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竖起的火把映衬着陌生又无情的面孔，蜿蜒的如同一条邪恶的火龙。
这条火龙里，有十五个被一条麻绳捆在一起的小孩。
火焰原本是最滚烫热烈的。
而此刻照亮的是通往死亡的路途。
岚玉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他看着书惊尘，终究是没忍住，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这在我的故乡有神明的庇佑，我想给你。”
他顿了顿，“可能会有帮助。”
书惊尘受宠若惊地接过，光线太暗了，他没细看，只通过指节抚摸，刀柄上仿佛有什么图案。
他自认从未见过岚玉，但岚玉这般像是与生俱来地相信他。
书惊尘心里暗暗地道，“很奇怪的感觉。”
系统“嘎吱嘎吱”地说，“万人迷光环，懂不懂？”
“真有用？”
书惊尘不大相信，可似乎只能是这样。
龙山这一带是荒芜的草地，真正的龙山只有那一座不算高的山陵，四周的地势仿佛比之前更加平坦，只是偶尔有几座土坡。
书惊尘仿佛觉得自己走过这段路。
是，他和墨敛从秘境里破空而入的地方也是这种地势。
但这里，不再有那棵棠梨树。
农具上的血逐渐滴尽了，山风吹来，刺鼻的血腥味也淡了，但仍若有若无。
离得越来越近，山风便更加诡异得如猛兽般呼啸。
书惊尘能看到众人似乎进了一座山洞。
他准备也进去。
岚玉下意识拉住他，冲他摇摇头。
书惊尘不明所以，但应从了他。
周围安宁得过分。
不过一刻钟，举着火把的暴民就不再有组织地四散离去。他们面露红光，有妖异之兆。
进去的十五个孩童，并未出来。
书惊尘小声询问，“可以了吗？”
“进吧。”
山洞里除了阴风，极度寂静。
没有孩童的哭闹声。
灯笼光不算明亮，让书惊尘的脑袋有点昏沉，他尽力克制着这种压抑感。
书惊尘忍不住吐槽，“这里有点难受。”
让人像是坠入氧气稀薄的地方，喘不上气。
岚玉在体内运动了周身的灵气，将手掌贴上书惊尘，一股提神醒脑的灵力闯入书惊尘的体内。
“好了点吗？”
温热的感觉从手上传来。
书惊尘觉得暖融融的，“谢谢。”
离山洞越来越近，血腥味越来越重。
书惊尘几近作呕。
那股提神醒脑的灵力再度如同一股股涌出的泉水从掌心传来。
书惊尘盯着两人接触的手掌，那源源不断的灵力不知疲倦地被传输，这不该是普通的修士会平白无故给他的。
书惊尘按捺不住心思，“你对我怎么真大方？”
“我们之前认识吗？”
岚玉苦笑，“并没有。”
书惊尘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你认识我吗？”
岚玉沉默。
此时，一股极强的威压从深处向二人袭来，那是一种更深厚令人窒息的感觉。
岚玉抬手间挥退这阵威压，书惊尘有些惊讶，这就无法把岚玉当做普通修士了。
书惊尘心里道，平白无故认识的同伴，看上去还真是个大佬。
运气似乎总是眷恋于他。
“桀桀桀——”
阴冷的笑声在山洞里来回回荡，在一阵黑雾的来回逡巡间，山洞两侧的石塔燃亮了烛火，将整个山洞都照映得亮堂了。
团团聚拢的黑雾绕了书惊尘和岚玉两圈，像是不感兴趣一般又回到了深处。
书惊尘向里面望去，桃花眸猛地瞪大，瞳孔紧缩。
小孩的头颅被垒起来了。
好多颗。
只有头颅。
最上面的是鲜活带着血液的，下面的头盖骨有些都腐化了。
他愣了愣。
岚玉捂住了他的眼睛。
书惊尘将他的手从眼前扒拉下来，书惊尘垂眸眨了眨眼睛，调理自己不那么紧张。
黑雾又发出笑声，“嗬嗬嗬——”
书惊尘想起之前在藏书阁看过的古籍传闻，可这一刻印在他眼前的，总比古籍上的刻骨铭心。
天道之下，有聚集人间怨念而生的东西，从人体心灵深处滋生，或弱小或者强大，它们往往没有自己的神智，单单喜欢吸食纯粹的东西，通常没有固定形态，变换不定。
它们时而弱小如孩童，吹灰之间便自动消亡，又时而强大如神明，一口气能吸食一块地域的所有生机，致使遍地荒原。
他嘴唇翕动，“这是邪灵？”
“是的。”
他转头盯着岚玉，他看见岚玉的眼中有着化不去的忧伤，“你知道这里是邪灵吗？”
“我知道。”
书惊尘：“你到底是谁？”
岚玉仍旧沉默，他似乎习惯了沉默。
他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书惊尘不得而知。
书惊尘走向邪灵，想与它对峙。
没有形状的它无视他，只是像个孩子一样笑着，将新鲜的孩童头颅抛着玩耍，玩累了又丢在垒满头颅的小山丘上。
那头颅咕噜噜地滚着，非常规整地回到原来的地方。
邪灵看着书惊尘朝它靠近，也凑了上去，吸了吸书惊尘周围的气息，还是没有感觉到喜欢。
一股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书惊尘怒吼着质问它，“你为什么杀这群孩子？”
邪灵听不懂书惊尘说什么。
它又在“桀桀桀”地发出声音，绕了绕书惊尘一圈，似是吸引他的目光，又绕着小土丘一圈，像是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
书惊尘要被气笑了。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看着那一个个悬空断裂的头颅，又害怕又难受，但好像过于难过又没那么害怕了。
他召出十几道金镖就向黑雾刺去。
黑雾在一瞬间消散，紧接着又开始“嗬嗬嗬——”地笑着，聚拢起来。
万相镯又被唤出双剑。
雌雄双剑相互依存地飞出，划出一蓝一红的两道光芒，再次划破黑雾。
黑雾被刺破又聚拢，双剑又在不停地旋转、追踪、再次悬空划过……
刺破……
聚拢……
不知疲倦地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
黑雾无知无觉地陪着两把剑玩耍，像是又有了新玩伴。来了性质，兴奋地绕着两把剑。
书惊尘无助了。
他收起了万相镯所有的兵器，无论用什么都无法阻止邪灵。
他好像什么都干不了。
为什么他被带到这样的鬼地方。
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书惊尘转头看了眼已经腐化的头骨之上，靠着很近，那一颗颗鲜活的头颅在他眼前格外清晰。
仔细辨认，其中两个还有昨日给他带路吃饴糖的小孩。
他呆了会儿。
紧接着突然发现，整齐摆放的鲜活头颅是双数的。
可是，他记得，是十五个孩子。
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
书惊尘歪歪头，神色不明地笑着看向岚玉。
岚玉也悲伤地笑着看他。
二人的目光在了然中对视。
“最后一个孩子。”
是你……
书惊尘什么都没说。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岚玉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雾。
黑色的邪灵好像在一瞬间发现岚玉身边的气息变了，开始亲昵地贴在岚玉的面前。
书惊尘看着岚玉变成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孩，那衣服虽不贵重，但是看上去被打理的很好，还仔细地被配了青色的丝缨。
那应该是个被养的很好的孩子。
岚玉说，“你看到了我长大的样子。”
他又说了一遍，“书惊尘，你看到了我长大的样子。”
我希望你同情我。
同情我一点点，可以吗？
我马上就变得不像是我了。
岚玉在卑微地祈祷。
岚玉忽然间失去了神志，发出了“桀桀桀——”的声音。
那情形和邪灵一模一样。
在他身边的邪灵隔空被他拽住了，捏在手里按来按去，捏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球。
岚玉兴奋地看着在他手上想逃却逃不掉的小球。
邪灵来回弹来弹去依旧挣脱不了，看着岚玉仿佛是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
他把邪灵放在嘴边，在邪灵的瑟瑟发抖下，咬了一口，又咽了下去。
书惊尘立马向他奔来，一把跪下拥住他。
“那东西不能吃。”
岚玉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他听不懂书惊尘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又咬了一口，嚼了嚼，再次咽下去。
书惊尘一把拍掉带着血腥味的邪灵。
岚玉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已经失去了光彩，眼睛的窗子被关上了，整个身体如同一个冰冷的躯壳。
“不可以吃。”
书惊尘再三强调。
岚玉看着一双好看的手拥着他，无神的眸子看见了喜欢的东西。
书惊尘看着孩子般的双手捧起了他的右手，并没有甩开，他左臂继续搂着岚玉，像是对待小兽一般顺着小孩的脊背抚摸着。
岚玉捧着手看了好一会儿，如玉的手背在诱惑他。
他咽了咽口水，在书惊尘的目光下狠狠地咬了下去。
“唔啊——”
书惊尘忍不住闷哼一声。
手背的痛狠狠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刺痛四通八达地传入大脑，让他更加清醒。
他还是紧紧地搂住岚玉，脑子里全部是古籍里有关邪灵的记注。
他这一刻，希望自己能从前能多看一点，或许很快就能想起来了。
他闭上了眼睛。
手很疼。
但是心更疼。
邪灵不受控制，在喜欢吞噬暴食的同时，容易被撑死，一旦撑死会被反噬。
邪灵反噬的东西往往就在附近。
如果这个邪灵吞食了孩子的生机。
那最后理应是被孩子吞食，岚玉，是被反噬的东西。
不对。
现在的岚玉是可以操控变换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里应该是属于岚玉的执念。
即使有被他刚刚丢掉的一部分，真正的恶灵应该顺其自然被岚玉吞掉了。
岚玉应该还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他应该找到真正的岚玉。
岚玉松开了牙齿，他觉得那只好看的手，好像只是很好看，但是不好吃。
他对着流血的伤口吮吸了一口。
手背上的齿痕深可见骨，不时地从白皙的肌肤下溢出血痕。
岚玉看着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书惊尘，迟钝地如同一个普通的孩子想要弥补错误，一口又一口地舔干净了手背上溢出的血。
书惊尘换了个手臂，用带着牙印的右手抱住岚玉起身，走回了堆满头颅的小丘。
他右臂搂紧岚玉，防止他又扒拉些什么脏东西放在嘴里。
岚玉悄悄地吻在伤口上，书惊尘的触感是温温的，热热的。
还有点湿湿的，不知道是不是血液还是口水。
书惊尘的白衣沾满了土痕血痕，左手一颗一颗地把头颅清了出来，他分不清这里底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又看了眼岚玉的小脑瓜。
除了可见面容的十四颗，他也想不出岚玉的头腐蚀后的样子。
也无法辨认下面腐蚀的头盖骨生前样貌如何。
白玉一样的手，沾满了血。
突然，张望四周的岚玉扑棱地想要去摸小丘后面的石壁。
书惊尘扫了扫面上的灰，似乎看出了石壁上画了一道障眼的阵法。
书惊尘一眼就看出了阵法的阵眼。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破阵。
挥掌之间就破除了。
他看见堆着的头颅都不见了。
石壁上靠着的是一具已经**了不少的小孩骸骨。
岚玉的骸骨。
与生俱来的亲近与熟悉让岚玉一瞬间用力推开了他。
他尽力地想要去抱那副骸骨，那副属于他自己的骸骨。
岚玉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骨架抱起来，回头静静地看着书惊尘。
过了好一会儿。
他将这副骸骨，珍重地递给书惊尘，像是给一个最宝贵的宝物。
书惊尘将岚玉的骸骨接过来。
他刚刚才抱过岚玉的血肉之躯，这会儿掂量，只觉得那是一副很轻很轻的骸骨。
交出礼物岚玉又开始“桀桀桀——”地笑。
这次，他开始咬自己的手。
为了防止岚玉自残，书惊尘从万相镯里召唤出一道绳索，施咒把岚玉捆起来了，不让他乱动。
书惊尘仔细地用手扶上骸骨，骨架的脊梁处依稀能被辨认出是木系的锁魂咒。
从万相镯里唤出金镖，金镖刺入脊梁的锁魂咒，锁魂咒巍然不动。
书惊尘又用万相镯召了双剑、小刀都试了一遍，都没有用。
书惊尘有点恍惚，他记忆中带有属性的锁魂咒用对应克制属性的物品找到命门就能破了。
金克木。
合该是兵器都就可以用。
书惊尘敛眸，突然想起了什么。
秘境独属于另一个时空，应当用秘境里的兵器才对。
那把带有神明庇佑的匕首。
岚玉早将解咒的钥匙给他了。
匕首刺入锁魂咒，骸骨从脊梁处断裂了。
骨头粉碎为尘埃，霎时灰飞烟灭。
岚玉逐渐平静起来，书惊尘收了绳索。岚玉身上的灵力来回流转变换，又从小孩模样变换回了成年人。
岚玉唇角微翘，露出一抹微微的笑。
书惊尘也温柔地笑着，说道，“你总算没事了。”
岚玉贪恋极了这份温柔，“真好。”
“你看见我变成邪灵，原来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应该杀掉我啊。”
书惊尘愣了愣。
从前的岚玉是被人杀死的吗？
岚玉只轻轻地说，“谢谢。”
他又说，“天亮了。”
洞内的烛火不知道何时熄灭了，黎明的光芒从洞口外照射，看上午温和极了，之前的阴森一扫而空，这里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洞。
“抱歉。”
书惊尘道，“我好像还是救不了你。”
“不重要。”
“我知道有人会救我，就够了。”
“成不成功，都无所谓。”
岚玉灿烂地笑着，和书惊尘一同走向洞口，“我即将看见这个夜晚后的清晨。”
黎明的晨光照射在岚玉的身上，那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光芒中带有细细的微尘，像一层暖色的纱。
谢谢留评的宝宝(?˙︶˙?)
不是单机写文的感觉真的很好\^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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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见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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