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湛心里打着鼓,面上却维持着镇定,依着昨日的记忆和感觉,踩镫、翻身。许是今日准备充分,又或是被谢戈白的目光盯着激发了潜能,动作比昨日竟还流畅了几分,稳稳落在马鞍上。
谢戈白眼中闪过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归于平静。他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马,动作矫健流畅,充满力量感。
“跟着。”他丢下两个字,便一抖缰绳,黑马小跑起来。
齐湛连忙催动坐骑跟上。他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努力回忆着原主骑马时的姿态,控制着缰绳,尽量让身体随着马匹的节奏自然起伏。
谢戈白并没有刻意加速,只是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在马场上慢跑。他的目光时而扫过前方的路,时而状似无意地瞥向身侧的齐湛。
齐湛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能感觉到谢戈白审视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好在原主的肌肉记忆似乎还在,基础的骑乘并无大碍,只是细微的操控仍显得有些生硬,不似谢戈白那般人马合一,浑然天成。
跑了两圈,谢戈白不知道怎么打开话题,他也没与女孩相处过,她又不开口,谢戈白还很喜欢听她说话,那声音雌雄莫辩,很是悦耳。他没话找话瞎聊:“听闻宫中女子善舞,不料骑术也尚可。”
齐湛心下一紧,知道试探来了。他稳住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妾身只是粗通,让将军见笑了。”
谢戈白不置可否,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跟上。”
齐湛暗叫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催马加速。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地面的景物飞速后退,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能拼命回忆昨日罗恕的指导和身体那点残存的本能,勉强维持不掉队。
谢戈白似乎有意试探,速度越来越快,甚至突然做了一个简单的迂回变向。齐湛手忙脚乱地拉扯缰绳,身体猛地一晃,险险稳住,惊出一身冷汗。他能感觉到谢戈白的目光再次扫来,带着探究。
齐湛由于心虚,如惊弓之鸟,什么眼神对他来说都是试探,毕竟他做贼心虚。完全没想到这是谢戈白脑回路不对的耍帅泡妞,知道了他怕不是要骂娘。
什么傻狗啊这是!
就在齐湛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即将上演马术穿帮现场时,谢戈白却勒慢了马速。
前方马场边缘,陆驯正站在那里,似乎有事禀报。
谢戈白策马过去,齐湛松了口气,连忙控制着有些焦躁的马匹慢下来,跟在后面,只觉得手臂都有些发软。
陆驯看了一眼马背上面色微白、气息稍促的齐湛,对谢戈白低声道:“将军,魏国那边有消息传来。”
谢戈白眉头微蹙,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齐湛,目光深沉难辨,最终只淡淡道:“今日到此为止,姑娘自便,如果累了,我让罗恕护姑娘回去。”
说完,便与陆驯一同策马离开了马场,似乎魏国的消息更为紧要。
齐湛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几乎虚脱般地伏在了马背上,大口喘着气。
好险,又混过去一次。
齐湛觉得谢戈白的疑心果然没消,这次骑马虽然过程惊险,但总算有惊无险。
只是这样的试探,下次还会有什么?他还能侥幸过关几次?
齐湛望着空旷的马场,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谢戈白就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睁开锐利的眼睛,将他这只假冒的猎物撕碎。
他必须更快地找到出路才行。
——
谢戈白与陆驯走后,宫内的议事偏殿中,气氛却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
从窗纸缝隙里洒进来的阳光,映照着谢戈白冰冷如铁的侧脸和陆驯焦急而不解的神情。
“将军!此时撤离,无异于将大半齐地拱手让与魏国!我们浴血奋战才打到此地,将士们的血岂不白流?”
陆驯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他极力压抑着,却仍透出强烈的不甘。有没搞错,他计划都到尾声了,战争要打起来了,这人却不上套了要撤,他成什么了?
谢戈白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树影婆娑,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魏军先锋已过睢水,距此不过三日路程。老齐王献城求援,魏国此次出兵名正言顺,势头正盛。我们兵力不足,战线过长,粮草亦难以为继。若被困在临淄,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可是将军!”陆驯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临淄城高池深,足以据守!只要拖上一两个月,楚地援军必至……”
“然后呢?”谢戈白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割向陆驯,“就算援军到了,与魏军在齐地僵持、消耗?让西边的周、北边的燕坐收渔利?陆驯,你看清楚!这天下不是只有齐周楚!我们吞不下整个齐国,能拿下江淮富庶之地,已是此番最大的战果!贪多嚼不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隐隐的怒火。连日追击老齐王未果,反被其摆了一道,引来魏国干涉,这已让他心中郁愤难平。此刻陆驯的质疑,更像是在挑战他身为主帅的权威和判断。
陆驯被谢戈白的气势所慑,嘴唇动了动,却仍坚持道:“但,但就这样走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将士?这不是白白为魏做了嫁衣?”
谢戈白嗤笑一声,笑容里满是冷峭,“你以为我愿意做这嫁衣?战局瞬息万变,为将者当知进退!死守一座孤城,赌上全军性命,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我要为追随我的楚人负责。”
他走到案前,在粗糙的军事地图上,指向淮水一线:“退回这里,依托江水,消化已占之地,休养生息,方是上策!魏国得了临淄又如何?齐地遗民岂会真心归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赶走了一头狼,却引来了一只虎!届时,内乱自生!”
陆驯看着地图,又看向谢戈白眼中不容动摇的决绝,知道再争无益。他了解谢戈白,一旦做出决定,便绝不会回头。他重重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无奈:“撤离仓促,那位‘宸妃’娘娘如何处置?带上她,恐拖慢行程,也恐生变故……”
提到齐湛,谢戈白的眼神微妙地闪烁了一下,想起方才马场上那道看似柔弱却意外坚韧的身影。他沉默片刻,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她不是宸妃,她是楚国公主,自然要回楚地,陆驯,我的军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就生变故。”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陆驯都服了,他卧底这么多年,还没另一个细作成功,这找谁说理去?
这个女子就是为了让你生变故来的!陆驯忍了又忍,才没骂出口,他欲拂袖而去。
“去安排撤离事宜吧,动作要快,明天天亮前必须开拔。”谢戈白最后下令,声音斩钉截铁,结束了这场带着火药味的商议。
陆驯只得领命,转身大步离去,背影透着几分沉重。
谢戈白独自留在殿中,眉头紧锁,撤离的决定他并不后悔,但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脱离了掌控的预感,却悄然浮上心头。
——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当夜,王宫内气氛明显不同以往。脚步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比平日嘈杂许多,火把将宫墙映得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即将开拔的肃杀之气。
齐湛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让福安悄悄去打探,福安回来后,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外面乱糟糟的,都在收拾东西,听、听那些人议论,好像,好像是要拔营了!”
拔营?谢戈白要撤了?
齐湛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是了,谢戈白白日匆忙离去,定是接到了紧急军情。老齐王投靠魏国,引来了恶狼,谢戈白虽强,但兵力有限,深入齐地本就冒险,如今魏国插手,他若不及时退回楚地巩固战果,恐怕真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军开拔,混乱不堪,正是浑水摸鱼,逃离樊笼的最佳时机!
他强压下激动,脑子飞速运转。怎么跑?往哪跑?谢戈白虽撤,但绝不会对他这个重要人物完全放松看管,尤其是罗恕,很可能还在附近。
“福安,”齐湛眼神锐利起来,低声道,“我们得走,就趁现在。”
福安吓得一哆嗦:“现、现在?殿下,外面都是兵……”
“正因为都是兵,才乱,才好跑!”齐湛打断他,“快去,找两套普通兵卒的衣服来,要快,要隐蔽!”
福安见齐湛神色坚决,知道别无选择,咬咬牙,趁着外面忙乱,悄悄溜了出去。
齐湛则在屋内快速扫视。细软首饰不能多带,惹眼又累赘,只挑了几件最不起眼却价值最高的塞进怀里。他又将桌上剩下的点心和肉干用油纸包了,揣入袖中。
很快,福安抱着两套灰扑扑的旧衣服回来了,气息不稳:“殿下,偷、偷来的……”
“换上!”齐湛二话不说,立刻动手解自己身上的衣裙。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
两人手忙脚乱地换上兵卒的衣服,又将脸上精致的妆容用水洗掉,布巾胡乱擦掉,抓些灰尘稍稍抹暗了肤色和眉眼。齐湛将长发尽量塞进帽子里,压低帽檐。
“听着,福安,”齐湛抓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我们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了。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别回头!”
福安重重点头,嘴唇吓得发白,眼神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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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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