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醒来的时候,入眼是一片纯白,鼻子里充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门口站着两个人影,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
嗓子干得厉害,开口第一个音节就是“水……”
听到声音,其中一人转过身。高大的影子绕到床头,将钟毓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紧接着,清甜的水液润湿了干涩的嘴唇。
喝完小半杯水,钟毓迷蒙的双眼勉强能彻底睁开——然后看到了傅望洲。
“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望洲问。
钟毓有点愣愣的,几秒后肚子倒先叫了一声。
苍白的脸顿时腾一下红了。
傅望洲笑了声,道:“饿坏了?我让郑叔下楼去给你买粥了。”
床头放着一篮新鲜的橘子,他剥开一个递过来,“先垫垫肚子。”
“谢谢。”钟毓放进嘴里,清爽的橘汁浸染舌尖,“好甜。”
傅望洲笑而不语,大概认为这是他客套的话。
但其实这橘子真是钟毓活了十七年以来,第二次吃到的甜橘子。家里条件不行,买来的橘子大多参差不齐,吃不了几瓣好的。
钟毓认识傅望洲也是因为橘子。
那时候他上高一,妈妈生病了想吃橘子。他揣着身上不到十块钱的预算,跑了许久买了一口自认为最甜的。
过马路时薄薄的塑料袋破了,五六个圆滚滚的橙子跑了一地。刚准备捡,红绿灯只剩下短短五秒。两边的汽车虎视眈眈,钟毓一狠心、一咬牙,赶紧跑到了马路对岸。
然后看着橘子被轧裂,汁水飞溅一地。
他失落而迷茫地在原地站着,正思考要不要再从自己下周的生活费里匀一点出来,后侧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是一个和蔼的老人,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保养得当,看起来像小说里的老管家。
后来证明确实是管家,是傅家的管家,郑叔。
对方慈眉善目,将一个精致的果篮递过来,里面有许多种水果,当然也包括橘子。
郑叔:“我们少爷打算去看望病人,结果对方出院了。刚才看你的橘子丢了,要是不介意,还请收下。”
少爷?钟毓对这个词在日常生活中的出现感到陌生。
他看过去,一辆不认识牌子的干净黑色汽车停靠在路边。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后排,正低头看什么东西。侧脸的轮廓清晰流畅,鼻梁高而挺,眉眼英俊。
似是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对方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傅望洲。
后来两人又意外碰见过几次,加上了微信,逢年过节钟毓就会发一句祝福,对方回一句“同乐”亦或者“你也是”。
但也仅限于此了。
思绪正缥缈,护士推门进来量了一次体温。
钟毓环视了一圈这间单人病房,道:“我想尽快出院。住医院……太贵了。”
傅望洲:“费用的问题不用担心,身体养好最重要。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回剧组吗?”
钟毓抿唇。
去剧组,少不了要被贺厉廷再次骚扰,但不去剧组挣钱,他们一家子都会被追债的折磨。
权衡之下,他神色坚毅地点了点头:“回!”
傅望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合同已经签了,再说,我也需要这个机会。”
“好。”傅望洲在便利贴上写下一串数字,旁边附着“傅望洲”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突然想起你还没有我的电话。有任何需要找我。”
话到此处,微顿,“如果联系不上我,就找郑叔。”
钟毓反复擦干手上的橘子水,小心翼翼地将便利贴收好,“谢谢……”
“你报考了A大?”傅望洲忽然问。
钟毓点头。
傅望洲笑了,轻轻拍了两下钟毓的头,“那跟学长不用这么客气。”
-
夜里十一点,贺家。
墙壁上挂满了普通人看不懂的高雅壁画,各个角落都摆着大小不一的艺术品。地板上铺着精致的瓷砖和柔软的地毯,璀璨的水晶灯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一楼硕大的落地窗前,漆黑的夜晚映照出一张肃穆的脸。
院子里传来一阵车响,一分钟后,玄关处的门打开又关上。
贺厉廷刚踏进家门,一根长棍迎面飞过来,正中他额头,顿时火辣辣地痛。
“父亲。”他立刻跪下,心里冒出冷汗。
“家法捡过来。”贺父沉声道。
贺厉廷将棍子捡起,刚准备站起来,对方极具压迫力的声音陡然传来:“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是我不对。”贺厉廷连忙跪下,一路膝行,膝盖和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然后双手将棍子奉上。
贺父拿起来,二话不说,当空抽了一棍子下去!
这一下又狠又重,是半点力气也没留。
接着第二棍、第三棍……整整七八棍之后,贺父才停下来。
他面上看起来淡定,但不稳的呼吸声还是出卖了他体力跟不上的事实,“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贺厉廷每挨一棍,嘴里就咬紧一分,此刻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腥味,“……我不该鬼迷心窍、**熏心。”
“少胡扯那些鸡毛蒜皮。”贺父怒目圆睁,“好色至于让你挨棍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惹傅家!贺家靠着对方吃了多少红利,我们好几个重要项目的命脉全握在对方手里!这次就因为你,嘴边的大肥肉跑了!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忘了自己只是个领养回来的野小子!”
贺厉廷一惊,“嘭”一声,头重重磕在地面,“父亲,我知道错了。最开始招惹钟毓,并不知道他背后是傅家。看在我前两个月也给家族生意带来了利润的功劳上,还请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
“也好意思提你那点利润?人家傅望洲当年上手家里的生意不到两个月,带来的利益足够一个公司上市,那才叫功劳。你这点东西也好意思拿上台面。”贺父扔掉手中的长棍,“混账东西。”
对方每说一句话,贺厉廷的手便捏紧一分。
……比不上,比不上,他永远也比不上那个傅望洲!
话音刚落,旋转扶梯上传来一个憨厚的男声,“爸爸,弟弟,你们在打架吗?”
贺厉廷望去,眼神中闪过一丝嫌恶,但很快化作暖暖的笑容,“哥,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我和爸没打架,只是在聊事情而已。”
高大的男人脸上露出不合时宜的稚嫩神情,话语如孩童一般天真,“真的吗?可是我看见爸爸丢棍子了。”
“那是刚才有只野狗不听话,爸用棍子教训了一下。”贺厉廷回答。
贺文琢皱眉,“不要打小狗,小狗也会疼。”
贺厉廷笑了笑,“野狗长记性了,以后都会乖的。所以爸以后应该不会再打了,哥你放心。”
贺父看了他一眼。
贺厉廷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贺父脱掉自己身上的睡袍,披在贺文琢身上,“阿文乖。爸爸以后不打小狗了,你明天还要跟着老师学加法,该去睡觉了哦。”
“知道了爸爸。”贺文琢打了个哈欠,“拜拜。”
他朝贺厉廷也挥挥手,“弟弟拜拜。”
贺厉廷:“哥晚安。”
-
第二天,A市加贝高级医院。
上官星海压低帽子、戴好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提着一篮子水果进了单人病房。
推开门,和拎着热水壶正出来的一个清秀男子迎面撞上。
“哟,汤少爷也在啊。”上官星海笑嘻嘻的。
“我来看我未婚夫,应该不需要向你汇报。”汤宸语气温和,潜在的态度却是傲慢的,“麻烦让一下,我出去打水。”
“这话说的。”上官星海笑了下,侧身让开。
汤宸家族的实力十分庞大,若是按“门当户对”来算,这场联姻哪里轮得到贺厉廷?只不过这汤家少爷不知道被对方灌了什么**汤,扬言“非贺厉廷不婚”。
汤家父母对这个独苗苗稀罕得紧,六岁那年孩子还丢过一次,找回来之后更是千娇万宠,自然要什么给什么。
贺厉廷的伤有些严重,医生说需要住院静养。
“就这两个亲儿子,还傻了一个。贺少你可是贺家唯一的希望了,贺伯伯下手也不知道点轻重……”
上官星海话音渐弱,因为贺厉廷的脸色越来越黑,眼神幽深得可怕。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是这个态度,但聪明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张嘴,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叫你……”
“行了。”贺厉廷不耐烦地打断,朝门外看了一眼,“别在汤宸面前说钟毓的事,否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是自然。”上官星海满脸堆笑,将剥了的橘子递过去,“我话说得不对,贺少现在有没有什么愿望,我看能不能办一下。”
贺厉廷看了几秒,还是接了。
“愿望?我倒是希望傅望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能办到吗?”贺厉廷嘴角微勾。
对方一愣。
贺厉廷笑了下,“开个玩笑而已。”
“不过钟毓这人我倒是真感兴趣了,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傅望洲都着了他的道。”他将手上的橘子汁一点点擦干净,“个中滋味,可真想尝尝啊。”
上官星海干笑一声,“小贺总,这钟毓是傅少的人,您都让他三分,我又怎么敢动他的人。”
“傅望洲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被他那个变态爹关起来了吧?真要有心帮我办事,这点时间什么都该成了。”贺厉廷悠悠道,“更何况,钟毓要是退出了剧组,男一号不就空出来了?我作为最大的投资方,和卫导说说情也不是不行……”
上官星海神色微凝,垂眸思索着。
两人正说着话。
“哐当”一声,病房门被大力踹开,一个公主切短发,身着白色小香风外套,下半身黑皮裙、长靴的女孩大踏步走了进来。
上官星顿时笑开,“哟,什么风把咱们凌大小姐吹来了。”
凌可漫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径直来到贺厉廷跟前,面无表情地问:“你被打是因为惹了傅家?”
凌可漫,全国最享誉盛名的会计事务所合伙人的女儿。他的父亲承接了圈子里许多家族的账单,因此她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更谈不上权力,但任何公子哥都对她三分客气。
这个女孩天不怕地不管,唯一的软肋就是喜欢傅望洲。
贺厉廷:“嗯。”
凌可漫脸色阴沉几分,“听说你惹怒傅望洲是因为动了一个叫钟毓的?”
“是啊。”贺厉廷遗憾道,“可惜,我没追上钟毓。”
随即话锋一转,嘴角微勾,“不过凌大小姐,你的心上人似乎也有了心上人啊。”
“闭嘴!”
贺厉廷却慢条斯理,“据说傅望洲被叫回老宅紧闭一个月,你猜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我叫你闭嘴!”凌可漫掀翻一旁的水果,几乎歇斯底里。
她听不得傅望洲对别人好,哪怕只是一丁点。
“凌可漫,你少在我跟前发疯。”贺厉廷眼眸微眯,“只要钟毓存在这世上一天,你就永远别想占据傅望洲心里的位置。”
凌可漫浑身微微颤抖,嘴里嘀咕不停,“钟毓、钟毓……”
突然,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上官星海来回打量了一眼气氛,笑道:“贺少,我有事也先走了。”
说完跟了出去。
负一楼,停车场。
凌可漫来得急,白色卡宴停在了两个车位中间的线上。
刚拉开车门,被身后一只手轻易挡了回去。
上官星海闪过来,一张笑脸。
凌可漫:“滚开。”
“就不。”上官星海笑嘻嘻,“要去哪儿?不会是要去找钟毓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是去找他麻烦的话,那跟我关系可就大了。因为我也很厌恶他,结成同盟不是更好?”
凌可漫挑眉,看了他一眼。
“你敢动钟毓,不怕贺厉廷杀了你?”
“或许之前还会,但今天过后,恐怕他恨不得折磨死钟毓。”
他想起刚才病房中贺厉廷的话,如果说之前他对钟毓还有几分感兴趣的“真情”在,现在不过是出于不服输的心态想要膈应死对头傅望洲。
凌可漫皱眉,“可他不是喜欢钟毓?为什么要折磨他?”
“凌大小姐,你以为人人都是跟你一样的痴情种啊?他对钟毓不过是玩玩儿。现在知道折磨钟毓就能折磨到这么多年的死对头傅望洲,怎么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凌可漫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毒,“他敢折磨傅望洲,我要了他的命!”
“不折磨钟毓,你就只能眼睁睁他们两个甜甜蜜蜜。你选一个吧。”
“我……”凌可漫神色瞬间变得犹豫,紧紧捏住拳头,死死咬住嘴唇。
上官星海嘴角上扬,“你现在去找钟毓,最多找人打他一顿,事情得不到任何改变,说不定还会引起傅望洲对你的讨厌。”
“那该怎么办。”
“除苗要拔根,我知道钟毓进组是为了给他的死鬼爹还债。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在剧组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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