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切磋剑法,最后钟谙动用了术法。
不是她急功近利,非要赢过谢吟玄。自从换上剑骨不需念咒之后,心中又对五行转换有着不属于此界的超凡理解,于是她的术法掐指就来,反应快过本能。
自己能利用谢吟玄的雷电之法,让她想通了一点:
若是对手身上的灵力可以借用,那对方的剑气是不是也可引为己用?
或者更甚者,天地间自然万物之力,是否能化为己用?
闭关中的她不断问自己,成为剑法之后,她的道到底是什么?
是顺其自然?顺应天道?
不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注1)”
她脑中反复出现的自然之法,是连幼童都能明白的道理,这其中所含的道,是不是她之前想岔了?或许这并不是简单的顺其自然。
日升日落,星月更替,四季变化,从上古时期便是如此。
无论大地山洪暴发,地龙翻身,何等的乌烟瘴气……太阳每天照常升起。
无论天象有多少浓云厚蔽和繁星争辉……月亮依旧高高在上。
有一批生物死去,有一批生物出生,四季交替始终如此,不受影响。
冬天也有新生的羊羔畏寒,春天使得融化的雪水淹没村庄,夏天的炎热烤干了土地河床,秋天肃杀百色万物凋零……四季带来生机,也冷酷无情,不会因为任何影响,改变行径规律。
她明白了,自然之法,也是自我之法。
万物皆无情,万物皆有情!
万物皆无私,万物皆任性!
她的道是自我之道!
是不受外界的干扰,是与道不同者反其道而行!
是勇往直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目中无人,也是为最爱之人杀尽天下的自私叛逆。
此时的钟谙,物我两忘,剑意渐渐在丹田中凝结成型。
八措峰峰主洞府内,臻羽道君微微睁开眼。
他的徒弟终于悟了。
当年他创此剑法,修到后期越发不受控制,与太上北落剑法的道义相互排斥。
臻羽真君当机立断,封住神识再不去想其中深义。
而钟谙则不同,《太玄阴阳剑法》似乎就是为她所生,将来也必由她无限延伸。
这套剑法,看似是最无情之剑,也是最有情之剑。
他了解这个徒弟,为了心中所想,钟谙这样的人,可以杀尽所有阻碍,不达目的不收手。
少女天生慧根,她不会迷茫,不会计较对错,不会后悔,也不会迷失。
她既是温柔佛祖,也是无情修罗。(注2)
钟谙自闭关结束领悟《太玄阴阳剑法》,剑意也小有成型,饶是不能使出来攻击,也隐约可以实化。
她如今已经不在意臻羽真君传不传自己《太上北落剑法》了,彻底领悟之后,她更喜欢如今的剑法。
太玄阴阳,永远的神!
这个想法很符合她的自我之道,难怪她师父说只要领悟了,她就不会再纠结当不当太上北落的传人。
“师父,弟子一定将你亲创的剑法发扬光大!”她拍着胸担保。
“算了吧,打输了别报为师名字便好,”臻羽真君扫了她一眼,没有半点替她高兴的意思,“没什么大碍了?滚回去,准备淬体。”
“淬体?”哦对,她差点忘了,当初怕疼怕得要死,她正是因为不愿淬体才当了个术修,“没问题,我随时都可以啊。”
“你当初不是怕疼吗?这会儿不怕了?”
臻羽真君斜睨一眼这没出息的徒弟。
钟谙当初练剑时,曾摔破层皮都要嚎半天,叫嚷着不练了,这八措峰从来没人管过她。
季双宿那会儿觉得她没救了,根本没对她有任何期待。
请问谁指望弱智考上清华北大?
他自己够强就行了,师姐想跟着他混吃等死就让她混吃等死吧。
臻羽真君则是习惯了季双宿这样自觉自律,严于律己的学霸徒弟,没见识过钟谙这种学渣。而且他和季双宿一个想法,本就是五灵根,没人指望她走多远。
是的,她的师弟以为他只要够强,师姐就不会被人欺负。谁能想到,故事的最后,少年的确很努力也很强,可惜却死在了弱鸡师姐前头。
因为他的师姐太自私,从未替他考虑过,也从没想到护着他。
剑修淬体不仅在外,更重在内部经脉淬炼。
要想淬炼经脉,需要将其反复的撕裂,再让其重组。只要仅剩一口气就可以继续反复下去,然后靠外力辅助和自身修复,使重组后的经脉拓宽强大,气海充足。
若是以前,她光听着就头皮发麻。当年知道十二岁的季双宿居然淬体淬了九九八十一回,她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依然是思过崖的寒泉,几个月前她刚在这里受过水刑,故地重游,现在来感受一下淬体之苦。
“把这吃了,”臻羽真君丢给她一个丹药,“转化丹药至全身经脉,再下去泡。”
钟谙不疑有他,听话地把药吞下去,调息几周将药力扩散于身体各处。
做完才询问,“师父,这药是做什么?”
“可以让寒泉水潭的寒力,加重十倍。”
“……”她现在抠出来还来得及吗?
她一副想呕又呕不来的表情,惹得臻羽真君心中好笑。他修无情道多年,久无情绪,唯有偶尔与这小徒弟说说话时,才会感觉自己还会有“人”最基本的表情。
青年剑修一身青白道袍,腰佩长剑,像极了古画卷轴里的士大夫。这样面容儒雅之极,眉眼风流温文的人,居然是绝情弃爱的剑道第一。
果然人的外表最不可信。
她记得原书里钟熙初见臻羽真君貌似还有点心动,直到后来看到更胜一筹的季双宿才移情别恋,对臻羽真君高这种地狱难度打消了念头。
只能说句牛,比。
无论是原主还是现在的钟谙,都有个共同点。两人都是扶不上墙的学渣,原主术剑双废,钟熙拜入云池,她是练气后期,钟熙突破筑基,她还是练气后期。
这一世钟谙刚拜入云池仙门也不遑多让,她那时候还不知自己是穿书,有现在的靠山和未来的靠山在,舒舒服服地当咸鱼。
原主和她差不多,都是学渣怕老师的心态,每次看到她师父,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躲都来不及。
钟熙居然能对臻羽真君生出想法,真不愧是女主,胆量不小……
臻羽真君正要问她发什么呆,磨磨蹭蹭还不下去泡着。
须臾间,师徒二人感觉到了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威压。
这股威压强大至极,显然属于化神期之上的修士。
同样的感受,他平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臻羽真君脸色一白,五指成爪,把钟熙一把抓在身边护住她,传音道,“抱元守一,闭识五感!”
钟谙立即照做,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感觉到了濒死的恐惧感。
那种感觉就仿佛孤身一人立于十米海啸之下,毫无反抗只能束手等死。
修士偶尔会在天地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自我怀疑。他们虽说是修真者,可到底还是凡人,无论如何修炼,在生老病死的天地准则之下都如同蜉蝣撼树。
换句话说,就是轻视自己,迷失自己,严重了就会怀疑心中的道,堕落成魔。
化神之上的修士若不刻意压制威压,别说练气,金丹修士在他们眼里都好像风中飘摇的蝇虫,无需动手,擦肩而过时就会被无意扼杀。
思过峰寒泉非门规处置,寻常不会来人。但是有个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个寒泉曾经归属于剑冢之主,是他曾在西天极地,却得接天之水,倒于此处,生出一眼寒泉。
只是极少有人见他离开剑冢。
臻羽真君便是想到这一点,才想趁着夜色给钟谙淬体。
没想到今晚除了他们,还有意外之客。
不多时,似乎来者察觉到了在场的还有个筑基期的“蝼蚁”,威压立即收敛而去。
寒泉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霜色人影。
“拜见剑主!”臻羽真君知道今晚遇到麻烦了,态度恭谨朝来人一拜,“弟子不知剑主今日要用寒泉,擅作主张带小徒前来淬体,请剑主发落!”
察觉到师父的护体剑气已经离去,钟谙满满恢复五感。她微微睁开眼睛,正要看清来得是什么大佬,却被臻羽道君按住脑袋,压在一边跪着。
钟谙:……
来得是什么大佬啊?连她师父这么强的都如此忌讳?
“嗯。”
一道慵懒至极的声音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拖着长长的尾音,很是好听。
“是臻羽啊……”那人花了许久总算想起了他是谁,“自上次见面已近百年。”
“是,弟子上一次拜见剑主,是送取义去剑冢。”
钟谙大惊,居然是原书里面从来没露过面的剑冢之主。这位尊者是天下所有的剑选定的守剑人,也是当今修真界最强的大佬。
但对于这位剑主的具体描写,书里直到“钟谙”死去都没有更多内容。大约受前身影响,她对原书的剧情也只了解到“钟谙”死前,之后的内容便不清楚。
她只知道云池仙门年轻一代主角配角团的成员,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真容。
“不必多礼,你二人起来吧。”
钟谙随着师父缓缓起身,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素来倨傲的师父,在这时候貌似暗暗松了口气。
臻羽真君有意挡在她面前半个身子,她也就顺势落后一些,想偷偷看看这位神秘人。
一入眼,便是一抹银霜色。
她眨了眨眼睛,第一次发现,这世间原来还有比季双宿更好看的人存在……
要说她的师弟皎洁如月,那这位就是月亮本身。
黑发在月光下折射出奇妙的银色光泽,神秘、危险、惊艳、优雅……
这位尊者的眉眼好看到了人类审美的极限。就好像汇聚所有人心中的最高标准,然后用尺子做量,一点点精雕细琢出来的黄金比例。
此人连瞳孔也是冰霜般的色泽,却并非无神,它们就像两条深邃的银河,高悬九天,遥不可及。
假如一颗宝石落在雪地里,哪怕颜色相近,你也瞬间能感觉到那颗宝石的高贵耀眼。
钟谙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描绘他,好像所有的溢美之词,在他这张脸面前都很肤浅。就好比班门弄斧的孔雀,见到真正的凤凰,不用别人对比,也必定自惭形秽。
他站在那里,身后的满山青黛一下子失去颜色,头顶的朗月清云再不显逍遥飘逸。
原来真会有这样的美人,使得鱼沉于水,雁惊而落,月逊则闭,花羞凋零。
明明到了勾魂摄魄的地步,这种美却不会让人将其和狐媚沾边儿,是一种和天山雪莲同类型的美。无奈的是美到如此地步,即便再圣洁,也会让人堕落其中。
她此刻便是如此,所以利用尚存一丝的清明,狠狠掐了大腿一把,强逼自己移开视线。
钟谙脑洞清奇,这个时候她居然在想,难怪原书里这位尊者从未出现。这样一张脸,作者写不出,也没词可写啊!
(作者天外传音:我不写这人出场是我差那点儿形容词吗?——是的,对不起Orz)
臻羽真君心中经历了一轮天人交战,他心知这位剑主最恨别人盯着他脸看。
曾有散修大能心起贪念,夜探云池剑冢,破解护山大阵后,还没来得及踏入飘渺峰,便被这位尊者仅凭一念击落。
本是留了他一条小命,可惜那化神散修没管住自己,多看了这位几眼,还看愣住了。
于是他下一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弹指间,灰飞烟灭,死得神魂都没留。
臻羽着实被徒弟的大胆吓了一跳,真要呵斥她,好在钟谙不过惊鸿一瞥,立马低下了头。正想带着身边这颗定时炸弹立马告退,只是待他刚一动作,那位尊者便开口了。
他的声音似这夜凉如水,“既是要淬体,便趁着月悬中天,灵气充沛之时开始吧,别误了时辰。”
这是允许他们留下的意思?
臻羽真君其实不太想继续待下去,对这位,门中上下实在是敬畏有加,信任不足。
他们这些元婴真君私下都把他当疯子,即便这位守着一方剑冢,行事却和妖魔并无差别。
请问哪有正派修士因为别人多看他几眼,就把人家挫骨扬灰的?
万一,身边这个没大没小的徒弟管不住眼睛,惹恼了这位,到时候他做师父的,恐怕连尸体都没法给她收殓……
但如今这位已经开口,钟谙不想泡这寒泉都得给他泡下去!
臻羽真君见钟谙迟迟没反应,既怕剑主喜怒不定,又不愿夜长梦多,做师父的干脆助了她一把。
在钟谙发愣中,直接一掌把她拍到寒泉里了。
落水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剧痛,密密麻麻如同千万毒虫,迫不及待地啃咬她全身上下。
冰凉刺骨,寒彻骨髓的痛;
经脉寸断撕裂又企图复原的痛;
五脏六腑气血翻涌的痛……
全都交织在一起,那丹药不是师父吓唬她,是真的能把寒泉的效果加重十倍!
她先前又不是没受过这寒泉水刑,看来掌门真的是对她一个术修手下留情了。
钟谙差点没厥过去,她从寒泉里面冒出头,对臻羽道君露出一张苦笑不得的痛苦面具,少女龇牙咧嘴还有空贫嘴,“师父……您好歹让我有个准备……”
她小的时候,臻羽真君也试过在八措峰内用猛药入浴,让她淬体。当时十二三岁的钟谙不过是伸了只手进去,便痛的龇牙咧嘴,任凭他们再怎么劝都不肯下去泡。
他气得想重罚她做威协,还是季双宿私下过来劝他。
“师姐不愿淬体便罢了,我们八措峰又不是护不住一个术修。”
臻羽真君纵然学历再高,也没法教一个不肯学习的学渣。
于是淬体的事情就此作罢。
现在她年岁渐长,普通药浴已经没用,只能狠下心把她丢进寒泉——感受比药浴更猛百倍的淬体之痛。
可是他看到这个徒弟除了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之外,没有叫一句痛一句苦。她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开玩笑的意味,嘴角挂着牵强出来的笑意。
为什么?因为她早就受过了更狠的痛。
之前剔肉换骨,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他这一对徒弟到底做错什么,天道要如此对待?臻羽真君心脏处传来异样的感觉。
明明修了无情道,不该有这种感情的。
钟谙泡入寒泉,依稀可见单薄纤弱的肩膀,楚楚可怜。衣裳浸湿,贴在少女身上,隐隐透出玉色的皮肤。
臻羽真君素来把两个徒弟当孩子一样看待,此时担心她意识不清前功尽弃,便小心看顾着。他心中并无杂念,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那位尊主站在不远处,不知为何没有离开。此时突然唤了一声,“臻羽,你过来。”
钟谙情况尚佳,臻羽真君便放下心,上前拜见剑主。
离得近了才注意到这位尊者居然颇为守礼,不知何时,早已背过了身子,不去看寒泉中此时狼狈不雅的钟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了避嫌。
可是以他们的修为年岁,钟谙这般弟子和婴儿有什么区别?
他从未有过别的想法,所以……既然无嫌,何须避嫌?
师父一问:剑主无事,为何出峰?
剑主:……
师父二问:吾徒淬体,与您何关?
剑主:……
师父三问:既然无嫌,何须避嫌?
剑主:……
完了一个都答不上来。
注1:原文《千字文》
注2:此句灵感来此佛经中的佛魔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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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回 夜浸寒泉淬经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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