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紧的木门发出吱呀轻响,扶灼半靠在门后,如瀑般的青丝垂落在他的手背,有些痒。
但此刻的扶灼却无暇顾及。
门一合上,先前压抑在身体中的不适仿佛被按下开关般接连涌了出来。他微微抬起下颌,费力平复着越发急促的呼吸。
眼前逐渐不能视物,偏偏系统也在此刻没了声息,扶灼按着胸口,凭借着这两日的记忆跌跌撞撞地床边摸去,最终在触到掌下柔软的被褥时脱力倒了下去。
耳边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嗡鸣,虽不严重却也扰得人无法安生,扶灼眉心紧蹙,只能抬手捂住一边的耳朵兀自忍受着。
恍惚间,他听见系统略显慌乱的电子音在耳畔断断续续地响起:
【异常......】
【失去......回......】
来不及捕捉,扶灼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直到第二日,铁牛焦急的声音才将他唤醒:“先生?先生?”
扶灼将遮在眼前的手肘移去,发觉天色已大亮。
眼前的设施陈旧又熟悉,他还处在华师的梦境里。
扶灼抿了抿唇,按住额角缓过一阵熟悉的晕眩。
等那阵敲门声越发急躁,扶灼眼前的黑雾才逐渐散开,他起身走到那扇直晃的门前,五指用力,将门轻轻推开。
门后的铁牛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焦急之色如雾般散去,只是黑沉沉的眸子里还透着些藏不住的担忧,“先生,今日该去村口学堂了。”他上上下下将扶灼仔细打量了一边,眸中忧心之色不减,“要是您身子还不舒服,俺就去回了那群......”
身体上的大半不适似乎被留在昨夜。扶灼轻轻摇了摇头,拿起了浸在温水中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华师。
他今天倒是换了身衣裳。虽然粗布上仍然打着不少破旧的补丁,但样式却比两日来穿着做工的那件要新一些。
视线转至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铁牛,扶灼轻声开口:“你且去准备着吧。”
铁牛急急地应了一声,“那俺去把您坐的羊车赶来!”
扶灼拧帕子的手一顿。
来这也有几日光阴,他却从不知系统还给自己安排了辆羊车。
莫非是......
扶灼眉心轻拧,立刻扫了眼商城面板,在确认积分一个子儿都没少后才稍稍放下心。
还好还好,他没疼昏了头。
出神间,手中白帕已被人接过挂好。扶灼视线一转,便见手握木梳的华师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仔细又轻柔地替他梳着那头如缎子般光滑柔软的发。
扶灼穿书以来早被伺候惯了,对他突如其来的近身也没太大反应,自然而然地让华师手脚轻些后便继续分神想自己的事,反倒是后者时不时偷偷瞥他一眼,只觉扶灼这张被温水烘出一点淡红的脸实在是生动又漂亮。
而不知他心中所想的扶灼正在脑海中同系统交流:【昨夜怎么回事?】
系统正因无法及时帮到他而满心愧疚,此刻也是低低地闪着灯,充满歉意地回答他:【按照还魂草的效用,宿主在梦中待两日已是极限。但昨晚空间突然出现异常,所以......您可能需要在梦境中多停留几日了。】
系统顿了顿,又继续补充:【我会向主系统递交申请,让宿主在梦中获得的积分以双倍发出。】
扶灼嗯了一声,并不着急。
左右梦境内外都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任务对象,而眼下周遭的环境虽不如外头舒适便捷,但好歹也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仆从伺候自己,也算不错。
“那羊车呢,”扶灼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先前铁牛离开的方向,“是怎么来的?”
系统滴滴两声,似乎也无法对此给出答案,最终只得小心翼翼地说:【不排除华师本人心绪混乱,对周遭事物造成微弱影响的可能。】
扶灼掀起眼皮,漂亮的眉眼中闪过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不过既然天降便利,他也懒得再去追根溯源,只随手撩了撩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淡淡道:“但愿不会向我收取额外的价钱。”
说话间,车轮滚动的声音与短促的咩咩声一同传了过来,扶灼微微偏头,看见了铁牛兴奋的脸:“先生,俺把羊车赶来了!”
而华师也在他身后低声开口:“先生,发束好了。”
扶灼抬手摸了摸发簪,触手是熟悉的冰凉。他微微蹙眉,随手拿起一旁的铜镜一照,正是昨晚自己随手丢给华师的那支玉簪。
再仔细一看,后者右手空空,只左手上抓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和一根破破烂烂的毛笔。
像是预备着用这几样破东西练字似的。
华师察觉到他的视线,低着头把手中几样少得可怜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扶灼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径直起身上了羊车。
——————
“先生来了!”
“先生!”
扶灼刚从羊车上下来,学堂里几个孩童就兴冲冲地迎了过去,缠着他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扶灼并不喜欢也不擅长同这群半大的小孩打交道,只朝他们点点头算作招呼。
好在栓好羊的铁牛很快赶了过来,只见他冷着那张棺材脸往扶灼身旁一站,立刻就将那群小孩吓退了好几步。
耳边清净许多,扶灼脸色也好看不少。他从铁牛手中接过从屋舍里带来的几本书,转过身看了眼默默跟在身后的华师。
而后,他扫了眼屋内过分简单的陈设,淡声开口:“都进去坐着。”
在系统传输的背景资料里,学堂是村长张罗几个村民共同搭建起来的。
说是学堂,其实更像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冬冷夏热的草舍,在里头坐着并不舒坦,加之所收的学费也不便宜,一来二去间,学生便填不满这间窄窄的平房了。
扶灼缓步走至最前方,垂眸翻了几页书,就照着书中知识简单地讲起了课。
系统生怕他累着冷着,偷偷换了道具给扶灼放大了声音,又给他起了堆看不见的炭火。
等到扶灼将课本放下,嗓子不疼,身上也不冷,便好心情地让几个学生拿出宣纸,开始教他们练几个常用字。
有凶神恶煞的铁牛站在一旁,几个小孩即便再喜欢扶灼也不敢说话,都老老实实地低头写着,时不时甩甩手,借着沾墨的空隙偷偷看扶灼一眼。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到了,扶灼才转身走到一旁,将几本书重新装进了包袱。在抬头时,见华师抬起一张脸,举着手直勾勾地看着他,“先生。”
此时的华师虽然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但年岁上也依旧比那群孩童大了几轮,他和他们说不上话,只一个人远远坐在角落里。
扶灼同他对视片刻,抬步走了过去,垂眸扫了眼草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除开那几个自己先前示范过的常用字外,写的都是他的新名字。
虽字迹依旧潦草,但比起那晚在沙地中的鬼画符,已经好了许多。
扶灼对他可见的进步还算满意,便问:“怎么?”
华师抬起头,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先生的名字......是怎么个写法?”
这话一出,几个低头练字的小孩也纷纷抬起头,但碍于一旁还站着个凶神恶煞的铁牛,便都不敢出声,只竖起耳朵凝神听着。
扶灼从他手中接过那支笔——上头不知是羊毫还是狼毫的东西几乎掉了个干净,但经那只骨感修长的手一握,寥寥数笔却依旧有形漂亮。
手腕一压,扶灼将笔放下,抬步离去。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天。
三日来,扶灼上午授课,下午便坐着羊车回屋舍休息,时不时还能吃上一口铁牛从河里捉来的大肥鱼,日子也过得还算舒坦。
虽然入夜后身上的不适与日俱增,但扶灼素来能忍痛,很快便在一阵又一阵的冷汗中习惯了愈发强烈的不适。
唯一让人有些无奈的,便是华师面板上的数值。
那仇恨与提防值都是涨涨停停的,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即便如此,扶灼也不十分着急——毕竟在这梦中他只需面对华师这一个硬茬子,远比梦外清闲自在。
可皇帝不急系统急。
眼看扶灼如往常般在晚霞下将二人打发了回去,系统立刻开口道:【宿主,你在华师梦中待的时间久得有些不寻常,恐怕会影响到你在梦外的身体状况。】
系统的眼灯变红,这是它入夜前能量枯竭的前兆,【......我会尽快带你离开。】
扶灼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着凝固在天边的、漂亮到有些不真实的云霞。
而后,他的视线短暂地掠过了院落里的大树。
铁牛在临走前将两只拉车的羊拴在树下,既是为了方便它们吃草,也动了些让它们陪着扶灼的念头,然而此刻,那两只羊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般没有任何动静。
有风吹过,带来一阵花香。扶灼蹲下/身,碰了碰不知何时开在树下的、没有名字的野花。
“我说不上来是谁,也许是穿书局,也许是你提过的主系统,”他轻轻捻了捻指腹间的花瓣,触感微硬,仿若现世中廉价的塑料片,“但我能感觉到......”
有东西想把我留在这里。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胸口便是一阵绞痛。
系统察觉到他的不适,急得眼灯都比方才亮了几十瓦,顶着快速衰退的能量断断续续地为他止痛:【宿主......】
扶灼勉强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回了房,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中忍过一阵又一阵自心口传来的疼痛。
他痛得越厉害,窗外的风声便越凌厉,似乎要透过这层薄薄的窗户,将他的灵魂彻底吹散在天地之间。
等到天色擦黑,伏在桌上的扶灼已是冷汗岑岑,忽明忽暗间,他能感受到能量几近衰竭的系统正努力撕裂空间带他出梦,但却无济于事。
因阵阵钝痛冒出的冷汗很快打湿了背脊,夜风一吹便更显寒凉。扶灼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而后在阵阵寒风中看向那扇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窗。
他偏着头,被冷汗濡湿的修长脖颈沐浴在烛光下,就像是一块被水洗过的美玉,显得格外脆弱易碎。
时间流逝,窗外温度骤然降低,自外而内吹入的寒风冷得能带走身上所有温度。但扶灼依旧安静地伏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在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保持清醒。
终于,天边层叠的乌云散去,月光如常洒落在窗外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上,却不显半分柔和。
扶灼抬起被冷汗浸得湿润的眼睫,费力地看向那棵月下的大树。
眼前因剧痛而模糊,扶灼却能清晰地看清大树上的每一根树干、每一片静止在枝丫间的透着银光色的绿叶。
月光下,那棵大树似乎也长出了一双眼,透过那扇小而薄的窗户,静静地同屋内虚弱的他对视。
这一奇怪的念头冒出后,扶灼顿觉身上绵密的痛感如潮水般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越发浓厚的、无法抗拒的疲倦。
他似乎又要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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