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扶云上辈子是万众瞩目的天才女修。
受过数不清的赞扬,也因过分惹人嫉妒的天赋与我行我素的个性,受过不少误解和猜疑,此刻面对旁人异样的眼神,依然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而她身旁的楚烨和宋星河就不一样了。
都是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自然不屑于和她这样充满争议的人站在一起。
尤其宋星河,自遇到沐扶月后,便收敛了自己大半的叛逆和狂妄,并以此为耻,此刻的情形,让他回忆起多年前那个幼稚的自己,不禁一阵烦躁和恼怒。
“大师兄就是这样对师姐的,百日祭,让这种人来给师姐抹黑!”
他红着眼咬着牙,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对楚烨说完,再狠狠瞪一眼沐扶云,便负气而去。
楚烨没说话,只是忍住眼底的伤痛,沉声道:“让各位见笑了,楚某替师妹谢过今日前来的一番心意。”
说完,冲众人抱拳,深深一礼。
众人见状,纷纷回礼。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衍宗这样的大宗门,也难免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是啊,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不易,沐仙子重情重义,生前定因姐妹之事伤怀不已。”
“天妒英才啊!天衍宗一向最重实力,愿意收留这等资质平平,又心性不佳之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
外人的议论声时不时传入耳中,沐扶云却只当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始终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
还有许多赶来归藏殿的弟子、宾客们还未在莲灯前行礼,行完礼,则要到楚烨面前略说一两句以表哀悼之意。
楚烨作为天衍宗的大师兄,担负起迎来送往的职责,倒让沐扶云这个亲妹妹无所事事。
她乐得轻松,恰好利用这段时间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出路。
在场的这些人都看不起她,因为她没有天赋,没有实力,在修仙界,弱就是原罪。
而她既然决定要好好修炼,给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给自己扬眉吐气,留在天下三大宗门之一的天衍宗就是最好的选择。
上辈子的她也出身名门正派,知道背后强大的宗门能给修士带来多少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也是为什么,天下修士大多挤破头也想要拜在这些宗派门下。
更重要的是,她这样灵根薄弱、根骨平平的一具身体,除了勤奋修炼外,还需要借助外力来扭转。
方才上山时匆匆试了试这具身体,虽然的确资质极差,她却隐隐感觉到并非毫无转圜余地。
她从前没吃过天赋的亏,要论天才的程度,上辈子的她算得上一骑绝尘,数百年来无人能敌。但这不代表她认为天赋能决定一切。
修仙界中,不乏许多根骨平平的修士,靠着丹药、密法等,弥补不足,再以勤奋刻苦、脚踏实地入道,若有机缘,一样能修为精进。
只是,要到哪里去“借”这把外力呢?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人一点一点变少地正堂,最后将目光落在楚烨身上。
像楚烨这样正经的内门亲传弟子,地位仅次于掌门和各峰峰主,又出身不凡,应当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你打扮成这副样子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楚烨一直暗中留意着她的动向,见此刻前来拜祭的人已尽数离开,堂中只剩下寥寥数人,便转过头,压低声质问她。
沐扶云诧异地眨眨眼:“怎么,这身道袍难道不是你让人送给我换上的?”
楚烨蹙眉,眼光在她那毫无装饰的灰色道袍上打一圈转,最后落在她高高束起的马尾和神采飞扬的脸上,冷笑道:“别以为我把你带回来,你就能借月儿之名生事。”
沐扶云更加诧异了:“要我来这里的人,不也是你吗?”
楚烨的脸色愈发阴沉,默然片刻,方压下心底怒火,咬牙命令:“去给月儿磕头。”
沐扶云扯扯嘴角,没答应,转身朝着莲灯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她当然不会给素未谋面的沐扶月磕头,只是记得这里是书中开头的关键剧情点。
就是在这里,在姐姐的莲灯前,原主于众目睽睽下倔强地拒绝下跪,惹怒了楚烨。
众人离开后,他直接用灵力强压着原主在莲灯前跪下,原主柔弱,毫无抵抗之力,被迫跪倒,脑袋磕在长桌的边沿,溅起几滴鲜血——
背对着楚烨,沐扶云将左手食指送入口中,两颗尖利的牙齿轻轻咬破指尖的皮肤,顿时有鲜血从细小的伤口间渗出。
她抿去唇齿间的铁锈味,在长桌面前站定,朝着桌案上那盏黯淡的莲灯抚去。
“你做什么!”
楚烨望着她毫无敬意的动作,不禁怒喝一声,将正堂里另外几名在洒扫的小道童们吓得纷纷退了出去。
沐扶云没回头,指尖轻轻触碰上莲灯的边缘,一抹血痕沾染在淡粉的莲瓣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楚烨大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一把从莲灯上扯开,眼里的怒火甚至化成强劲的灵力,从周身溢出来。
那是纯火灵力独有的灼热与炽烈,让沐扶云觉得暖融融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磕头而已。”她无所谓道。
“你别以为我不会把你赶出去!”楚烨拽着她,狠狠地警告。
沐扶云被扯到他的身边,抬起眼帘直视着他愤怒的目光,一双明亮的,被发根带着微微上挑的杏眼变得格外生动。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盈亮的眼里波光流转,轻巧地看向一旁的莲灯。
“你会吗?”
楚烨眯了眯眼,怀疑地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莲灯。
只见原本留在莲瓣上的那一抹血痕,像是被花瓣吸收了一般,正无声无息地消失,直至最后没了踪迹,仿佛从没出现过。
而那朵依然黯淡的莲花中心,忽然亮起一簇光,在青天白日下,显得格外微弱,还未等人看清,便又消失不见。
楚烨定定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异象,许久没有出声。
三个月前,在沐扶月陨落的那一瞬间,他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各种法宝里抽出一张符,丢了出去。
那是掌门师尊在他们临行前赠给他的,可用来封住修士的精气血脉,以免生命流逝太快。
只是到底晚了一步,没能保住师妹的性命,只最后抓住了一缕薄弱的神识,从西极沙地带回了天衍宗。
如今,那一缕神识就被封印在这盏莲灯里。
没有了□□和完整魂魄的依托,微弱的神识本该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消散,这盏莲灯彻底湮灭之时,就是神识散尽之际。
可方才,莲灯却亮了——那是生机复现的迹象。
是属于血缘至亲的一滴鲜血,滋养了最后一缕残魂断魄。
沐扶云不动声色地看着陷入沉思的楚烨,觉得自己找到了能用来牵制他的筹码。
她的血,能滋养沐扶月的神识。
在原书中,就是因为百日祭上的那一滴血,让楚烨发现了这个秘密,从此开始,一改最初的厌恶和责怪,变得温和了许多。
原主虽隐隐明白他对自己的那一点点好是另有所图,却因为太过贪恋那一点温柔,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他的要求,用自己的血供养姐姐的神识。
直到姐姐重新神魂圆融,只缺肉身的那一刻,她终于彻底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
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场交易。
原主用自己的血换取别人的温柔对待,而现在,沐扶月要换的是别的。
“咦,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挣开楚烨已经放松的五指,将自己的手腕解放出来,装作惊讶的样子扭两下手腕。
楚烨猛地转头,怀疑地打量她。
她仿佛没看见一般,勾了勾唇角:“可能这就是亲姐妹吧。”
书中并未解释为何她的血能滋养沐扶月的神识,似当作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只能暂时理解成这是亲姐妹之间的特殊连接。
“现在,还想赶我走吗?”
沐扶云好整以暇地看着楚烨,任由他用满是愤怒和猜疑的目光打量自己。
他沉默片刻,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沐扶云淡淡道:“我想修炼,想要你助我修炼。”
一听到“修炼”二字,楚烨原本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眼神也重复最初的鄙夷和轻视。
“痴人说梦。”
她这样的资质,别说天衍宗不会要,就是放到其他小门小派,只怕也入不了门。
修仙就是这么残酷,没有合适的根骨,便是修炼一辈子,也寸步难行。
沐扶云不理会他语气中的嘲讽,有意低头看了看左手食指上那道小小的伤口,漫不经心道:“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
说完,不等他回应,大大方方转身离去。
正堂外已不见方才的人头攒动,只有几名才从正堂里出来的小道童,整整齐齐站在外头的台阶上,翘首望着正堂的大门,似乎在等着楚烨离开后,重新进去打扫。
沐扶云笑着冲他们挥挥手,认出其中一名就是方才给她送衣服的那个,遂在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柔声道:“你们的大师兄心情不佳,只怕还要多等片刻哦。”
小道童的脸蛋一红,下意识仰着脑袋腼腆地答:“谢、谢谢仙子——道、道友提醒。”
沐扶云笑得更开怀了,伸手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点了下,便步履轻快地下山去了。
她没询问旁人自己该在哪儿安置,而是回到了方才更衣用的那间草舍。
书中没交代她住所的确切方位,只说了也是一间建在浮日峰的小屋,既不与天衍宗内门弟子在一处,也不与外门弟子在一处,就是个游离在外的地方,很符合她边缘化的身份。
姑且当作就是那间屋子好了。
住处而已,只要能遮风挡雨,不影响修炼就好,其他的,她不在乎。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若不出意外,楚烨很快就会送上门来。
哪怕他现在不知道沐扶月还有能被复活的办法,也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让那缕神识留存下去的机会。
而她要在他到来之前,先探清楚这具身体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关上屋门,她在矮榻上盘腿打坐,闭上双眼,尝试着气沉丹田,将经脉之间少得不能再少的那点灵力汇聚起来,缓慢地朝自己的灵根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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