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依柠不是第一个被李运泽从总部调来分部的员工。
沈立钧摘下眼镜，转身搁到办公桌上，落向窗外林立的高楼的视线晦涩阴沉。
那些被伤害过的人会本能地藏起伤口，筑起高高的屏障，躲避可能的伤害和善意的帮助。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阳光洒在办公桌上整齐的资料上，证件照旁边的大片白色泛起金色的光芒。
落地窗映出他变得冰冷阴鸷的神情，脑海却突然被一双琥珀色杏眼闯入，用着轻快声音说……
那边确认过消息无误。
一个说话吞吞吐吐，轻易就被人使唤跑腿的人，可能在短时间里做出这么大的改变吗？
还是说有人特意为了他，提前下了两个月的棋。
沈立钧收回视线，重新戴上眼镜，捏着镜腿的指腹擦过褪红的耳廓，拿起手机给对面回了个消息：来我办公室。
姚依柠疑惑地看向紧闭的总裁办公室，凑到贺若枫耳边小声嘀咕：“他一直这样阴晴不定吗？”
贺若枫茫然地摇摇头：“可能只是今天心情不好？我段位太低，猜不出领导的心思。”
“别议论领导，”陶蕴走到交头接耳的两人身边，又看向姚依柠，“沈总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她只是嘴上这么一说，看向姚依柠的眼神却说不上清白。
“嗯嗯，”姚依柠已经决定要用自己的实力改变沈立钧的态度，便没把这件小插曲放在心上，“主管，除了整理数据，营销还需要做什么工作啊？”
陶蕴沉思片刻说：“上周七夕的方案过了，这周开始准备中秋和十一的吧，正好给你俩一起讲了。”
姚依柠把自己的椅子搬来给陶蕴，自己则是收着长腿蜷在一张小小的圆凳上，认真记笔记。
乔阙拎着咖啡进来的时候，就见沈立钧办公室对面的工位上多出了一个土里土气的格子衫。
墨色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牛仔裤帆布鞋，不看脸也知道是个刚离开学校的新社会人。
圆凳对她来说似乎有些局促，细长的双腿弯曲折叠，上面还乱糟糟地摊着几张纸笔。
只扫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随意敲了下办公室房门，没等人回复就推开走进去。
“又来一个？”
乔阙把纸袋放在沈立钧整洁的办公桌上，自顾自地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杯，吸管包装拆得到处都是，吸了半口又直接把带着水汽的杯子搁在深色实木办公桌上。
注意到沈立钧杀人的目光，乔阙不情不愿地把包装扫进垃圾桶，又抽了几张纸胡乱擦了下桌面：“得，你这洁癖又升级了。”
说完便像摇晃红酒一样晃着咖啡杯，姿势闲散地坐进一旁的沙发里。再次递向嘴边的吸管在空中停住，乔阙想到什么，惊讶道：
“今早的聊天记录就是那个妹妹爆出来的？！”乔阙把手中的咖啡杯往茶几上重重敲了几下，滴落的水珠看的沈立钧直皱眉，“我去，看不出来啊！姓李的真不是个东西，给兔子都逼急眼了。”
沈立钧把咖啡放到杯垫上，开门见山：“千华怎么说？”
“我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乔阙悻悻道，“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对嘉百出手，说什么‘千华和嘉百都正是不容易的时候，应该互相帮助，不要为了一己私欲再给行业带来负面影响……’我都快吐了。”
“不过小妹妹很给力啊，这应该算石锤了吧？有把握把姓李的踢出去吗？”
沈立钧鸦睫微垂，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好半晌才摇摇头，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和乔阙轻挑的声线形成鲜明对比：“李董正在回国的路上，李太太一大早连着打了几个电话。一份聊天记录而已，就算铁板钉钉，拖着、扯皮、反咬，最后不还一样变棉花。”
“啧，”乔阙看上去比沈立钧还不甘，“早知道公司的未来要交给那种垃圾，李董肯定老老实实只要你这一个儿子……”
“行了。”
乔阙住了声，他和沈立钧是大学同学，不过沈立钧从不和人深交，他也是这几年才知道沈立钧和李家的关系。
沈立钧亲妈沈棠华走得早，沈家家道中落，李董又抓住一个攀高枝的机会，没两年李运泽就出生了，沈立钧的身份自然就尴尬起来。
李太太家世显赫，且极其溺爱亲生儿子。
沈立钧从小就离开沪市到华市读书，说难听点，就是给沈立钧长歪的自由，防着他去跟李运泽争继承权，直到他长大成人也不被允许回到沪市。
每次想到沈立钧那个破碎的家庭，乔阙都想问问自家老爸老妈有没有另寻新欢的想法。
乔妈会二话不说揍他一顿，好在乔董比较佛系，不爱动手，而且别说攀高枝了，连打压竞争对手的机会都不愿意碰，也不知道这些年的生意是怎么做起来的。
不过自己这个送上门给竞争对手出谋划策的儿子，确实也没有吐槽老子的立场。
“那这个妹妹也要去千华吗？”
沈立钧沉默不言，指尖无意识在杯垫边缘摩挲，银框眼镜后的深邃眼眸似乎透过咖啡杯在注视些别的什么。
乔阙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开始自说自话：“不过刘姐休年假去了，这事我交给别人做也不放心，等两周吧。”
沈立钧漆黑的眼珠似乎沾染了沉浮冰块的寒意，连声音磁性的声音冷下几分。
“好。”
陶蕴接过贺若枫手中的鼠标，将光标移到主力活动上：“你看这档暑期的活动就是以运动品类的sp活动为主，所以需要找品牌部的同时配合谈判运动品牌的商品力度。”
“虽然现在实体经济大环境不乐观，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一个方案最先需要定调，有了明确的方向再找其他部门配合。”
“除了sp活动，pr活动也不能落下，这档pr活动都是小贺负责的，你跟小、姚工介绍下吧。”
“好的，”贺若枫倾身在屏幕上比划，“pr活动一般更需要蹭时下热点，于是暑期我策划了一个小红薯上很火的华市博物馆周边快闪店。主要是对接、场地申请、搭建、水电什么的，要是搭建在室外还需要应急预案。快闪店这个月末结束，一会儿午休我带你去现场看看。”
真是，隔行如隔山。
离开了编程的姚依柠感觉自己就是个打开了新世界的小白，有种重回学生时代吸收知识的错觉。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上午，连身后总裁办公室的门什么时候打开又关上都没注意到。
“你们看千华广场的这篇图文。”陶蕴示意两人看她的手机。
【申雨竹空降千华】
贺若枫两眼放光，控制音量小声尖叫：“雨竹！我去年都没抢到她演唱会门票！几号啊？我能请假去吗？”
姚依柠好奇地看着陶蕴的手机，发现是一个歌手这周末到华市的另一个购物中心商演。
看出贺若枫的激动，姚依柠不好问出“这人很火吗？”的话，转头问陶蕴：“千华请明星会对嘉百造成影响吧，咱们要做什么应对措施吗？”
陶蕴道：“请明星助阵是很常见的营销手段，主要是起到宣传引流的作用，嘉百以前也请过明星，但分析数据就能发现明星能转化的销售额并不理想。”
“不是说请越有名气的明星，就越能收获高营业额，两者之间的联系没有那么简单。”
明白了，相当于买推流的玄学是吧。
姚依柠记起自己曾经做过一个根据货盘类目和主播标签，分析投流方法的程序。
那个公司的主播好像都还挺有名气，也许自己能用同样的方法做出分析适合嘉百的营销方式。
“已经11点半到午休时间了，”陶蕴起身，“走吧，今天我请客，有什么想吃的？”
姚依柠一边构思一边起身收拾笔记，办公区里的大家都在陆陆续续起身往外走。
“今天吃什么啊？”
“去楼下看了再说吧。”
“哎，前两个月新开的那家我已经吃腻了。”
“刘姐你们也去吃饭啊，最近招商怎么样？再找几个便宜好吃还健康的‘食堂’啊。”
“别提了，上周一直跟的那家租金没谈拢，今年租金涨了不少，等合同到期，别都撤柜……”
刚刚还在闲聊的办公区突然鸦雀无声，跟在人队伍后方的姚依柠借助身高优势，看到门口站了个年轻男人。
男人一身奢牌休闲套装倚靠在门框上，脸色黑得可怕，尖刀一样的视线直直地戳在姚依柠身上。
姚依柠本能地皱了下眉。
她对这人没印象，想着可能是分部的哪位领导，而且看上去极有可能是认为员工就得在岗位上卖命到死，看不得员工吃口饭喘口气的煞笔领导。
姚依柠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这一低头却发现身边贺若枫的不停地在自己和门口的男人身上巡视。
“在总部的时候和上司不清不楚，到了分部也不知道检点两个字怎么写？姚依柠你要不要脸！”
嗯？冲我来的？
贺若枫倒吸一口气，小小声道：“到底是谁不要脸……”
现实世界里的“职场恶霸”姚依柠把有问题就说的好习惯带到书里，抬起头朗声问：“您哪位？”
贺若枫大为震撼。
沈立钧不屑道：“哼！死鸭子嘴硬，你以为在公司群里发那些没有根据的东西，就会有人相信吗？”
“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等着收传票坐牢去吧！”
看着男人用着一副二世祖的样子说出二世祖会说的台词，明白来人身份的姚依柠发出一声冷笑。
“嗤，性骚扰下属的人渣有什么脸在这说三道四。”
李运泽没料到那个软弱的姚依柠敢说出这种话，以前他当众羞辱她的时候，这女的可只敢抖着身体低头抹眼泪。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说你性骚扰下属。”
“你失心疯了吧，整天幻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我不用幻想，你性骚扰下属就是实际发生过的事。”
“妈的！贱货！你不想混了是吧！”
“就算我离开嘉百，也抹不掉你性骚扰下属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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