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嘶哑诡谲的怪笑声在四周久久回荡，显得这地方愈发可怖。
原本浓稠得快要挤出水的雾气，不知何时消散了许多，抬头可见两道身影被藤蔓缚住身躯，高高地悬挂在斜伸出来的树枝上，正下方的池水中有庞大的黑影在缓缓游动。
左边挂着的那个的是乔里。
泥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几乎看不清面容，身上又臭又脏，难怪连怪物都嫌弃得不行。
至于另一个……
陆升和薛恩望过去，一时都有些沉默。
作为一个俘虏，陈冉冉显然心理素质过于强硬了，即使被吊在半空中，也并没有流露出害怕的情绪。
眼神明亮，身上清清爽爽，脸庞被热气蒸得熟透，染上明显的红晕，活像来度假的。
陈冉冉扫了眼乔里，不动声色地望向藏在水下的人鱼，眼里写着——“你干的？”
人鱼微微摇头，同样用眼神回答——“我抓过来就这么丑。”
陈冉冉：“……”
人鱼甩了甩尾巴，按照计划一字一顿地念出反派台词：“快点选！剩下一个……留下来陪我，桀桀桀！”
怪笑声忽远忽近，乔里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并没有看清怪物的样子，只摸到了一瞬，像蛇类的鳞片，那恶心粘腻的触感，现在仍然停留在指尖。
不行，他绝对不要留下来。
乔里咬着唇，满是怨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要不是陈冉冉，他也不会陷入到这样的处境中，凭什么……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狼狈！
恐惧和妒火冲昏了乔里的头脑，他下意识哭叫起来：“阿升！我救过你，是谁把你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你必须选我！”
“……”一旁的陈冉冉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兄弟，你是不是拿错了剧本，你演反派演得这么像，我怎么接……
算了，戏是靠抢来的。
陈冉冉一咬牙一狠心，也跟着喊上了。
“陆升，你不要忘了，我也救过你，是谁把你从笼子里放出来的！”
救命之恩这种事，多了就不值钱了。
“你敢不选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就算我的人留在了黑森林里，我的魂也会每天晚上爬回去，蹲在你的床头，问你当初是不是瞎了眼！”
等陈冉冉声嘶力竭地喊完，才发现周围早已安静下来。
隔着氤氲雾气，他依稀看到陆升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是如此的专注，好像自己真的会被他坚定选择。
陈冉冉喉咙上下动了动，突然就喊不出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另一边，乔里重新端起小白花人设，不再胡言乱语，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垂泪。
本该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画面，却因为他黑黢黢的泥脸被泪水冲出两道痕迹，而平添了几分喜剧效果。
岸上的人或许看不清，陈冉冉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抱着善意提醒他：“乔里同学，哭得很好，下次别哭了。”
乔里哽了一下，以为他在讽刺自己，气得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
岸边。
薛恩率抬起眼皮，不容置疑地表明立场：“我不管你和那个乔什么的救命之情是怎么回事，你必须跟我一起选陈冉。”
陆升没理他。
薛恩冷笑：“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而且，月考结束后，我还会给你一大笔补偿。”
陆升嘴角往下压了压，散淡地瞥了他一眼，眸光森冷，仿佛很不耐烦跟他说话：“并不是别人给你选项你就一定要选。”
薛恩斜眼看他：“那你说要怎么办？”
怪物开始倒数五个数，再不做出决定，它就把两个人头顶的藤蔓都弄断。
陈冉冉小脸一白，紧紧闭上眼，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挣扎，实际上心里噼里啪啦盘算个不停——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就算关系一般，薛恩也肯定会选自己。
至于陆升，就不好说了。
一个是从偏远星球携手走出来的旧友，一个有好感的高契合度对象，无论选谁都不合适。
如果陆升选乔里，那陈冉冉正好借此机会大闹一场，顺便收敛一下自己对陆升那突如其来却又控制不住的好感。
陈冉冉这个人，说他喜欢自找麻烦也好，说他爱和自己作对也罢，总之，他绝不会和一个放弃他的人再有任何纠葛。
如果选的不是乔里……
陈冉冉承认有一瞬间被这个假设场景取悦到。
就算选他也不行，感情是世间最脆弱最难以捉摸的东西，接下来的日子，乔里多搞点小动作，陈冉冉再在言行举止中稍加些刻意的引导，同样可以达成BE结局。
陆升无论怎么选，都是死局。
想出这么妙的点子，陈冉冉觉得此时他应该得意地笑一笑，可是脸上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摆脱Omega的命运不是他一直期盼的吗？
陈冉冉面无表情地把心底的情绪压得更深，睁开眼，听到对面遥遥传来一句话。
“我们决定好了。”
陆升淡淡开口，声音不疾不徐，仿佛自带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人鱼嘶声问：“选谁？”
陆升脸上露出些不忍：“你过来些，我单独告诉你，我怕他们听了会难过。”
人鱼歪着脑袋想了想，晃着尾鳍缓缓靠近，它留了个心眼，在距离岸边数米远的位置停下，就算这两个人掏出之前陈冉冉用的那种小巧却威力巨大的武器，它也来得及逃走。
“说吧。”
陆升垂眸注视着水下，硕大的黑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他蹙了蹙眉，眼神黑沉，似乎做下了某个决定。
陈冉冉隐约猜出陆升想要做什么，脱口而出：“喂，不行，你打不过……它！”
他说完才意识到一件事，对Alpha不能说不行。
陆升往陈冉冉这边看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一跃，如一把尖刀扎向水中。
砰的一声，众人看着这一幕均是瞠目结舌，这池温泉看着并不算太宽，却深不见底，水下黑乎乎的，看着十分不详。
不待水面平静下来，忽然有气泡连绵不断地涌出，水花震来震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涌。
薛恩嘟囔了一句就他能耐，趁机爬上树，顺着藤蔓把两人拉上来。
陈冉冉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湛蓝的眼睛雾蒙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恩跟在他身后，绷着脸不满地说：“对待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个态度？”
陈冉冉正烦着，梗着脖子怼他：“那你报警抓我。”
“……”薛恩撇了撇嘴，目光落到乔里身上时，瞬间变得凉飕飕的。
薛小公爵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脸，似笑非笑：“乔里是吧？我记住你了。”
乔里瑟缩了下肩膀，眼眶微红地看着他，支支吾吾地解释：“对、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薛恩厌恶地皱眉：“别拿这张脸对着我，有工夫哭，你不如先去照照镜子。”
乔里下意识摸了一下脸，摸到一手黑泥，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他把这笔账记在了陈冉冉头上。
——陈冉冉明明看见了，却不告诉他，就是想故意让他出丑！
*
三人在岸边站了许久，温泉才渐渐平息。
忽然，一只苍白嶙峋的手自水下探出来。
是陆升……还是那个怪物？
薛恩往前走了两步，把陈冉冉挡在身后。
下一秒，一张白皙英俊的脸破水而出，水珠顺着颌骨流到下巴上，胸前微微起伏，就连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也比平时要浓烈许多。
薛恩松了口气，弯腰拉了他一把：“那个怪物呢？”
陆升目光逡巡，看到陈冉冉无大碍后才收回目光：“跑了。”
薛恩立刻勾着嘴角冷嘲热讽：“呵，话说得那么狂，还以为你多大本事呢，早知道不如让我下水。”
“你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应该没跑远。”陆升说。
薛恩：“……”可恶！
乔里忽然嘴里发出一声惊呼：“阿升，你受伤了！”
青年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几处血淋淋的伤痕，鲜血滴滴答答，每走一步，身后留下一个血脚印。
“没事。”陆升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补上一句，“它伤得更重。”
好像在向某人证明些什么。
陈冉冉咳了一声，拿出地图，自然而然地接过团队指挥的位置。
“时间不早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吧。”
乔里面色有些迟疑：“那阿升的伤怎么办？”
陈冉冉头也不抬地从折叠袋里掏出止血药，丢过去：“还能怎么办，包一下啊，不然等着吸引野兽吗。”
乔里抿了抿唇，十分体贴地靠过来：“阿升，我来帮你上药吧，你的手不方便。”
“不用。”陆升咬开密封盖，凭着感觉往手臂和后背倒去。
陈冉冉给他的是宫廷特效药，见效很快，相对的对伤口的刺激性也十分强。
陆升愣是眉头都没动一下。
倒是一旁的乔里呜呜咽咽，眼泪流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他。
陈冉冉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得很，独自走到岸边，把身上最后几枚金币一股脑地丢进水里。
“你干什么？”薛恩狐疑地看着他。
陈冉冉没好气地说：“没见过许愿池？”
陈冉冉忽然想起了什么，勾起嘴角，难得朝薛恩露出温和的笑容，“你身上带了宝石或者金币吗，来来来，我们一起许愿啊，听说越贵重的越灵验。”
薛恩不屑地嘁了一声：“什么许愿池，你当我是小孩子。”
陈冉冉挑起眼角看他，慢吞吞地说：“那你敢不敢和我比赛打水漂？”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在挑衅我吗？”
五分钟后，薛恩脸色涨红地揪着衣服领口。
——他的扣子是专门定制的镶金宝石款式，刚刚输急了眼，已经全部扔进了池水里。
陈冉冉想了想，觉得应该够人鱼的医疗费了，懒洋洋哼着歌转身：“无敌是多么寂寞~”
等他们走后，一枚刻着金色鸢尾花图案的货币从池塘里飞出来，顺着土堆骨碌碌滚落。
*
天色渐黑，夜晚的黑森林比白天还要危险一百倍，陈冉冉领着其他人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被茂密的灌木丛挡得严严实实。
山洞的前任主人是一头灰熊，如今已经变成血淋淋的肉块，放在火堆上烤。
温暖的篝火噼啪燃烧着，闪烁的火光在每个人瞳孔里跳动。
陈冉冉托着脸环视四周。
一个桀骜不驯的机甲单兵，一只沉默寡言的虫族混血，还有一朵人设岌岌可危的小白花。
队伍不好带啊……
陈冉冉上上下下地打量正在往烤肉上抹调料的乔里，看得他毛骨悚然。
“怎、怎么了？”
陈冉冉亲切问候：“我记得你们学院的任务是收集植物？”
乔里谨慎点头。
“这样，我们先帮你完成任务，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薛恩轻哼一声，没说话。
坐在洞口的陆升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眸子没有情绪，“没有。”
乔里心里更慌了，略作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我们是队友嘛。”陈冉冉坐近一些，笑道，“你帮我，我帮你，感情才能长久。”
乔里：“……”你妈的，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接下来几天，一行人不紧不慢地朝终点前进。
因为时不时要停下来收集菊科植物，他们逐渐偏离了路线，一路上没碰到其他同学或者拦截者。
离月考截止时间只剩下一半了，机甲学院的三个人全都不慌不忙。
反倒是乔里，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十分憔悴。
他小心翼翼地挖出一丛开着白花的灌木，放进标号100的盒子里，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陈冉冉问他：“集齐了？”
乔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点点头。
陈冉冉笑容更加灿烂了。
“大家都是小队的一份子，现在该轮到你帮帮我们了。”
*
森林里所有学生的一举一动，已经通过提前安装好的微型监控，实时反馈到据点的大屏幕上。
一位教官抱着手臂笑了一声：“这几个学生心态真的稳啊，时间都过半了，还在起点周边打晃。”
托曼冷冷地瞥了一眼屏幕：“学生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们只负责在成绩栏标上最终成绩。”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
陈冉冉机甲课上的表现，给了所有人一个很大的惊喜，也包括托曼。
托曼在课上打压陈冉冉，其实也抱着磨炼他的心态——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打压都扛不住，更别提上战场。
或许，自己不该对他抱有期待的，毕竟不是所有Omega都能承受住兰斯当初吃过的苦。
托曼沉默着把视角切换到拦截者那边。
噗哧——
森林某处，拦截者256号一刀割开猎物的喉管，温热的鲜血混合着雨水溅了他半身。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
自从看见那条人鱼后，就好像撞邪了一样，偌大的森林，愣是再也没碰到半个新生。
256号低头数了一下积分牌，表情更郁闷了。
啧，今年又要被狠狠嘲笑了。
他正要加快速度朝终点圈赶去，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
256号眉梢微动，立刻扭头看过去。
这个方向……
他狞笑着吹了个口哨，看来有菜鸟踩到了他设下的陷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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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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