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六天，秦筝尽心尽力做出了所有瓷坯，只待统一进窑烧制。
一般瓷器分为五大窑种，其中青瓷最出名的是汝窑。秦筝采用的，便是现代精进过的汝窑工艺，烧出来都是清一色的漂亮釉色天青色。
说来惭愧，秦筝学习这方面知识的时候，可说是头悬梁锥刺股，天天熬灯夜战发奋图强，就是为了成绩好看些。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书本知识也能带给她巨大好处。
多读书，果然还是有用的。
用晚饭的时候，秦筝和秦王氏对坐捧碗，却不夹菜，望着那院子中被精心摆放的瓷坯，只觉得日子分外有奔头。
秦王氏眼中含泪，时不时抬起衣袖擦拭眼角：“你有这样的志气，你爹若是在天上看见，也可放心了。”
秦筝蹲坐着，脸上沾上的泥点还没擦，笑得连白牙尖都露出来了：“娘，这下你信女儿真有本事了吧。”
她也是发自真心地高兴。等张员外这桩生意做成了，她不但还能得一笔丰厚尾款，还可能面临名声大噪的机会，到时候赚钱不就是自然而然吗？
秦筝头顶着数不清的繁星，看着感动的秦王氏，脑中已绘制出未来的美好蓝图，例如修缮好院子，置办田地，带着母亲直奔小康.......
吃完饭，她和往常一样上床睡觉。可能近日太劳累，她半夜竟然发起高热，头疼脑胀，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听得屋外渐渐淅淅沥沥。
秦筝心中有些不安，却想不起来是为何不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迷迷糊糊睁开眼，秦筝首先看见的，是屋檐上成串的滴水。她愣怔一瞬，反应过来，不顾病痛跳下床，往院子跑去。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看见院中那些被雨水浇得稀烂的瓷坯，秦筝心里还是‘咯噔’一声，在原地愣住。
昨夜的雨实在是大，不但浇灌田中庄稼，也毁了秦筝这么多日辛苦劳作的成果。那些土坯七倒八歪，不成形状，秦筝走上前去抹了一把，干的干湿的湿，绝对用不了了。
她盘算了一下，距离交货只剩四日，怎么做也来不及了。
秦王氏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看见眼前一幕，大惊失色：“啊呀，这可怎么好？”
秦筝蹲在院中，蹙眉凝神。若是重新做，怎么也要七日，赶不上时候。可若是把实情告诉张员外，自己拿不到工钱事小，这不是坏了人家喜事吗？
秦王氏急得直叹气，可又无计可施。秦筝脑中飞快转动，从古代陶瓷工艺想到近代陶瓷工艺。
想了一会儿，大学老师的一句话忽然浮现在她脑中。秦筝灵机一动，站起来道：“有了，我做些模具，便能把东西批量做出来。”
秦王氏听了，摇头叹气：“模具做出来的，都是些粗笨玩意儿，你拿这种东西交差，怎么糊弄得过去？”
她说得不错，这个时代也有用模具做瓷器的，但模具粗劣，做出来只能勉强用，谈何美观精致？张员外花大价钱，可不是为了要这样的玩意儿。
秦筝却无比坚定。在现代，省力发明做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好，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为什么不试一试？
“娘，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死马我也要把它医活了。”
秦王氏觉得秦筝的想法过于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但也没有再反驳秦筝。她问秦筝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秦筝对她笑了笑：“娘，你回去歇着吧，一切有我呢。”
秦筝回到屋里，虽还是头晕脑胀，却趴在床榻上马不停蹄画起图纸来，包括模具的厚薄，什么材质，如何保证做出来的东西有速度也有质量.....
她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着手开始做模具，精雕细琢出成品，放在光下看了，觉得着实不错，便动手实施用模具做成品。
为了省时，她还特意叫来了春梅。春梅一进院子，看见那几个模具，惊疑不定：“秦姐姐，你这办法能行吗？”
下过一场雨后，又是连着几日艳阳高照。秦筝沐浴着太阳，点了点头：“你放心，这些东西做出来，绝不比谁差。”
春梅张了张口还想问什么，却见秦筝毫不犹豫甩了一个钱袋给她。罢了，拿钱办事，春梅只好撸起袖子开干。
春梅自小帮着家里做事，手脚勤快又能吃苦耐劳。两人没日没夜赶了几天工，幸好这几天气温比较暖和，不然秦筝非得又旧病复发不可。
等东西进了窑，两人才终于长松一口气。春梅坐在一旁捶腰，满脸欲言又止。秦筝问她想说什么，春梅犹豫半晌才开口：“秦姐姐，东西要是烧出来不行，你可怎么和张员外交代啊。”
秦筝微微眯眼笑：“要是真不行，我就只能背着荆条去请罪了。”
听秦筝说得这么肯定，一开始持怀疑态度的春梅也有所动摇。难道用模具做出来的瓷器，也弄糊弄过张员外这样行家的眼？
她有些崇拜：“秦姐姐，你怎么这么聪明啊，什么都能想到办法。”
“行了，你就别夸我了。这回要是不成，我麻烦还大着呢。但要是能成......”后半句她没说下去，只是在心里想。
要是能成，她不就能批量生产了？别人做一个瓷器的时间她能做一批，这怎么不是个机会呢？
怀着期待的心情，秦筝开始等待，晚上秦王氏招呼她吃饭，她匆匆扒拉了两口，久违的一觉睡到了天亮。
瓷器出窑，秦筝一瞧，登时喜出望外。漂亮水透，瓷体轻薄，两面釉色亮均，可不就是上好的品相吗。
她叫香梅和秦王氏来看，二人也是惊叹不已，看向秦筝的眼神又多带了几分赞许和佩服。
秦筝依旧把那些瓷器小心包好，装进背篓里，踩着朝阳辉光来到张府。管家通报之后，张员外亲自出来瞧，接过瓷器，又是一连说了一串好。
张员外十分爽快，除去本就约定好的尾金，还多给了秦筝一笔钱，说是以后有活叫她，算是提前预付的定金。
秦筝再三谢过，从张员外府上出来，又在街上买了许多礼物衣料，准备回去送给香梅和秦王氏。
秦王氏自然不必说，就连香梅也高兴得不行，缠着让秦筝以后有要帮忙的叫她，她肯定来。
秦筝躺在院中新买的椅子上，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桩生意做成，给她带来的不仅是丰厚钱财，还有前所未有的信心。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又或是张员外逢人便夸。一时之间，不少工匠都知道镇上有个手艺不得了的年轻人。不少人持怀疑态度，甚至嘲讽张员外不识货，放着有几十年经验的他们不选，要选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总之，相信秦筝真的本事了得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都是嘲笑泼冷水的，说世道变了骗子横行的。
秦筝不在意，只要她真真切切赚到钱就好，管它那么多呢。再说了，她也相信，有朝一日总会证明自己。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小半个月。张员外女儿出嫁那天，半个镇子都去了，据说婚礼规模很大，张员外老泪纵横，感人至深。
彼时秦筝还在家里做工，听到这个消息，不自禁面露微笑。这样的幸福事也有自己的一份助力，怎么能不令人开心呢。
这段时日里，她又精进了模具工艺，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让人满意。她照常把货物送到古玩店老板那里去，现在老板一见她来，首先便是眉开眼笑。
春日柳絮一团团铺撒在院中角落，秦王氏拿着扫帚慢悠悠扫，时不时停下来看着女儿，也算是一副温馨景象。
忽然门被咚咚咚叩响三声，秦王氏放下扫帚，问了句谁啊。门外人道：“秦公子在吗？”
秦王氏一脸疑惑，她们家里只有两个女人，哪里来的秦公子？正想再问，却看见秦筝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
秦筝知道，这是来找自己的。她女扮男装，同张员外说的名字是秦争，不知道张员外把这名字泄露给了谁？
不过，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家在何处的？
秦筝有些警惕，她倚靠在门边，问门外的男人：“你是谁啊？”
男人身穿一袭白袍，看上去和镇上那些人不一样，倒像是个书生。他言语间很有礼貌：“我是来找秦公子的，请问他在何处？”
秦筝笑了起来，她眯着眼，歪头道：“我们这里没有秦公子。”
男人很吃惊，他看着秦筝，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追问：“那张府那些瓷器是出自谁手？”
秦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邀他入院。男人在院中坐下，接过秦筝递过来的茶，眼神忍不住朝四周看，在看到那些模具时，来了精神：“这些可是出自秦公子手中？”
秦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打量了男人一番，微笑答：“我们家真的没有秦公子，只有我一个女子而已。”
男人瞧着她，许久才明白秦筝这番话说的是什么意思。秦筝以为他会有些失望，不料他兴趣更甚，兴致勃勃问：“张员外给小姐陪嫁的瓷器，原来都出自你手中么？”
“正是。”
秦筝将自己如何女扮男装，如何接下张府生意的经过一一告知男人，男人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秦筝看他这样，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男人手支着下巴，笑起来，笑容十分有感染力：“我是张小姐夫婿的弟弟，瞧见我嫂子陪嫁里的那些瓷器，喜欢得很，特意问了出自谁手，找到这里来。”
只是他没想到，传说中的秦公子，原来是个女子。
他欸了一声，“你还挺厉害的，我听说这里不许女子做生意，没想到你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秦筝看他的眼神变了，她下意识问：“你不反对女人经商吗？”
男人毫不犹豫答：“这有什么好反对的，我从京城来，在我们那里，女商人多得是。没来你们镇子之前，我都不知道天下还有这等规矩，女人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反正我觉得，男人有时候还不如女人。”
秦筝乐了，她又问了几句，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你说，要是我也去京城，能把生意做成吗？”
男人点点头，说秦筝的手艺，就算到了京城一样能吃得开。恐怕到时候，那些官老爷都要争着抢着从她手里买东西呢。
秦筝想了又想，觉得这实在是个好主意。既然在这个镇子上，女人经商行不通，那她何不换个地方？
男人临走前，告诉秦筝他还要在镇子上待几天，叫秦筝有什么就到张府来找他。
当晚饭桌上，秦筝思虑再三，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秦王氏。她原本对于说服秦王氏没什么把握，结果秦王氏一听，思虑片刻，郑重点了点头：“你要是待在这里，迟早会有麻烦。若是到京城去，说不定真能闯出自己一片天地。你想好就去吧，娘支持你。”
秦筝有些感动，说等她带秦王氏去京城，他们母女俩的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秦王氏摇了摇头：“我啊，就不跟你去了。你父亲在这儿，我的根也在这儿。你到了京城，记得常给我写信就是。至于衣食住行，我还没到下不得床的地步，能自理的。你一定要小心，要懂得保护自己，切忌不能张扬，明白了吗？”
秦筝默然片刻，说自己明白了。
这注定是个沉默寡言的夜晚。夜晚月色从窗中照进，笼罩在母女俩脸上，笼住数不清的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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