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空灵，淙淙之声如皑皑雪山乍融的山泉水声，似自山涧中倾泻而出。
那流水落在冰块上、落在山石间，然冰雪和石块无法阻止水流的涌动向前，转瞬间便被流水抛于身后。
忽地琴音转调变得昂扬，流水从山间落入低谷，一座丘陵阻了它的去路。
它不断地击打、不断地跃过，待到后续的水流渐渐一同奔涌至此，其声铮铮然，终于，它们凝成一股波涛，一举飞越，迈过了第一道阻碍。
山丘已过，往后的丘陵再也没能阻止它停止半分。
琴音舒缓起来，流水逐渐变得缓慢，它看见了平原的草地，看见了山野的桃花，看见了纵横交错的田野，它见到了这个迷人眼的人世间。
可它随着其他川流汇聚在一片平和的湖泽之中。
湖泽波澜不惊，它和它们都找不到前行的方向，它们逡巡了很久。
最后发现前方是一道天堑，似乎，再也越不过去了。
琴声陷入似有似无之中……
书惊尘不懂乐理，但觉得台上人应该于乐理造诣极深。
他虽窥不见琴师真容，但心里暗道，那一定是个清风朗月般的君子。
“哐当——”
一个茶盏从二楼横空而出，击破了这首尚未结束的曲子。
琴音乍止。
能演奏出此般乐曲绝非普通人，众人不禁好奇琴师的态度。
一楼的听众没法透过帷幕看见琴师的神情，帷幕层层叠叠间那名琴师一直垂着头，二楼听众亦无法见得。
砸茶盏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
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吊儿郎当地露面道，“我真的很好奇，登天楼究竟为什么请一个没有修为的琴师。”
台上琴师将指轻轻放在琴面上，道，“我来登天楼是来卖这身奏琴技艺的，并不是来用肉身或者修为搏斗的。”
琴师声音清越且温柔，态度谦和却不卑微。
少年更是冷笑，“在座诸位都为修士，难道能容忍登天楼用一个毫无修为的琴师来应付我们？”
看了片刻，书惊尘觉得有点奇怪，众人似乎是因为什么而来，他恍然见只想到“秘境。”
琴师不语。
他只是仔细地整理了衣服，拍了拍静坐出来衣服上的褶子，不动声色地抱琴欲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少年拔剑立在二楼的围栏上，“你走什么？你们登天楼究竟故弄玄虚些什么？”
琴师止步，抬头看了眼少年，那眼神让人看的并不真切。
他无悲无喜地说，“如果公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只是出来讨口饭吃。”
琴师仿佛只是个无辜的路人。
少年气恼道，“故弄玄虚！”
琴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止步。
少年从围栏间直接飞身下楼，出剑挑起帷幕，未见人影，便挥剑舞了起来。
剑势有大家风范，舞动的剑将台上所有帷幕扫成一条条破布。
但琴师已不见踪迹。
“我瞧着。”少年站在台中央，剑指众人。
“这登天楼也就是个不露面的老鼠。”
“可我真是好奇——”
“究竟是哪位大能在此处，也让小友拜会一下。”
少年展露真实目的，收起剑，朝台下诸位行了一礼，“昆仑宗洛轻云拜会诸位。”
昆仑宗，三大仙宗之一。
当今昆仑宗宗主鹤月仙尊有三个弟子，除了首徒暮吟，剩下两个是一对双生子，分别是洛轻云和洛轻烟。
洛轻云便是有恃无恐，鹤月仙尊的名号足以让他自傲，即使比他修为高上几分的修士也得掂量昆仑宗宗主亲传弟子的份量。
书惊尘发现正对面的珠帘传来声响，也不由得好奇登天楼的真实面目。
结果他瞪大眼睛发现，被簇拥出来的二人之一，竟然是爹爹。
书惊尘惊喜地看了眼墨敛。
墨敛也捏了捏他的手指回复，书惊尘这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牵着。
一抬头看着自家爹爹一出来便盯着自己，神色慌张。
他连忙和早恋的小情侣一样，甩开了墨敛的手。
墨敛倒是无所畏惧，无视兰泽君的眼神，又想去勾书惊尘的手，不出意料被书惊尘再次甩开。
“别这样。”书惊尘小声道，“爹爹在看我们俩。”
此时，台上的洛轻云对着上面出来的二人，表面笑着请罪，内心惶恐不安。
“请恕晚辈无礼，见过归鸿长老和兰泽君。”
归鸿长老是天衍宗执法长老，速来以执法严明素有名声。
洛轻云无礼，但到底不是归鸿长老门下或者天衍宗弟子，这倒是让人进退两难。
书兰泽自是维护归鸿长老，但也给洛轻云一个台阶下。
“小辈年轻，自是少年意气。”
归鸿严肃地看请罪行礼的洛轻云，厉声，“少年意气可以有，下次切莫失了分寸。”
洛轻云悄悄捏了一把汗。
十分正经道，“晚辈谨遵教诲。”
天知道他看到出来的归鸿长老，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他默默把和他打赌的洛轻烟给骂了一万遍了，又埋怨老天不好，怎么让他遇上了天衍宗长老，还是那个最严的执法长老。
天要亡我。洛轻云心想，万幸，还有兰泽君，不至于太难看。
归鸿长老扫视在座所有修士，说道，“此次秘境传闻，是由我天衍宗放出的消息。此消息的确不假，但莫要因为一些传言质疑登天楼、天衍宗的做法。”
归鸿道：“天衍宗一直将天下修士视为同道，大义之举不该因传言被恶意揣度。”
修士们俱称赞道，“天衍宗大义。是我等被传言迷惑了。”
书惊尘莫名其妙，过了这么久，只有自己才是无辜的纯路人吗？
他能说自己只为避雨吗？
他突然惊醒，往外面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这雨呢？”
“估计是不来了。”
墨敛道，“传闻合体期以上能控制天气，呼风唤雨。”
书惊尘感到莫名其妙，自己和墨敛像是有预谋地被卷入其中的，无论他因为避雨还是众人因为舆论，总觉得幕后有推手促成这一切。
好像是为了向众人公开，此秘境消息是由天衍宗传出。
可是幕后黑手究竟想做什么？
书惊尘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书兰泽打量众人，“既然孩子知道错了，昆仑宗的弟子也一同上来吧，不如和天衍宗一起结伴。”
这两大宗门也不是第一次一同进秘境试炼了。
书兰泽把昆仑宗子弟称为“孩子”那一列，也是旨在宗门之间能和谐与共。
洛轻云立刻从一楼飞身上二楼来，招呼一同历练的洛轻烟和其余几名昆仑宗弟子。
看书兰泽还往对面盯着，众人跟随书兰泽的目光看向了对面二人——书惊尘和墨敛。
书兰泽微笑，“惊尘和阿敛也来吧。”
书惊尘低头扯了扯墨敛的袖子，示意两个人一起过去，墨敛反手又抓到书惊尘的手。
书惊尘惊讶：你是想挑衅我爹吗？
手被扣住，书惊尘被扯着过去了。
书惊尘一边跌跌撞撞，一边发现真的扯不回来手了。
他惊恐万分地朝书兰泽瞄了眼。
爹爹笑的好温柔。
啊啊啊啊啊——
一定会死的很惨——
书惊尘还没警醒一会儿，又突然想到。
不对啊。
理论上，应该是墨敛担心才对啊。
他瞅了眼墨敛，感觉墨敛怎么一股子正气凛然的样子。
又瞄了眼温和的爹爹。
天啊，每当爹爹抽祈惊鸿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话说……
墨敛会被抽吗？
短短的时间里，书惊尘从又警醒又好奇。
来到书兰泽面前，墨敛松开手，朝书兰泽和归鸿行礼。
“见过兰泽君，归鸿长老。”
书兰泽没将自己的目光放在臭小子身上，凑近就更觉得书惊尘长的好快啊。
书惊尘道，“惊尘？”
书惊尘一下子扑到书兰泽的怀里，软软地说，“爹爹——”
又像小猫一样眨巴眨巴眼睛望了周围的陌生人。
圆润的桃花眸亮乎乎的。
身边的人心里都不由得暗暗赞叹，兰泽君这个儿子还真是好样貌。
比起同等年岁差不多的墨敛和洛轻云，他二人是芝兰玉树的俊朗少年，书惊尘则格外精致得不像话，远看不过略白净秀气，可近看总有摄人心魄的娇美姿态。
洛轻云一见书惊尘，觉得自己被一眼摄了魂。
那双桃花眸仅仅顺着众人瞟过他，他却心跳微快地有点意动，心里暗暗叹道，不愧是兰泽君的幼子。
洛轻云曾在书兰泽和祈惊鸿拜访鹤月仙尊之时见过，他原本以为海外仙岛之人也没什么不同，现在发现，那是他没见识，他没见过仙岛上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刚刚吃完烧饼的仙子轻轻地拉扯书兰泽的衣角。
书兰泽微笑对归鸿长老作揖，“惊尘没出过门，可能有点怕生。”
书兰泽对书惊尘介绍，“这是天衍宗的执法长老，归鸿长老。”
归鸿唤来登天楼侍者将昆仑宗弟子们先引入整座楼最大的雅间，又仔细打量出岛的两位年轻人。
书惊尘行礼，“见过归鸿长老。晚辈是瀛洲书惊尘。”
归鸿长老不复威严，仿佛是和煦的长辈挥手免礼。
归鸿这才细细打量出书惊尘的修为，更是笑着赞叹道，“原来这就是兰泽君和祈岛主的幼子，真是个好天资的孩子。”
接着看向另一位。
这一看引得倒吸一口冷气，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仿佛许久没这么亮过。
归鸿朝书兰泽确认，“这蓬莱的小友，修为长的这般快吗？”
书兰泽现在看不顺眼墨敛，没说什么称赞的话，只轻微点了点头。
墨敛谦逊道，“许是长老太久没见过墨敛了。”
归鸿长老痛心疾首，“可惜你不入我天衍宗门下，此乃我天衍宗的遗憾。”
归鸿决意再劝一劝，“我天衍宗向来出剑道魁首，你这辈我们天衍宗同有一剑道天赋极高的弟子，你们应当有共同语言，合该共进，必有大成。”
墨敛笑道，“早闻宗主首徒美名，不敢自攀。”
“这如何叫自攀，你与他同惊才绝艳，说是旷世奇才也不为过。”归鸿还想劝。
突然意识到墨敛的拒绝，只道，“罢了罢了，也是遗憾呐。”
书兰泽宽慰归鸿道，“慕容商也是个好孩子。”
归鸿只得道，“是这样的。”
他转头看见洛轻云望着书惊尘一动未动地痴了般，又来劲了，“这位小友也要和老夫谈论一下昆仑宗的尊长之法吗？”
洛轻云顿时把头摇的可快了，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不了不了，长老自便。”
灰溜溜地跟着侍者进雅间了。
墨敛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着的脸终于好转了些，他很厌恶别人用痴迷的眼神看着书惊尘。
归鸿调侃了一句，“这才是一只小老鼠。”
归鸿可没忘记口无遮拦的少年说登天楼是“不露面的老鼠”。
少年或许仅是试探的意思，在他看来，年轻人也忒不会说话了。
他看着墨敛，还是暗自叹息没能又一次劝成功，心想这天下的好苗子就不能都是天衍宗的吗？
书兰泽从只言片语觉得归鸿和天衍宗还是过于贪心了。
归鸿这才发现自己表露的过于明显了，回归目光到书惊尘身上。
“那这位小友想入我天衍宗吗？”
“我看小友也是天资极好，一看就很适合天衍宗。”
“啊——”
书惊尘没想到一下子扯到自己身上，但他现在还没有立刻入宗门的打算，但到底是未来的宗门。
“我可能暂且还没有拜师的打算。”
“这倒无妨。”
归鸿听到这种话，觉得未来可能还有机会，稍微畅意了点，“若以后想，天衍宗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书惊尘弯弯眼睛，“那就多谢长老了。”
几人也进了雅间。
书惊尘扯了扯墨敛的袖子，偷偷对墨敛说，“你说归鸿长老是不是看见一个人就夸他天赋极好，想要收入门下。”
墨敛悄悄回他，“可能是这样的。”
前面的归鸿长老听到，气的胡子都要被吹起来了。
书惊尘继续小声对墨敛道，“啊？天衍宗这么缺弟子吗？”
墨敛诚实地说，“应该是这样的。”
归鸿长老又听到了，胡子真要压不住了。
可他又不能此时此刻跟二位少年讲他们天衍宗招收弟子何其何其地严格，只得装作没听到。
归鸿看着旁边的书兰泽憋着一股笑意，更生气了。
书兰泽还没笑多久，瞥见墨敛又牵着书惊尘，笑意转瞬即逝，眼里仿佛要射出刀子。
现在立刻马上就朝着墨敛刺去的那种。
书兰泽心道：都是群不省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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