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谢浔周围的人看情况不对,便一窝蜂地逃走了。
而后便是一阵追赶声,却没有人注意到墙角匍匐在地面的清瘦少年。
谢浔在意识到杨珺没有赶来时,一抹失落竟浮现在心头上,他想要苦笑却笑不出来。
究竟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清冷的街道上,杨珺在墙角看了很久,直到那群欺负谢浔的人被差役抓住以后,她才背过身去。
快步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未有任何的大动作,杨珺便觉得心里一阵揪疼,疼到她不敢回头去看一眼谢浔的现状。
明明在初见时,她便决定日后要离他越远越好。
可是在一次,又一次地纠缠之后,当初的坚定开始慢慢动摇。
她在意识到心底的动摇之后,反而逼着自己继续走了几步。
却一步比一步走地迟缓,直到脚步停在了此处。
救与不救在杨珺的脑海中反复拉扯,却理不出半分的头绪。
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谢浔最后的吼声,直到一条清明的线在脑海中串联出来。
原来,今日谢浔所来并不是要取她性命,而是要救她的!
而那些的跟随、试探不过是想为她谋出一条生路。
可自己竟然迟缓到这般地步,半点没有发现身后之人的不怀好意。
甚至,还以为谢浔是别有所图地靠近自己。
奈何他一人之力太过薄弱,寡不敌众,再加上次的伤还未痊愈,直接导致谢浔被多人围攻在地。
虽然在历史上,谢浔是个遗臭千年的奸臣。可眼下的谢浔并不是以后的大奸臣,他只是个十五岁的清瘦少年,若是……若是今日不去救他,恐怕他生死难料。
更何况他的秉性还未长成,如何以尚未发生之事就能轻易得决定他的命运。
这个念头出现之后,杨珺才知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原来,错得一直都是她。
而那想要迈出的脚步,终于停在了此处。
杨珺转过身去,坚定地朝谢浔跑了过去,她太过懊恼了,竟然才幡然醒悟。原来,她一直用未来人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甚至想提前结束一个少年的性命。
每每想到这时,她都会愧疚地无以复加。
可眼前之人早已等不及了。
谢浔迷迷糊糊地想着,会不会等到杨珺的到来,可下一刻他又推翻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如何会来救人呢,明明这次可是除掉他的大好时机。
但凡是个心思活泛的人,都不会轻易地放弃这个机会。
说不定她也是,会在某个他看不到的角落,骄傲地欣赏着他的狼狈模样,甚至在不久的以后,他便成了她口中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想到此处,浑身的疼痛在此袭来。
可是,那个奔过来的人,又是谁呢?
谢浔自诩能看透人心,为何这个人的心,他看不懂。
杨珺一路跑来,跪伏在谢浔的身边,哪里还有往日半分的端庄仪态。
她用了生平最平静的声音,轻轻唤着谢浔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可在谢浔听来,只觉得哽咽至极,甚至下一刻便能哭出来。
树立在他心中的平静,随着杨珺的到来,早就轰的一声倒塌了。
留下的是一地的断壁残骸,是被敲破的盔甲。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杨珺的面容,本想朝她笑一笑,好安慰慌乱的杨珺。
却在扯起嘴角时,疼了一下。
无奈之下,他用尽最大的力气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原本又失落的心,因为杨珺的到来,开始慢慢重新跳跃起来。
一双眼睛极为真挚地看着杨珺,说出的话如同示弱一般,低低柔柔地,似一把绒草在她的心上拂过。
什么都没有留下,却又让她不敢直视谢浔的眼睛。
他没有说任何抱怨的话语,却比说了还能更戳杨珺的心窝。
她抬起手,抹去了脸颊上了泪水,询问道:“谢浔,你还好吗?”
却在说完之后,暗叹自己焦心至极,竟能说些没用的胡话。
不待谢浔回答,便又坚定道:“我们去医馆,你不会有事的!”
她话音落了许久,都没有看到眼前人有任何的回应,只剩下毫无血色的面庞安静地躺在杨珺的怀中,眉间细细地收敛着。
透着极致的脆弱,却又如忠犬般坚定地守护着杨珺。
就是这般孱弱的身体,在经历了众人的摧残之后,还是会在原地停留,满心满眼地等着她的到来。
杨珺垂眸细细地盯着眼前人的面容,心底竟然生出了几分的柔软。
而后便背起这个瘦弱的少年,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医馆走去。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脊背上的少年缓缓勾起的唇角,连带着那颗小痣都生动了起来。
到了医馆,谢浔是完全不省人事了,便是杨珺唤了好多遍,也唤不醒这个虚弱的少年。
杨珺怕自己乱中出错,便退了出去,将内间留给了大夫。
她独自坐在医馆的门口,守了很久。
久到天边挂起了星星点点,开始入了夜。
白日里的热气缓慢消散,她一个人想了许久,想起了谢浔故作坚强的防备,和那颗骗不了人的心跳。以及今日的拼死相护,都让她对这个历史上的大奸臣有了新的改观。
倘若,他的本性并不坏,那么,很久以后的事情是不是就会改变?
杨珺不敢细想下去,因为未来的事情,就连她这个现代人都说不准,更遑论是历史车轮下的他们了。
可这一闪而过的细微念头,足够在杨珺的心头留下一笔。
在未来的多年之后,杨珺才恍然大悟,那些决定在一个寻常的夜晚便早早地做好了。
杨珺心里装着事情,便只匆忙地回了趟杨府将事情都安排下去之后,便又走了出来。
她要守着谢浔,直到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才能放下心来。
等到月上中天时,杨珺身后的医馆终于开了门。
她来不及准备,忙站起身来,出声询问道:“大夫,里面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杨珺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是想起背上太过瘦弱的少年,便将他归于孩子一类。
大夫看起来年岁颇长,鬓须早已斑白,唯独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矍铄又健朗。
他先是沉吟了片刻,一手抚着胡须,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回复杨珺。
却不知这一声轻叹,反倒将杨珺吓得不轻,她努力忍下了眸中泛起的泪水,哽咽道:“大夫是救不回来了?”
说着便要往前走了几步,作势要打开横亘在中间的房门,看谢浔最后一眼。
老大夫看着眼前女子冒失的样子,缓缓叹口浊气道:“姑娘莫要着急,里面的小郎君好着呢。”
小郎君?
杨珺意识到眼前大夫的打趣儿,没有着急拒绝,而是缓缓解释道:“他才十多岁,还是个孩子,哪里说得上什么小郎君。”
话音一落,便询问道:“大夫,他的伤势如何了?”
送来之时,谢浔便不能言语了,无论杨珺如何唤他,谢浔都没有半点反应,恐怕是昏睡了过去。
更何况新伤加上旧伤,这一顿毒打下来,便是不死也要半残。
怎能让一个毫不相干的为她付出前途呢?她承担不起啊!
杨珺的心里历程,大夫看不出,而是实事求是道:“那孩子身子结实,只是受了一番的皮外伤。”,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都带上几分的落寞,继续说道:“不过这孩子倒是可怜,浑身上下都是青青紫紫,有的厉害了还有簪子的扎伤。”
“簪子?”,杨珺忽然想到了初遇见他之时,自己动作轻浮地勾起了谢浔的下巴,目光在他的俊秀的面容上扫了几眼,只一眼便能看出此人日后的模样绝非池中之物。
而她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那沁出鲜血的下唇畔,恐怕那个伤疤也是簪子扎伤的吧。
“他现在呢?”,杨珺没有继续回忆下去,而是顺着大夫的话问了下去。
“上了些药,在榻上睡着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煎服些汤药服下去,才能早日康复。”
杨珺抬头看了看浓重的夜色,意识到时辰已是不早了,也不好继续劳烦这位年岁颇长的老大夫,便柔柔道:“不知几时需要服药,我可以去煎。”
话一落,老大夫似有所准备一般,从背着的身后拿出了两副草药,递给了杨珺,一便耐心地嘱咐道:“三碗水煮一碗药,切记中途不可继续添水,要用小火慢慢煨着,药效才能更好地散发出来。”
老大夫说完,便打了个哈欠,头重脚轻地往门外走去。
“大夫,您走错了,庭院的方向在西边儿。”,杨珺善意地提醒道。
哪知大夫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没走错,我呀,想出去喝点儿。”
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医馆里。
看来竟是杨珺想多了,她还以为今夜熬得这般晚,会打扰老人家休息。
没想到呀,没想到呀。
而后,她便拎着老大夫交给她的草药,推开门朝屋内走去了。
这房内地方倒是不小,距离谢浔躺的床榻两丈远的距离,有一个小小的瓦炉,上面煨着一尊瓦罐。
杨珺也不敢耽搁片刻,收拾好了便坐在瓦炉前,静静地守着煎煮的药,还有榻上睡得极其不安稳的人。
直到袅袅的药香漫了出来,杨珺才感到片刻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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