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赶不上变化。
陆元珍原本放在首位的事情出了点岔子，不得不暂时落在了第二位，而且，一般来说，她在入夜后是不会再做活。
毕竟绣娘最珍贵的不仅仅是一双巧手，还有一对利眼，但今天的情势却有些不同。
“真是个好姑娘！这绣活做得可真够贴心的。”
白日里，锦天绣庄的主人穆秀侠拿着陆元珍交上去的半衣感慨道。
穆秀侠是个三十多岁富有韵味的女人，惯常爱穿北方流行的两襟交叠的短衣和裤脚收窄的袴衣，这种装束意外地适合她，透着一股利落干练的婀娜姿态。
“你要是愿意入绣庄就好了。”
穆秀侠这话不止感慨过一次，陆元珍听了，但笑不语。
绣庄里可都是人精，尔虞我诈可不比夏家便宜。
要是无意中动了别人的蛋糕，住在绣庄里可连逃都没处逃。
陆元珍心里想着，笑容不变，两颊的梨涡在她笑起来的时候陷了下去，整个人都显得温婉可人起来，断然不会让人联想到在夏家里睚眦必报的精明模样。
穆秀侠见多了精明人，倒是对这种温婉可人很有好感，只见她将半衣收纳到一处，拉着陆元珍在外间坐下了，一副准备长谈的模样。
陆元珍安静地跟着她，只在坐下的时候用一对水盈盈的眸子盯着她瞧，半点没有急躁要钱的世俗样，惹得穆秀侠心肠一软，将案头一盏点心拿了下来，掀开琉璃盏的盖子让给她吃。
那琉璃盏内搁置着十来个拇指头大小的点心，颜色各异，样式精致，有撒了芝麻的圆形酥饼，浅粉色桃花糕，乳白色的莲花糕，不一而足。
“吃吧。这可是静月轩的上等货，连我都还没来得及尝尝鲜呢！”
陆元珍这会儿眨巴着眼睛，倒是露出点真情实意的笑容来，她也不客气，直接捏起了那看起来最普通的芝麻酥饼放进了嘴里。
芝麻特有的油香和酥饼的焦脆甜香混杂在一起，咀嚼时酥脆的响声带动唾沫的分泌，越嚼越觉得唇齿留香。
“你倒是会吃。”
穆秀侠笑着调侃一声，递给她一杯茶。
陆元珍接过茶谢过后，低头抿了一口，坐等着穆秀侠说出这阵仗背后的目的。
穆秀侠也吃了一口点心，细细咀嚼后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元珍，这江南有名的陆家你可清楚？”
陆元珍不动声色地看着穆秀侠，点了点头。
“按理说，陆家那派头，我们这些小绣庄是如何都搭不上边的。”穆秀侠自嘲地笑了笑，“只是，这运道就是这么奇怪的事情。今年陆家为县衙领办这万花会，就给了我们这些小人物两个机会。”
穆秀侠见陆元珍毫无焦躁地看着她，心里越发地满意，咬字清晰地继续说道。
“这其一，自然是参加万花会的机会。每个绣庄都有两个名额，可以直接跳过预选，参加万花会。”
陆元珍低头抿了口茶，她感觉得到穆秀侠在观察她的反应，这也让她意识到，这话里头必然还有后文。
“这其二嘛，万花会声势浩大，不仅仅是陆府的人要去，还有很多有头有脸的人要露个脸，凑个热闹。这人一多，就容易乱。事情应接不暇，机会自然就留给了我们这些外人。我也不瞒你。现下单单苏家就有个大单子，二十件礼服，在月底交货。”
穆秀侠笑眯眯地说道：“元珍，你的手艺，连我家老奶奶都赞不绝口。我不介意来做个顺水人情。”
“这两件事情，我让你自己选，你尽管凭你的心意作选，我都应你。”
陆元珍听了这话，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作为锦天绣庄的‘外人’，陆元珍是凭借着自己的手艺才能做到被穆秀侠留用的，但她到底没有签下契书，和绣庄里的绣娘相比，终究是隔了一层，工钱自然也有所削减。
对于锦天绣庄而言，穆秀侠想要的是一个能长期合作的伙伴，尽管陆元珍没有签契书，但从这段时间两人的交往来看，陆元珍明白她是想保持这段雇佣关系的。
这万花会的事情传得整个灵秀镇都知道了，陆元珍自然迟早会多多少少知道这里头的事情，与其到时候因为这两个名额导致陆元珍心生间隙，离了锦天绣庄，不如开诚布公，再用另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钓着她，让她自己作选，可话又说回来，穆秀侠特意在名额面前放了块利钱，这举动昭然若揭，必然是想要她选择后者了。
陆元珍的思绪一闪而过，她抬眼看向气淡神闲的穆秀侠，不得不感慨这年头的老板都不是昏聩胡涂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有时候脑筋转慢点，都怕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穆姨，您的心意我明白。去年多亏了您帮我度过难关，我哪里还拿您的人情当筏子？”
陆元珍并不急着应允。
这人情世故，总要来回推脱几遍才显得真情实意。
虽然大家都是利益使然，但直接在那里挑挑拣拣，只会让人觉得利益熏心，见识短浅。
这里头的行行道道，陆元珍是撞了几次南墙才回的头。
果然，听到陆元珍这话，穆秀侠脸上的笑纹这才随着那嘴角实心实意的笑意出现，话里的语调也跟着上扬。
“可不能这么说。你去年那副朝圣图我还记得呢！就算没有我，你这双巧手，肯定是饿不着你的！”
这朝代信佛的人多，宫里还有思晦高僧担任国师一职。陆元珍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才敢放开胆子动手，好在，一切都算顺利。
现在回想起当初自己那副略带莽撞的模样，陆元珍都要替自己捏一把冷汗，但此刻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意，像是有些承不住赞许般羞怯地低下了头。
“穆姨，您别夸我了。我这手艺在您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上不得什么台面。”
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拉了一番，陆元珍才略带忧虑地问道。
“我可从没有替高门大族做过衣服，这没问题吗？”
这就算是委婉地做出选择了。
穆秀侠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这两个参赛的名额可是香饽饽，名义上是绣庄出来的绣娘不需要参与预选，但实际上，有绣庄靠着，这些绣娘总比那些寂寂无名的成衣铺子里出来的绣娘好些，在裁判的眼里都会高看两眼。
她名下的绣娘虽然一个都不想放出去，但在一定的好处下，穆秀侠也不是不愿意将名额拿出来做人情的。
到时候手底下的绣娘进了陆府，飞黄腾达了，她也能趁机搭上陆府这个权贵名头，左右不是件坏事，但要是穆秀侠将这个名额让了一个给陆元珍这个没有签契的丫头，保不齐就好事变坏事，让手下的人生出怨气来了。
好在，她终究是赌对了。
这陆家女郎识趣得很，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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