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钱小钱踩着落满晚霞余晖的大道往餐馆赶,又不觉想起那些还困在钱小虎课桌里的家伙们。
这场“穿越”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离奇感,让钱小钱恍然地觉得不真实。
但家里那几个活生生的“见证物”们总能把他岌岌可危的思考拉回现实。
那几个铜钱和币先生……诶诶诶??
迎面跌跌撞撞跑来个小孩儿,轮廓很是熟悉。
不是钱小虎还能是谁?!
钱小钱在钱小虎撞上他的一瞬间才回过神来,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所幸身边就是围墙,好歹没摔个狗吃屎。
钱小钱扑了扑沾了一手的墙灰,再想转头去找人,肇事者已经拧着胖身子跑出老远了。
钱小钱:“……”
为什么都不是铅笔了,还能被你无端伤害啊!
钱小钱原地反思一秒,随后抄兜……诶?
指尖被一块儿尖锐刺中,钱小钱呲牙咧嘴地把扎他的东西从兜里捏出来——
是一片镜子。
不知名的风从背后徐徐吹过,钱小钱不自觉打了个颤。
钱小虎借着撞人,给他兜里塞了片镜子。
如果算作往常,钱小钱会毫不犹豫把这不知道从哪面镜子上随便扣下来瞎玩儿的碎片顺墙扔出去,并把钱小虎这一行为当作是纯属幼稚小孩儿的恶作剧。
但是……
钱小钱又低下头,在乌蒙蒙的镜面里与自己对视。
——这是钱小虎桌洞里嵌着的那片碎镜子。
镜面,棱角,无一不同。
冬风萧索,钱小钱站在凛风徘徊的路口回望,他走过的巷子里一片寂静,钱小虎早已离开。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镜子,钱小钱忽然轻笑一声。
……总觉得,事情变得更加诡异又有趣了。
还行吧,他喜欢。
.
“我的天!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钱小虎和青岸一下火车,就有一个胖胖的男人站在站台上接下了他们的行李。
这男人比钱小虎高壮不少,说话也是粗声粗气,钱小虎下意识缩到青岸身后,遭来青岸的嘲笑:“喂,我可挡不住你,你躲我后面更显眼——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以后的伙伴之一,顾凉。”
顾凉胖胖的脸冲着钱小虎露出一个憨厚的笑,随后探手过来把钱小虎攥在手里的小书包拎走。
“小凉凉,你来……”青岸紧忙上前几步凑到顾凉跟前,拉住顾凉的胳膊,只一下便把人薅到跟他一样的高度,悄声道,“你怎么直接就进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出站口等着吗?”
你怎么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啊!
顾凉:“……”
“您老在您那圆润且老旧的本源壳子里想必是待得十分舒适吧?”
青岸:“……”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给人……小孩儿吓着了!”
顾凉脱开他的钳制直起身,闻言毫不在意耸耸肩:“那又怎样——你把我搞失忆,还给我装进个和我一点儿都不适配的壳子一装就是半年,这事儿我跟你没完你懂不,你先前在父神的统辖地可不是现在这么……粗糙的!”
青岸:“……”
很好,顾凉是吧,你父神记住你了。
顾凉忽然挠挠头:“对了,娜莉那家伙呢?”
青岸瞥了一眼顾凉:“……”
……这完蛋小子,满脑子都是娜莉娜莉娜莉。
“他跟你情况一样,现在在别处休养呢,过两天带你去见。”
顾凉心满意足拎着东西给他们带路去了。
钱小虎亦步亦趋缀在青岸身边,怯怯开口:“……他带我们去哪啊?”
青岸忙着研究顾凉刚才交给他的一个长方形且有一面可以发光的黑色石头,闻言头也不抬回应:“跟着就成了,他是好人。”
钱小虎第一次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好人”不是你给他下了定义他就一定是的啊!
.
“确实不是。”
饭馆后厨,被大汉勾着领子质问的兰辉冷静回答。
“我真的只是想振兴振兴菜谱,让更多好菜得以被发掘,发扬光大!这是毋庸置疑千真万确不可唔唔唔……”
大汉的视线掠过厨房角落里那些被兰辉造作得无法二次使用的一大堆瓷盘瓷碗,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钱小钱正式接替兰辉的位置,成了颠大勺者。
许久未持过如此沉重的大锅,钱小钱卯足了力气吭哧吭哧干,精气神儿扛过了这一夜,身体却没扛过去。
当夜回家,钱小钱踢掉鞋子扑上床就睡,额头隐隐发着热。
几枚铜钱——包括从垃圾堆里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那一个,围着不省人事的钱小钱团团转。
天光灿烂,树影阴翳,水声淙淙,鸟吟虫鸣。
钱小钱好奇地四处观望。
这是梦境,他知道。不过这么……高清的梦境,这还是第一次遇到。
钱小钱甚至有闲心关注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着的系解繁复的衣裳。
“是……你……”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沉缓的声音。
钱小钱悚然一惊,循声扭头,四下里却什么人也没有。
“是……你……”
手背上一阵刺挠,钱小钱低头一看,刚刚挠他手背的那条树须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这又是什么鬼!
钱小钱直接抓住了那条树须。
可那刚刚还能挠他手背的树须此时在他手中却像一个虚影,只一捉,便消失不见。
“奇怪……奇怪……你的小伙伴们……都去什么地方啦……”
钱小钱转身面向这棵冲他说话的大树。
“哦……我亲爱的孩子……你的的确确将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无碍……我总会与你相会……”
老树的声音逐渐淡去了。
钱小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虽然已经不再是铅笔,但钱小钱昼伏夜出的坏毛病还是没能改掉,捉住手机看一眼,凌晨四点。
十二月,冬日正是盛时,夜长昼短,凛风呼啸。
钱小钱的视线与窗外的深蓝夜幕一触即离,回转的视野里,那本小书再次出现。
钱小钱:“……”
得,阴魂不散啊。
距离天亮还有至少三个小时,钱小钱拈起书随便翻了翻,却不想异变陡生——
不知翻至何处,流光遽然从其中跃出,旋即光芒大盛,钱小钱一手遮住眼睛,一手端着书,待光亮稍减,才斜眼去看。
先前的光亮已被几行鎏金的小字代替,谓之:青氏录
大荒初,极山外,居一族,曰为青氏。
此族于青蚨诞,与青蚨盟,掌数财也。
春冬相叠,山海增削,青氏由富足而目长以生,久而留也。
新邦始,旧礼离散,战毕,青氏亦散。
乃命吾取铜钱五,余者皆归无涯海。
题:青衍 都晏年邦月三十三日
……
“……这什么?”
钱小钱草草看完这点儿字,把整个书来回细细又翻了一遍,其余的还都是鬼画符。
搁在床边的左手上忽然粘了一抹黏滑。
“……靠!”钱小钱被激得一抖手,把那滑不呲溜的玩意儿甩了下去。
“当”一声响,才知道那垃圾道里的铜钱自个儿摸回来了。
“你们的来历?”
钱小钱有些不确定地问。
他在古文字学科上的掌握程度不高,不过辨别能力倒还是有的。
垃圾道里逃出来的铜钱闻言在地上来回跳,发出一串与地板黏连的声响。
钱小钱:“……”
不行了,他受不了。
认命下床,钱小钱把水龙头放开给几个铜钱好好洗了个澡。
没灵感,没睡意,钱小钱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推开阳台门溜出去吞吐冷气。
几个铜钱紧跟着跳出屋内,窜上宽大的水泥阳台边沿陪着钱小钱一起静立在凛冬的下半夜中。
遥远的地方忽有明光升起,紧接着绽开,烟火正绚烂在深空中。
钱小钱没来由地伸手戳了戳立在他边上的铜钱。
“喂,快年关了,是不?”
.
“诶——呀!”兰辉抻了个懒腰,“快年关啦!这一年终于熬到头了!”
贺仙把头发剪回了利落的寸头,本就被外界冻得发僵的脑袋让兰辉一嚷嚷,更是昏昏沉沉:“你离我远点儿说话。”
兰辉一听可不高兴,直接上去夹住人脖子往自个儿身上搂:“凭什么?我不!”
两个人互掐着从桌椅间一路横过,被迟来的大汉双双推入杂物室。
末了,大汉拍拍手,转过来冲还在门口忙活着卸啤酒的钱小钱大声招呼:“小钱!你来!”
钱小钱把最后一箱轻轻放下,随后很轻快粗溜到大汉跟前。
大汉神神秘秘把他拉到柜台后,随后从屁兜里掏钥匙打开了那个总是锁着的最下层抽屉。
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甚至还有被啃得剩了半个的月饼。
大汉从里面精准定位出一个表皮破破烂烂却也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封,把它郑重其事拍在钱小钱手上:“今天回去了再拆。”
钱小钱拿着纸封掂了掂,嗯,挺沉。
“好。”
大汉握了握钱小钱依旧嶙峋的肩膀:“怎么看,这也快到年关了——给你半个月的假,你去探探亲去?”
钱小钱沉默不语。
大汉丝毫没察觉出气氛不对:“你跑俺这儿来干工,俺一直也没瞅着你家人——你这……也得常回去看看是不是?”
钱小钱默然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却从中伸出一根指,对着某一方向狠狠比了比。
不过……那些烂人好像很少再来找过他了。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钱小钱想,自己对它们的印象貌似还停留在那个秋夜压了那个充斥着刺耳秽语的电话那里。
冬季里最寻常不过阴天,今日不例外。
正午的天气也如薄暮般昏昏然。
钱小钱坐在桌边,对着手机屏幕里那个碎成一条一道的自己凝神苦思良久,终于抬手打去一个电话。
常回家看看是绝没有的,不过偶尔打个电话问问倒是可以。
电话不出三秒就被接起,这反倒让钱小钱十分意外。
按理来说,它会先摆摆臭架子,等待自己接连打去七八个电话才接起来。
诶?为什么不说话?
钱小钱等了半晌,他对那头预想中的反应都没有发生。
“……喂。”
钱小钱叹气。
“Kukhona umsindo!”(有声音!)
没想到那头冒出一句鸟语。
钱小钱脸上的表情缓缓地迷惑了。
什么?你说啥?
那头很嘈杂,一个粗犷的声线横叉进来:“……Lokhu kwenzeka kanjani na? Cisha masinyane!”(这怎么弄的,赶紧把它关掉!)
紧接着就听到那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随后,电话挂断。
钱小钱:“……”
悟了悟了。
先前他就见过手机被偷随后漂洋过海的,等再打去电话,对面儿已经换成个黑哥哥在跟你唠驴唇不对马嘴的嗑。
嘿,几月不见,手机都出国了。
难怪这几个月都没动静。
但是……依照它们那种狂吸他血的品质,应该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给他来电话,甚至直接上门堵人也不是没可能。
这是……?
钱小钱对它们其实怀有很复杂的心情。
父亲与母亲甚为恩爱,待他也极好,他知道,但这些只是曾经。
母亲在一次与驴友的徒步旅行中意外离世,钱小钱本以为父亲至少会悲痛一时,却没想一回到家就看见了一个陌生女人。
狗血戏码。
陌生女人带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而此后,钱小钱能明显感觉到父亲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陌生,其间甚至带着隐约的惧意。
继母对自己本就莫得感情……如果忽略“索要钱财”这种渴望之情与“随意谩骂”这种愤怒之情的话。
钱小钱心中念着的旧情谊在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便已经断裂。
继母每星期雷打不动一个“催命”电话,钱小钱通常敷衍了事,到了今年满过十八,他也不想再做什么被挟制住的人了。
它们本不缺钱,只是想拿威胁谩骂当消遣,不是吗?
钱小钱忽然发现,这些破事儿的转机都在于一个点。
铜钱出现的时间。
……不是吧。
钱小钱难以置信地把目光投向旁边正在丝滑流窜的铜钱。
这也是你们的业务范畴吗?
.
钱小钱最终说服大汉,留在店里过年。
但几天前嚷嚷着年关到了要放假的兰辉和被他吵得苦不堪言的贺仙居然也没走。
“俺们家人都在这儿了,”大汉看着钱小钱,温和笑笑,“他俩——现在加上你,仨。”
钱小钱有些意外。
大汉轻弹他一个脑瓜崩,笑说:“之前俺们觉着你搁这儿干不长,所以很多东西都没给你说,今儿跟你讲了,你也别太意外哈。”
钱小钱愣愣地点点头。
“俺们仨——”大汉遥遥一指兰辉和贺仙,“前年刚搁号子里放出来,不过你别怕,俺们之前也没干啥恶行当——仨被骗去骗人的骗子,嗐。”
“说来也巧,那年那日子,俺还记得雪花飘得贼烈,出了那大门,四下茫茫感觉天地里就剩了俺们仨人,结果走没几步,有人给俺们拐进这店儿里了。”
“内人现在早不在了,就免费给我整了个维持活计的地儿,梦一样,俺都觉着说他是个好人这话实在太单薄了。”
几年前大汉在飞雪中望去,那一抹青色在天地黑白间扎眼却温暖。
如此多年,仍在心间。
“这些年俺这小饭馆儿生意越发不好干,你来了之后才有了点儿转机,”大汉宽和地拍拍钱小钱肩膀,“再过个一两年,俺估计得换个省市试试水——俺到前儿(到时候)想拉你一块儿,你瞅呢?”
钱小钱思考片刻,点了头。
他没什么好挂记的,全部家当一个兜,浑身上下只条命,前后左右没近亲,从头到尾就自己。
大汉给他的破纸封里是厚厚一叠红色票,钱小钱也不欲去辩称自己是否是因为贪图这些玩意儿才点了头跟着大汉走,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呢。
最大的心善,恐怕只有靠近自己的心意了。
钱小钱作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只在这个北方小城里游荡的小孩儿,此刻也不免对未来生出了些许期待。
“您或许可以告诉我您的预选地点?”钱小钱抓抓头发问大汉。
“灵和?或者烬城?”被拎着的啤酒撞在桌面,大汉偏头玩笑着问钱小钱,“期待期待?”
钱小钱回以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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