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灼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也许是在外头吹风太过的缘故,他睡得也始终不大安稳,被头疼磨得将醒未醒之时,窜入鼻腔的烟味道又让他按着胸口呛咳了数声。
耳边人声嗡鸣,扶灼的身形也因剧烈的咳嗽而略有不稳,几乎就要往床下栽去时。
好在有只大手将他及时扶住,“陛下!”
这声音他不常听到,却并不陌生。
扶灼浑身虚软,连卷翘的睫毛都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发着颤,“从南......怎么回事?”
从南一字一句,语调沙哑,说得也极为辛苦,“匈......奴突袭。陛下,走。”
营帐外的厮杀声不绝于耳,空气中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与焦燃味,扶灼摁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在兵器刺入□□的闷响声中被紧急带离了营帐。
肺腑隐隐发痛,心脏也并不安宁,扶灼在一阵又一阵的耳鸣声中勉强抬头,攥着从南衣衫的手指也因糟糕的身体状况而发着白,“营中情形如何?”
从南身上的气息是从未有过的冷,他低头,将先前匆忙披在扶灼身上的狐裘又拢紧了些,半扶半抱地托着他坐上被紧急拉来的骏马,“匈奴来势汹汹,狄家正在奋力抵挡。陛下,奴才先带您去山后暂避。”
骏马扬蹄,迎面吹来的风也像是淬了冰,扶灼虽身裹狐裘,又被身后的从南紧紧护在怀中,却仍然觉得遍体发寒。
他强撑着看了眼系统面板上自己不大乐观的健康数值,将低而急的咳嗽隐忍在了喉里。
【是先前吹了风?】察觉到扶灼正在发抖,系统也跟着乱了分寸,【宿主,紧急情况下,您可以选择贷......】
“北疆将士只是措手不及,狄家素来训兵有方,不会大败。”扶灼眼皮发沉,也没精力再对自己的病因去追根溯源,他紧紧捂着已失了大半血色的唇瓣,再次发出几声细细的咳喘。
“若有意外,”即便是在脑海中,他也表达得断断续续,极为辛苦,“及时把萧樟的信物......给我。”
系统的眼灯飞快闪烁个不停,扶灼却没了再同它交流的精力,过度虚弱的身体虽让他咳嗽稍停,身子却在颠簸间缓慢软了下去。
他再次伸手捉住从南的衣襟,声音也逐渐微弱下去,“别跑太远,我撑不住。”
脑中那根强撑的弦随着话音断去,黑雾逐渐弥漫,扶灼只能感受到一只粗粝的大手贴在额前,正隐隐地发着颤。
昏沉间,他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奴才明白。”
如扶灼所言,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并没持续太久。
狄罡到底征战沙场多年,对敌经验极为丰富,一个时辰内,袭入营帐的匈奴或被就地正法,或被当场捕获,只余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军营前暂行打扫、清点亡者。
等到扶灼被精锐部队接回时,营帐外已恢复往日的宁静,马蹄之下只余被鲜血浸染的污雪,和一股又一股带着冷寒直冲鼻腔的浓浓腥气。
从南将半失去意识的人半扶在怀中,再次开口:“陛下,军医。”
扶灼滚烫的额温被寒风几度吹冷,他眨眨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回应道:“嗯。”
从南皱眉俯身,抄起他的膝弯,稳稳将他抱了起来。
很轻。
即便被厚厚的狐裘包裹着,依旧轻得不行。
体位的骤然变化让扶灼眼前再次发起了晕,他从喉中溢出一声不适的闷哼,细白的指头无力地攥着从南胸口处冷硬的布料,难受得眼圈都隐约发红。
他轻轻动了动不剩多少血色的唇瓣,双眼也逐渐失去焦距,重复了声:“军医?”
声音很轻,好像月光都能使之融化。
从南将人稳稳放至榻上,又往他的腰侧和足边放了好几个新烧好的汤婆子,自己则拿过被热水浸湿的手帕,不停地替他敷着那双不剩多少温度的手,“陛下,马上就到了。”
从南语调低沉沙哑,高烧不退的扶灼脑中钝痛,耳畔也嗡鸣个不停,实在听不清楚。
他没再费神,索性抽出一只手伸进被窝,虚虚地握了握,直到触到掌中突然多出的、带着冰凉的异物才卸了力气。
心一安,眼前便逐渐不能视物。扶灼微垂的长睫虚弱地颤了几下,只能感觉到几根手指轻轻抵在他腕间,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他听不清楚的话。
与外界的交流逐渐模糊前,脑中声音反而清晰起来,扶灼看见系统的眼灯迟缓地闪了两下,对他说:【宿主。】
但他没有力气再去回应什么,只是下意识将手中发带攥紧了些。
熟悉的晕眩来临前,系统的声音似乎与耳边兵士的禀告重叠在了一起:
【狄子澄死了。】
“狄将军......阵亡了。”
等扶灼意识回笼时,眼前场景再次随之变化。
入目的布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除开胸口一阵较难忍受的闷痛外,这次梦中所处境地,已然算是不错。
扶灼支起身子,脑中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狄子澄阵亡的消息,但骤然的动作又让胸口处的绞痛成倍增长,令他再无暇顾及其他。
手轻搭在额前,扶灼垂眸唤出了系统,“怎么回事?”
【梦中时间推至半年后,萧樟已成当朝太子。】系统简单梳理了一遍时间线,【宿主,虽然离您上次中箭已过去半年,但当时情况凶险,您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旧伤,所以......】
“知道了。”扶灼恹恹将手拿开,转而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吃力地伏在了床边。
纱帐之外似乎还站着几个背身而立的侍女,但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用尽了他身上大半力气,眼下莫说下床,就连开口唤人的力气都没有。
扶灼蹙眉忍过一阵晕眩,看向床边小桌上插着花的白瓷小瓶。
近乎无力的五指无法抓物,他只得像猫推东西般,用手掌一点一点地将瓷瓶往旁推去。
啪嗒一声,夹着花枝与水珠的瓷片碎裂在地。
被惊动的侍女立刻小跑着过来,等对上他那双清明的眼眸后,侍女脸上的欣喜当即多得藏不住,“贵人醒了,我这就去禀告殿下!”
侍女大步跑开,扶灼喉间痒意却被她带起的一阵风再次激出。
等人跑远,他才抬起被冷汗浸湿的长睫,连声咳嗽起来。
但他到底陈伤未愈。即便这阵咳意来得猛烈,胸口处那阵强烈到难以忽略的痛感也分走了他身上大半气力。
心脏与胸肺处的痛感正随着呼吸而不断浮沉,扶灼苍白纤细的手指抓住胸口衣料,将虚弱的身躯伏在床榻前,忍受着一波又一波无法控制的痛意与痉挛。
系统对此很是着急,当即动用修复功能对他暂行医治,察觉到胸口处密密麻麻的疼意略有好转,扶灼抬起早已被冷汗浸湿的纤长睫羽,吐出冰冷的几个字:“不许帮......”
他似乎连完整说完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漂亮的眉毛一拧,再次咳喘起来。
终于,痉挛的胃腹带来一阵呕意,扶灼单薄的身子一挺,自唇边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眼前发黑,长睫也被额前的冷汗打湿,扶灼索性闭了双眼,伏在床边无声地干呕起来。
但他滴水未尽,自然也吐不出任何东西,等干呕的力气都没有后,扶灼才脱力般倒了回去,缓慢睁开视线模糊的双眼。
身前横了一双过分粗粝的大手。
人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
扶灼眯了眯眼,在不断的耳鸣声中打量着眼前的萧樟。
萧樟比在树林中健壮不少,唯独那双发红的眼与从前一般无二。
此刻见扶灼不再干呕,他才将手移至身前人仍在颤抖的清瘦背脊,略生疏地抚了几下。
“......太医就在外头,我让他们再给你号号脉。”
方才急促的咳喘将扶灼身上精神消耗大半,他索性半靠在身后那只有力的臂膀上,任由对方将自己重新裹进了被窝里。
很快,门口候着的医官赶来,跪坐在一旁替他把起了脉,“人醒了便好。只是这几日也得小心养着,切记不要......”
扶灼虽精神不佳,但胸口处的闷痛始却无法让他安睡过去,他掀起沉重的眼皮,并没理会耳边太医催眠般的叮嘱,只将目光转向一旁听得认真的萧樟,问道:“虎子呢?”
“城中饥荒虽稍有好转,但收成依然算不上好,”萧樟屏退了左右,又将先前从侍女手中接过的手炉放置在扶灼的腰腹处,情绪似乎也逐渐平复下来,“我照旧派他去山中狩猎,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农田影响了收成,”扶灼抬眸,看了眼他略深沉的神色,“被殿下射中前,我曾暂住在城中包大夫的医馆中,与他共同调制了支药剂,效果还算不错。殿下若有需要,或可一试。”
“......我会找到办法,你不必为此忧心。”萧樟掖被角的动作有一瞬停滞,他直起身,“你先好好歇息养伤,晚些太医会送汤药来。”
扶灼眯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说话。
见人走远,系统才再次为他治疗胸口的闷痛,【宿主兑换的药剂救了城中大半农田,他还不信?】
“萧樟并非不信眼前事实,”胸口闷痛稍减,扶灼倚靠着腰后软枕,语气淡淡,“只是不信我。”
系统沉默片刻,【您打算怎么办?如果要先取得他的信任,那我们暂时恐怕......】
扶灼唇角轻勾,并不十分在意,“我从不认为他会信任我,自然也不会在这方面耗费时间。”
“若至绝境,梦外的萧樟或许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能力。”他点开系统商城,浅色瞳孔里的微光终于在按下兑换键的那一瞬彻底变冷。
惊雷刺破云霞,原本晴朗的天顷刻间乌云密布,不多时,狂风卷起如注暴雨,将天地万物都湿了个彻底。
胸口处旧伤的痛意随着骤然阴冷下来的天再次翻涌,扶灼望向窗外的双眼却明亮似星,他甚至悠然支起下颌,任由窗外刮来的寒风将自己未束的乌发吹得凌乱。
眼尾那片因咳喘而起的淡红并未完全消去,却丝毫不显狼狈。
理了理被吹乱的发丝,扶灼继续说了下去,“但眼下,他远没那本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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