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奚果刚睡着，就被一道冰水浇个透心凉。人都给浇痿了！
紧接着他想起自己现在不是人，而是颗说不了话的人参果。
冰水顺着果子的根蒂滑下，雨帘一般，密密匝匝地滑到底部，然后滴答滴答落到满是落叶的地面。
此时奚果的感觉就像在寒冬腊月跳进河里洗了个澡。
冷，非常冷。
他记得很清楚，加完班凌晨回到家，准备冲凉，心脏突然疼得厉害，随即眼前一黑，等他再有意识时，已经莫名其妙穿成仙界最后一颗人参果。
然后在这不眠不休待了两天，好不容易睡着却还被浇了一盆冷水。
回忆着自己的处境，疲惫的奚果再度打量眼前的景色，他现在位于飘在空中的蓬莱岛上。
此地仙雾缭绕，万木郁郁葱葱。
葳蕤的人参果树挺立其间，亭亭如盖，占地半个瑰丽仙岛，古老而神秘。树上碧绿的叶子泛着灵光，风一吹便似漫天群星闪烁，如梦似幻。
但令奚果费解的是，树上只有他这么一颗人参果。别的都已经成熟被吃了？还是人参果树一次只长一颗果子？
那岂不十八路神仙都嘴馋觊觎他这唯一一颗人参果？
换句话说，他虽然珍贵却也危险得很呐！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个给他浇灌冰水的仙人出现在奚果的视野里。
那是蓬莱仙岛岛主悬壶仙翁，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手拄木杖，杖头挂着一个药葫芦。
他每天都会带两个小徒弟悉心照料人参果，不只是浇灵泉，这么茂盛的树上哪怕有一只小虫子，都会被他们捉出来，非常细致周到。
这次奚果被全方位润泽后，看到悬壶仙翁心满意足地从空中落回地面，将装灵泉的木桶和葫芦瓢交给他的徒儿。
两个徒儿中，圆脸的仙使叫南藤，矮个子的仙使叫商枝。
圆脸的南藤指着奚果道：“师尊，这人参果到底什么时候能成熟啊？”
仙翁怅然望向树上唯一一颗碧莹莹的人参果，道：“左右不过十日。”
熟了就要被吃掉！
我不要成熟！
奚果听到这话，有种即将被当街问斩的毛骨悚然感觉。
接着他见南藤往树根处浇了一瓢灵泉，银光闪闪。
这灵泉的效用还真大，浇在根部，奚果长在树枝上都能感觉一阵凉意袭来，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只听南藤又问道：“听说以前人参果树都是一万年结三十颗果子，这回怎么只结了一颗？”
悬壶仙翁望向树上的奚果，一时无言。他也琢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蓬莱仙岛灵气变得稀薄？但他本人没感觉啊。
孤零零挂在树上的奚果被悬壶仙翁看得不自在，心道，你别看我啊，我新来的，更不知道缘由。
另一个徒弟商枝微微指了下人参果树对面的洞穴，神色怯怯，仿佛洞穴里住着能毁天灭地的混世大魔王。
他低声道：“而且这唯一的一颗还要送给那里面的姜暮魔……姜暮神君。”单是提到“姜暮神君”四个字，就让他后背发凉，眸光瑟缩。
还在干活的南藤也露出害怕纠结的神色，但又忍不住小声叨叨：“姜暮神君都与天地同寿了，为何还非要吃人参果？留给仙寿将尽的神仙不好吗？”
闻言，悬壶仙翁将视线从人参果上收回，正色道：“不可妄言姜暮神君！”
南藤和商枝讪讪，撇撇嘴不再多言。
通过这两天他们师徒三人的对话，奚果已经了然自己的命运走向。
大概过个十天左右，他熟了，会被送给仙界大佬——姜暮神君，一口吃下。沦为排泄物，如果神仙也有排泄物的话。
姜暮神君，何许人也？
奚果只听悬壶仙翁说过一句，他是六界中最厉害的神仙，因为不慎走火入魔，也成了最可怕的魔君。好在人参果不仅可以延年益寿，更可以克制邪心，所以每一万年，这位姜暮神君就要吃一颗人参果，才不会屠戮仙界，血洗人间。
听悬壶仙翁说，姜暮神君已经吃了九颗人参果，那他至少已经活了九万年，比悬壶仙翁还老。
挂在树上的奚果心想，那姜暮神君一定是个不修边幅的老头，白头发白胡子炸毛，满脸褶子，龇牙咧嘴，没准还因为入魔，青苗獠牙，三头六臂，指甲又长又黄还硬，极其龌龊可怕。
总之，绝不是个好东西。
奚果心里苦，死了一回，穿到仙界，居然要死在那么个鬼东西的胃里！真是霉运当头啊！
叹息一回，不知道是不是灵泉发挥了效用，奚果现在感觉神清气爽，舒舒然欲展开的样子。
等会！这种感觉不会是要成熟吧？
想什么来什么，很快奚果就听到一声喊叫。
“师尊，您看，人参果的颜色浅淡了很多！”圆脸的南藤惊讶道。
悬壶仙翁眸光一亮：“等人参果变成白色，又泛着淡淡绿光，便会果熟蒂落。到时候就能送去给姜暮神君！”
奚果：！！！
心疼地抱紧自己。
别再变色，别再成熟啦！
好歹挂在树上，能一览无余蓬莱岛的仙景。去了姜暮神君肚子里，就只能化成一团污秽！
奚果一面心里叫苦，一面俯视树底下，见悬壶仙翁走到人参果树对面的洞门口，立定，作了个揖，恭恭敬敬道：“神君，小仙悬壶仙翁叨扰。人参果已熟了一半，再有十天便会成熟，还请神君稍候。”
悬壶仙翁这般郑重，两个仙使南藤和商枝也控背躬身，垂首等候姜暮神君发话。
周遭寂静，连风也止住。
奚果不由得也跟着屏气凝神。
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啊，他现在是颗无声无息的果子，内心戏再多也不会被发现，何须紧张？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小心地观察树下的人。
他们静默良久，洞内却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这下奚果都替这三个人尴尬。他们对姜暮神君毕恭毕敬，如奉天帝，谁知姜暮神君压根不搭理他们。
而且奚果在这两天，从没见姜暮神君出来。
真是个古怪的邪恶老头！
奚果腹诽着，继续观察。
下方的悬壶仙翁脸不红心不跳，想来是习惯了姜暮神君的冷漠，又道：“小仙让徒儿商枝留下守护人参果。神君若有吩咐，只需唤一声。”
他又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退后两步才转过身，准备腾云驾雾离开。
忽然洞内歘地急速飞出一道白光，堪堪击中要留下的商枝。
速度快到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商枝当场鲜血如喷泉一般飚了出来，睁着眼倒了下去，死了。
想是那道白光灵力极强，商枝的血飚得很高，直接溅了一道在奚果身上。
被白光和血光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的奚果：啊啊啊！血！血！杀.人啦！
他从来没亲眼见过杀.人现场，这会儿眼睁睁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突然被杀，滚烫的鲜血还糊了他一脸，“胃里”简直翻江倒海，想吐。
另一位南藤仙使吓得跳开一丈远，脸色大变，震悚道：“商枝！仙尊，商枝死了！神君他为何……”
等南藤看清商枝的原形模样后，神色语气都变得惊讶：“商枝明明是草木成精，修炼成仙，怎么会是一只狐狸？”
悬壶仙翁略略思忖，立马反应过来，连忙走到洞门口，负荆请罪：“是小仙不察，致使妖魔闯入蓬莱仙岛，险些盗走人参果，还请神君宽恕。”
南藤后知后觉，终于明白商枝是被妖魔顶替了！
姜暮神君见都没见“商枝”，居然就能知道他被顶替，而且一发击中！简直厉害到恐怖！回想起不久前还在这说姜暮神君坏话，南藤不由得双腿打颤，噗通跪下。
奚果并没有理会两个仙人那么多的情感，满脑子都是晕血。
能不能来个人给我擦掉身上的血？！！我要洗澡！下场大雨好好冲刷我吧！
鉴于姜暮神君突然上线，暴躁杀人，奚果对这个“吃主”印象愈发糟糕。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尖嘴雷公脸，模样极丑极凶恶。
不仅奚果被姜暮神君的恐怖震慑，悬壶仙翁和弟子南藤也是冷汗涔涔，罚站的罚站，罚跪的罚跪，不敢动弹。
直到双腿发麻，悬壶仙翁终于缓缓开口，请示姜暮神君意见：“神君，那小仙让南藤留下？”
南藤心里一凉，瞪大了眼：！！！
师尊啊，我不想留下！神君太可怕了！
同样心有余悸的奚果仿佛都能听到这个小仙人心里的呐喊。
他忍不住想笑，还真是师慈徒孝。
不过姜暮神君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他就是人参果树最好的守护神，何须其他小神小仙？
“无须。”
洞里终于传出一点声音，是姜暮神君开了金口。
音色冰冷，还带了点腻烦意味，如万里冰河乍然破开一条裂痕。落入耳中，就像冰水浸入，令人寒栗。
奚果在风中凌乱。
这声音，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神仙。
咦，等等，这声音并不是从洞穴那个方向发出来，那姜暮神君在哪？
奚果看到悬壶仙翁和南藤转了个方向，对着人参果树方向道：“是，小仙明白。”若不明白，引发姜暮神君的怒火，后果不堪设想。
奚果低头看向人参果树正底下，隐约可以看到个黑色人影。但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且那人背对着奚果，看不到脸。
目睹悬壶仙翁和南藤恭敬又恐惧的模样，奚果就猜到这个人影一定就是姜暮神君！
奚果努力蹬了蹬，可以看到姜暮神君一身黑衣，衣裳上的金线暗纹在日光下漾出淡淡的金光。
他三千青丝只以一根木簪束住，身材颀长，倒不像个弯腰驼背的老头；但露出来的脖颈极其苍白，不像个活人，这点很符合奚果对他的恐怖想象。
奚果甚至还可以从交错的树叶缝隙间，看到一点姜暮神君笔挺的鼻梁。
姜暮神君再次开口：“还不快滚。”
声音淡淡，却极具威严，听得奚果心惊肉跳。
悬壶仙翁连忙站起来，收拾好“商枝”的尸体，和南藤腾云驾雾而去，双腿仍自酸软。
独留奚果一人在树上。弱小，无助。
求求诸天神佛保佑，姜暮神君千万别靠近我！千万别！
下一秒，姜暮神君腾空而起，飘在奚果面前，垂眸看他。
身为小小人参果的奚果，有种小人国遇见大人国的感觉，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他不敢“呼吸”，更不敢荡秋千似的随风转。
奚果“仰头”，发现姜暮神君的脸蛋极其昳丽，眉眼鼻嘴无一不值得文人墨客洋洋洒洒夸赞数千字。尤其那双眼睛，狭长而俊美，眸子漆黑，看人的时候如一眼深潭，幽幽沉沉。
但他的脸太苍白太干净，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数万年来没见过阳光，像吸血鬼，挺吓人的。
要是此时奚果能化成人形，也万万不敢求饶，没准还会主动跳进姜暮神君的嘴里，因为他的气场能让所有人毫无条件臣服。
姜暮神君盯了半晌，突然伸手握住了奚果。这样一个厉害角色，动作却非常轻巧，不带杀戮气息，但也没有温柔之意，仿佛这种轻巧灵便的感觉是与生俱来的。
被握在宽大手掌心，奚果浑身一紧，有种被摸后背屁.股的感觉。
局促，不安。
姜暮神君的手冰凉凉的，比灵泉还凉。奚果感觉自己从后背冰凉到前胸，又从前胸冰凉到后背，穿肠过肚，凉透心扉。
这人真的还活着吗？体温都得零度以下了吧。
姜暮神君直勾勾地盯着奚果，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感。
奚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哎喂，首先，请先放开我，你的手真的很冰！其次，请别再看我了！
姜暮神君自然听不到奚果心里的呐喊，依旧眼神冰冷地盯着奚果，仿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奚果仗着自己是颗沉默的果子，用“眼睛”直视回去，然后就从那人深深的眼眸里，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通身浅绿色，四肢俱全，五官皆备，不过眼睛嘴巴是一条线，也没有手指，双手双脚都紧紧贴着身子，还没舒展开。整体看上去还挺可爱，可以说得上小巧玲珑。
长这么可爱，又是仙果，难怪那么多人想吃！
奚果眯着眼细看，发现身上还有一片红色，那是什么？
果子也有胎记？
很快，他想起来，那是“商枝”溅到他身上的血！还没干呢。
一时间，奚果百感交集，为直面姜暮神君而发慌，为身上的血迹而发昏。就在他焦头烂额时，姜暮神君抬起左手食指，用指腹轻轻点了下奚果的嘴唇。
抹去了那道血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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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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