游刃有余地边跑边周旋。
目前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保命办法。
但是他不清楚自己还能撑多久,刚才被颜鸣贯在树上的时候是受了内伤的,这样下去恐怕还得是死路一条。
而且这次未必就有上次那样幸运地能重生了,说不定死了就真死了。
上一世死得比柯南里每一集的倒霉配角还仓促,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搏一条生路。
纪添飞快的在树影间穿梭着,颜鸣的轻功却也不是盖的,纪添无论跑到哪里,都能感觉到来自魔尊释放出来的威压,如影随形。颜鸣好像能一刻不停地缀在他身后——直到他一身的体力彻底耗尽。
但是更令人绝望的是他现在其实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逃。
他不熟悉这个世界里能让他躲一躲地方在哪,甚至也不清楚清风山的位置。只能漫无目的地拖延时间。
但颜鸣的耐心很快就告了罄。
他阴恻恻的声音好像是从整片桃林的上空传来的,“师尊,我劝你最好自己出现。”
纪添自然是当成耳边风。
这句话在他听来,跟在追别人的时候大喝“站住”一样,基本上没什么鸟用。
颜鸣大约是黔驴技穷,抓不到他想吓出来。
985高材生和这个一身反骨的纪仙尊是吓大的么?
当然不是。
纪添边跑边发自内心地“哼哼哼”了三声,顺手掐着指头想算算时间:在林子里已经耗了一个时辰了,颜鸣什么时候才能追累?
他只会些止血的法子,还想快些找个大夫看看内伤——真他娘的疼。
然而下一秒,纪添就知道颜鸣那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了。
就在桃花林一片宁静祥和,甚至纪添都要怀疑颜鸣是不是已经被他甩远了的时候,觉一种怪异的感觉攀附上了纪添的心口。
突然,他的灵核连带着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捏住一样,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陷进了土里几寸。
纪添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好像整个人的胸口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穿了进去,揪住了他最要命的心脏和灵核,像要将它们生生碾碎。
他痛得根本直不起腰,一只手徒劳地死死揪住自己的心口的衣服。
不挨皮肉,噬心锥骨,额头与腕骨上青筋暴起。
这感觉痛不欲生,他此时觉得还不如像上一世被直接一掌贯穿死得痛快些。
他不知道颜鸣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他隐约感觉到了,
颜鸣这下,已经动了杀心。
剧痛之下,纪添的神智却还是清晰的,他还能清晰地听见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越靠近他,步子反而越慢下来。那人仿佛踱步一般,不远不近地观赏着这一幕。
“你看,
我说你跑不掉。”
颜鸣动了动指尖,身上缭绕的黑雾分了一支出去,便想要将纪添包围起来。
纪添直不起身,只觉得自己这下真的要寄了。
树影摇曳。
他没有看见一道剑气从重重叠叠地林中破风而出,斩散了那些逼近的魔气。
他只感觉揪心的痛感好像突然间散了一点。
下一刻,另一个声音从虚空中稳稳地传入纪添的耳朵:“师弟,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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