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死事大,无常迅速,早起念经,多积资粮。”
鸡鸣三遍，城头的“霖猷真君教”三两教徒已至，带着自己从家里拿来的垫子，在土地庙外的僻静地跪坐了一圈。
庙前的一张香案大概是临时搭建的，仔细看下头还有四个轮子，想必是随时能推着跑的。香案正中没有神像，只摆着一张黄纹宣纸，上书“霖猷真君”四个大字。
三根粗香早已经燃起，劣质香的味道迅速蔓延，猛吸一口能呛死人。
人群中间，一个黑白袍子，有些像术士打扮的男人在香案前坐得端端正正。他坐正中，身后的土地庙左边书“厚德载群生”，右边写“神恩赐大地”，被他利用得淋漓尽致，成了做法现场一块极佳的背景板。
纪添的视线在那张“霖猷真君”的墨宝上停留了一瞬，就那不行不草的字被丑得又挪开了眼睛。
此时，原本闭眼念诵教义的大师睁开了半只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自带板凳不远不近坐在他斜对面的两个人短暂地陷入沉思。
“旁听一下，大师继续。”纪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面对突如其来的潜在客户，王大师立刻闭上了那半只眼睛，念得显然更加抑扬顿挫。
“彼霖猷真君，始混沌，开太元。”
……
“……神祇屈于方寸，其怨难消也，遂降灾祸，赤旱、大疫、败军、灭门……”
“好可怕啊，这到底是神仙还是鬼怪？”青年嗓音懒洋洋的，夹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天真的味道，他托着下巴，头一歪，像是只是在小声问跟身边的纪添说悄悄话。但这句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王寿耳朵。他顿时觉得汗要下来了，好在此时听见纪添摇着折扇悠悠道：“小孩子别瞎说。”
过了一会，王寿念道：“……庇佑天地，福泽万疆……”
“前面不是说霖猷真君现在就掌管丰阜镇吗，那还怎么个福泽万疆法？”
“……”
眼见王大师脸色有点发绿，纪添轻斥：“嘘，小孩子别乱说。”
……
又过了一会。
“这句是不是句读有误？”
王寿终于忍不住了，怒而睁眼。
纪添此时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捂住身边快二十岁的“小孩子”的嘴，礼貌微笑，表情仿佛在说，“孩子还小，大师见谅。”
此时，摆在桌上的那张传说中“神祇”的依托体——写着“霖猷真君”大名的黄纸忽然“哗”一声脆响，无风自动，从桌案上立了起来，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上面，甚至开始“愤怒”地发抖，掀起的风把案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扫了一半到地上，发出一大串动静。
王寿大惊失色，慌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伏在地上，嘴里连连念着：“真君息怒，真君息怒，我等诚心天地可鉴……”
底下那些信徒都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修士的凡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于是纷纷都以为是传说中的“真君”真的下凡了，跟着王寿一起磕起来。
纪添原本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装神弄鬼的一幕，忽的手心一湿，烫手似得把手缩了回来，望着罪魁祸首眉头挑得老高，示意“你有病？”
颜鸣舔了一下唇角，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不这样，师尊还要摸多久？”
纪添于是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正在“显灵”的真君，又点点颜鸣，对口型道：“小心神仙，诅咒你。”
“真君”显灵期间，所有信徒都在伏地听候，没有人抬头。
颜鸣忽然伸长脖子，嘴唇擦过纪添的耳朵。纪添此时看不见他眼睛里的笑意变质成了一丝讥诮和轻蔑，只能听见他说：“那他们尽管来好了。”
*
等到该念的念完，该收的香火钱收完，清晨也才过去大半。同王大师别过之后，信徒们都有各自的营生，也该上地干活的干活，该支摊子的支摊子去了。
“二位刚刚虽言语冒犯了真君，但好在真君胸襟广阔，不计较初犯……”王寿捋着他那蓄了很久的胡子，一只手背在身后，端出一幅岸然模样，边慢吞吞地说着边绞尽脑汁怎么把这两个人劝入教。但他看见纪添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颜鸣毫无触动的表情，只能咬咬牙，厚起脸皮：“别的不说，今天两位听了我教教义，天下无免费之米水，这个旁听费……”
纪添摸着下巴，支使道，“有道理，颜鸣，给钱……哦不。交费。”
颜鸣丢了一块银锭给他。
纪添余光看清楚颜鸣丢了什么过去的时候，牙根一酸。
他不知道在凡人地界离不开银钱凡事要省着点用吗？
王寿得了银锭，顿时笑逐颜开，脸上的做派差点没挂住。这么多钱何止旁听会，两人的入教费都绰绰有余。
于是王寿从桌上分发给信徒的黑字漆印教义里抽了两张递给两人，就这么草率地把人纳进了教。“两位的诚心我会转达给真君的，呃，两位现在只要向真君敬献香火，就算正式入我霖猷真君教了。”
纪添接过之后仔细扫了两眼。
上面写的东西远比刚才他念得更详细，甚至有关这位神仙的生平、履历、事迹都有鼻子有眼。看来能吸引一众信徒并不纯粹依靠王寿的装神弄鬼和胡说八道。
他把教义叠起来收进了袖子，顺手从临时支起来的桌案上挑了三支香，却没有“敬献”给近在眼前的“霖猷真君”，反倒是掀起衣摆，踏进了废弃的土地庙里，把香插进了已经许久无人问津的香坛里，聊表对庙里铜像已经褪了色的真神“后土”的敬意。
王寿一看，气得胡子都歪了，指着纪添的背影问一旁的颜鸣：“他他他在做什么？这是在无视霖猷真君吗？当心遭到血光之……”
颜鸣眼皮都没为他抬一下，语气冷淡地打断：“不是，他是在帮你祈愿能在血光之灾下活下来。”
王寿：“休要胡言！我哪有什么血光之灾……”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自己当胸一闷，眼睛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后脑勺着地、脸朝上仰望天空了。
颜鸣踩在他胸腔上，全然不是王寿刚刚见他时的模样。视线自上而下蔑然一扫，仿佛是在思考自己先踩断哪几根肋骨。“现在不是有了。”
土地庙中的白衣人转了身，从里面走了出来。颜鸣下意识收敛了一下脸上本性暴露的神色，把脚乖乖拿了下来。
王大师虽然已经躺了个四脚朝天，但对他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或许只有纪添才是两个人中最有可能讲通道理的人。
纪添在他面前缓缓蹲了下来，看着他边咳嗽边用手撑着要爬起来，忽然用扇柄把他又推了回去，“大师，刚刚授课站了那么久累了吧，不如再多躺会休息一下，正好听我请教点事。”
大师一脸惶恐状，警惕道：“我不累……”
纪添一把将又要起身的王寿推了回去，真诚道：“我一般不太喜欢动手动脚，但是你站起来了就不一定了。”
此时站在王寿的角度上而言，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反复无常居心不良的强盗，心道真是岂有此理。
一阵阴风大作，桌子上的“霖猷真君”忽然又开始缓缓竖起来，准备显灵了。
纪添伸出一只手放在王寿眼前，拇指中指“啪”一声响，王寿控物的灵力忽然被一个更强的灵力中断，眼见倒霉的“霖猷真君”显灵显了一半，忽然就掉了回去躺尸了。
纪添悠悠道，“大师——或者说这位道友，你这戏法敢拿去哪个仙山附近表演一下吗？”
王寿忽然表情一片空白。
他当然不敢。这种“神通”拿到见惯了修仙者飞来飞去翻云覆雨的中原地区简直是逗小孩的节目，所以他一个尚在筑基期的散修才会跑到这种偏僻的、几乎都是凡人的村镇里来传教。
他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色，装也不装了，一个侧滚把自己翻身起来，看也不看就往纪添的方向打了一掌，迅速捏诀召唤出自己的武器。
王寿知道自己河边走多了，这回遇上真修士了，如果不能镇压解决，那他在丰阜镇现如今的经营成果就要毁于一旦了。
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对面的是什么人，或者但凡他有能力看得出对面人的修为的话，他大概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纪添歪头躲过那一掌，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啧”了一声。
下一刻王寿就知道为什么纪添不建议他站起来了。因为有人现在有借口出手揍人了。
半刻之后，玉惊回鞘一声锐响，王寿重新摔回纪添脚边，这回是鼻青脸肿的。
纪添假装没看见满脸写了“求夸奖”的徒弟，而是装模作样地用扇面挡了一下眼睛，面若不忍，“哎呦，真惨。”
王寿这下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了，梗着脖子：“我卖艺挣点钱怎么了？”
纪添点点头，“好好好，卖艺挣钱。先说说兰家走水那件事吧，我认识一位在仙界神机算大能，他算命也得靠星辰算盘推演。你这看一眼面相算出来的效果比他还准确，能不能请教请教？”
王寿脸颊好像紧绷了一下，但是想了想知道自己骗不了纪添他们，也就坦白了，“算个屁，你看见哪个算命的不喜欢说别人有‘血光之灾’？只不过兰家那个事正巧……”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正巧被我撞见那姓兰的在自己家院子里放火出来……”
突然，一直寂静的偏僻草丛里跳出一个藏了许久的人来，不管不顾指着王寿得鼻子就骂：“你这个跳大神的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王寿眯起眼睛看，认出了跳出来的那人居然是兰会昌。
纪添和颜鸣却丝毫不见意外。有个活人藏在不远处怎么可能感知不出来。况且这也不奇怪，王寿与兰会昌两人本就藏着龌龊事，今天兰会昌看见他们突然出现不起疑留下来观察才怪。
王寿躺得心安理得，冷哼道，“我胡说八道的事多了，就这件还真不是胡说八道。”
兰会昌冲过来像是想蹬他一脚，被颜鸣一伸剑鞘拦住了。他此时头脑才稍微冷却下来，想起来在场的几乎都是修士，哪怕是筑基的王寿，他一个凡人也是打不过的。
颜鸣讥诮道：“你不会以为他不说，就没有人知道走水的实情吧？来搜查的人是怎么被你糊弄走的？但凡进去看上一眼，都能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天灾起火。”
兰会昌脸色阴沉：“那又怎么样，说不定就是这个算命的放的火。”
王寿一听自己居然被反咬了一口，顿时躺不住了，挣扎着支起上半身，“你他娘良心被狗吃了……”说到这他反应过来，往自己家院子放火的人能有什么良心，于是换了一句：“你个狗r的，这种鬼事也敢赖在老子身上！我跟你兰家无冤无仇放火干什么？”
“谁知道呢，你为了显得你神通广大，故意放火烧了兰宅，好让我跟着你信邪教。”
“兰先生，”纪添打断他，“兰宅后面的堂屋之前是不是设过一个简易的灵堂？”
兰会昌的神情瞬间冻住了。
“那么大的火啊，如果是木头做的灵牌应该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吧，”纪添话锋一转，“兰先生什么时候请我们去你住处做客？我想拜访一下……令慈。”
在场只有王寿是全然不知情的，疑惑地“哈？”了一声。“兰家女主人早死在火灾里了，早埋在坟山去了。”
“我说的不是兰宅的女主人，是兰先生的生母。”
私密马赛宝宝们酱，前几天走亲戚走吐了根本写不下去。
这两天脑子里全是“黄龙江一带全部带蓝牙”，想用来怼亲戚但是又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0章 天道灵王（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