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学生依旧吵的吵,闹归闹,似乎对谨玫的到来毫不在意。
直至幸川出现在身后,领带擦过她的肩膀,走到了前方。
她莫名想到那天,在逼仄的楼道间内,与他狭路相逢的时刻。青草绿地的香气萦绕身侧,而今天幸川换了另一件衣服,那种气味却像还在,令她难以忘记。
这时,后窗那男孩似觉察到什么,这才抬眸望过来。
谨玫终于看清他的正脸,相貌干净清秀。长相的优越,属实让人难以忽略。他眼尾微微下垂,眼角却锐利而内弯。无辜中,似乎又透着不羁。
谨玫见过不少男人,与音乐与艺术为伍的人,审美总比常人要高,可谨玫看到男孩这张脸,也不禁感叹上帝的不公。
不仅是眼睛,连带他脸上的每一部分,眉骨,鼻梁,额头任一挑选,都生得恰到好处。
她从他的脸上,仿若看见了西化的轮廓,但整体望去,又是亚洲人独有的柔和。
谨玫心中暗叹,又看了眼幸川。她嗤了一声。这个与幸川容貌不相上下的男孩,但愿不要比他更难相处。
前排的学生见幸川来了,赶紧噤了声,各归各位,足以见得他的威慑。
只有男孩与其身边一撮人,仍在站着。
他盯向幸川。
片刻后,他才将书缓慢合上。男孩身边的人这才散开,稀稀拉拉落座。
谨玫注意到这微妙细节,她隐约感到男孩身上的压迫感。此时幸川走上讲台,开始了开场白,他的介绍实在简单,只说明了移交班级的理由,以及对新班导的介绍。
“以后,就是谨老师带你们了。”
幸川环顾一圈,“希望你们能支持她的工作。”
学生的目光粗略稀落,落在谨玫身上,便很快挪走。场面一片死寂,丝毫没有展示对她的兴趣。
“谨玫,过来。”
幸川招了下手。
谨玫咽了下嗓子,将手插进上衣兜里,后又抽出来,垂在身体两侧,她走上前,对各位笑着打招呼,甚至微微俯身,鞠了一躬。
目光撩起的瞬间,她看见那个男孩正盯着她看。
谨玫的笑容,顿时滞在脸上。
“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你了。”
幸川走下台来,“我接下来还有一个提质培优会,付校需要听我的汇报,要没问题,我先走了。”
说着,他便转过身,走出教室,眼见幸川即将离去,谨玫急忙跟上。
“幸处。”
他回过身,“还有事?”
“不,不是。”谨玫摇了摇头,“我是想说,谢谢你,工作这么紧张,还能来陪我一起——”
“你知道,还在这里说些套话浪费时间?”
与碌碌的寻常人不同,时间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谨玫发觉了。一起开会时,她曾瞄到过幸川的记录本,上面罗列了一天内的日程,每一项都清晰分明。早先她极为不屑,认为这不过是常人也会遵守的理念。直到某天,她在凌晨三点醒来,赫然发现邮箱里,孤零零躺着幸川的邮件。
她才恍然发觉,他的生命就像这钟摆,似乎每一分都有归途,都有归属。
幸川走出几步后,忽然顿住脚步,他回过头,微微倾身。
“给你个忠告。”
“您说。”
谨玫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很多事情,不要过于追求极致,要知道,物极必反。”
他意味深长地说,“对待学生,也是如此。”
谨玫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过一段时间,你自己就悟明白了。”
幸川本想还多说什么,他伸出手,停留在她肩膀上的那刻,忽而便收了回去。
离开的路上,谨玫的影子在他面前晃了一路,想到她之前说过的话,幸川觉得她就像张白纸,满面都是初入社会的单纯。
这张白纸流落到社会,暂且还没被画上乱七八糟的痕迹。
我希望能做一个好老师。
她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幸川开着车,盯着前方。渐渐驶入满目的绿色。
那就教导她吧,真正地教导她,将她培养成一个她希望成为的人,她会有自己的思维的影子,会有自我意识的折射。
如果可以,不至于让她一路跌跌撞撞,心怀失望。
如果可以,她或许会成为自己的利器,至于出不出鞘,完全由他决定。
幸川驶到了办公楼下,锁了车,回望后方。
过去他培养过无数人,幸川简单地将他的思维做了归结,认为与原先并无二致。
这只是他认为的。
——
谨玫目送他离开。
说来奇怪,幸川不是谨玫喜欢的那款,可她总也讨厌不起来,他总一副傲慢姿态,且从来不掩饰他的傲慢,说话,说话就更不好听了,但他不至于赶尽杀绝,起码会予人余地,不会把人逼到抓狂。
幸川走后,她深吸了口气,在门外做了半分钟思想工作,这才压下狂跳的心绪,一步步走上讲台。
“各位同学,我是谨玫,刚才,幸处——哦不,幸老师已经介绍过我了——”
一个很小的口误,引得台下起了一小片骚动。
确切来说,是笑声。
谨玫听到哄闹声,方才的紧张反而瞬间消散,她有个本事,说好听了是遇强则强,说难听了是不要脸,不会被人牵着走,形势愈是不利,她偏要逆流而上。但她又很识时务,就例如对幸川的软化,尽管不是诚心的,但她为了自己吃得开,能做得来。
如此哄闹声中,谨玫反而说话更利落了。
“我希望能和大家和平相处,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给大家最大的宽松和自由,但前提是。”
她顿了一顿,扫视一圈,“要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做好了事情,我会给你鼓励,以及实质性的奖励。但你若做错了,我也不会偏袒,顺便告诉大家,我和幸老师一样,都是教务的,所以你不必担心,你做的那些错事我不知道,如果犯了大错,你想让我宽限,不好意思,你相当于绕过院系求情的阶段,直接反馈了教务。”
谨玫环顾一圈,“我希望大家能自觉。”
她终于从学生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跃跃欲试的气息。谨玫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种接受的信号,便习惯性地带了一句,“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一下我。”
过了好久,都无一人回应。
场面极是安静,只有窗外哗哗的风声,秋风扫落叶,她颇有些尴尬。
这时,一只手举了起来。
她眼前一亮,但下一秒,便怔在原地。
是那个颇为好看的男孩。
看着男生的眼睛,她想起方才一幕,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本能地想要拒绝。可她的目光吸引了在场的人,他们都看到了男生竖着的手臂,谨玫硬着头皮,只能试探地问,“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
他靠在椅背,微扬着头,散漫无拘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句话便让谨玫的心如擂鼓般重击。
“我—喜—欢—你。”
谨玫瞠目结舌,几乎是一瞬间,额上的汗就冒了出来,她看到男生放下手来,与旁边几个男生交换了个眼神,几人心照不宣,摆明了就是故意给她好看。
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男孩瞧过来,下垂的眼尾显得更是无辜,他换了副表情,戏谑玩味全然不见,仿若他说的句句是实,丝毫不像开玩笑。
怎么办,来了个砸场子的。
谨玫也盯着他,死死地盯着,她顾不得周遭喧嚣,像仅凭大脑仅剩的意识,憋出一句故作轻松的话。
“真巧啊,同学,第一天见到你,我也很喜欢你。”
她清楚地看见,错愕一点点攀上男生的脸颊,直至将他的脸吞没殆尽。
谨玫依旧盯着他的眼睛,如钳住猎物的爪牙,紧握不放。男孩见状,也一扫先前散漫,留她一个侧脸,再不看她。
这时,她忽然想起少时与母亲玩的游戏。两人互相对视,结果判定简单,谁先挪开目光,便是落败。
谨玫依稀记得,她很少有输的时候。
因为,我从不逃避。
谨玫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她环顾了一圈,场面复又雅雀无音,只是无不弥散着讶然气氛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除了偶尔几声细碎的动静,再无其他声音。
谨玫两手撑着桌子,分别看向四个角落。
她颇是欣赏地观察,思忖,揣摩。
直至她感觉,差不多了。
她重新直起身体,走下台来,一张干净的脸复现了温柔,线条也随之圆滑,她声腔清澈,盈盈的声音充斥在教室里。
“我喜欢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我感谢你们的喜欢,我希望你们喜欢我,正如我喜欢你们一样。”
很难说,到底是否因了这句话,她才博得了他们的好感。总之在一片如雷掌声里,谨玫成功渡过一次危急时刻,巨大的声浪里,她的耳膜似像浮煽的翅膀,一动一动地鼓着。在一张张笑脸下,她忽地头脑恍惚,如海水冲刷褪去的沙滩,片甲不留。
自入职以来,她心情便很复杂,时常搞不清具体的情绪,正如此刻,她不明确自己是庆幸,抑或欢悦。
庆幸自己搪塞过困境,抑或欢悦那么一丝丝,如指甲盖的大小的归属感。
她不清楚。
班会过后,她独自留班长在教室内。
“谨老师,您刚来,还不了解我们班级情况吧。您想知道什么,只要我能说的,我都告诉您。”
眼前是一个话不多,但看起来踏实的姑娘。谨玫看到她,想到能有靠谱的人代为管理,心情便好了一些。
她若有所思,“我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要告诉我,这个班里,到底有哪些不安定因素就够了。”
谨玫转着笔,微蹙着眉头。
诚如她所设想的那般,幸川交给了她一个难题。
而这个难题——
“我们是以理为主的班级,自然男生多,班里男女比例失调严重,男六女一,男生大多以时聿为中心,不过都只是跟着他混,也不敢干什么过分的事。”
她顿了一顿,“可时聿就不一样了,他其实学习不错,因为当初考砸了,才会到这种学校来。据说没出国的原因,是他母亲控制欲极强,了解的同学说过,他家庭关系不是很正常,所以他经常干些匪夷所思的事。而且,他就是义云本地人,家庭很有背景,随手掏的一星半点零花钱,就够朋友好几个月的伙食费,所以目中无人成了常态。”
谨玫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谁是时聿?”
那女孩噗地笑出声来。
“就刚才在课堂上,说喜欢您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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