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晏辽对着镜子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突然看到脖颈有一小块红色的印记,以为是蚊子包,用手按了按,不痒,有细微的刺痛。
他站在镜子前面眯着眼睛回忆了会儿才想起来昨晚唐绍铖亲过那里。
“啧。”
冬天还能穿高领毛衣遮一下,夏天就只能露在外面,他嫌贴创可贴太热,干脆不管了。
到了教室立刻就被同学发现了,大概因为皮肤白所以很明显,那些人笑得花枝乱颤,又是“咦”又是“啊”的转音转了山路十八弯,说他和女朋友感情真好。
晏辽脑袋微微侧了侧,脸上是一贯无所事事的表情,没反驳同学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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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绍铖临时接到晚上要去应酬的通知,现在他已经不用像前两年那样,一杯杯地给自己灌酒了,但是这样的饭局还是推脱不掉。
他在圈子里的人缘也很好,脾气向来不错,专业能力又强,很多人盯着他毕业以后要去哪里,私下里甚至传开了某几个顶尖律所都向他抛去了橄榄枝。
此刻脾气不错的唐绍铖正在热气氤氲的茶水间打电话,用温柔哄小朋友的声音说,“晚上我去接你,好不好宝宝?”
“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很好哄吗?”晏辽嗤之以鼻,他早就是非常成熟的大人了,并觉得很有必要特别强调这一点,“我已经不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年纪了。”
他原本想说“我已经不会像被你牵绳遛狗一样什么都听你的了”,但是没有好意思说出口。
唐绍铖对晏辽的觉醒有些想笑,但十分充分地尊重他的意愿,“好,那我不过去了好吗?”并且自觉省略了某两个叠字的称呼,以表示他对成熟的大人的尊敬。
“不行!”
成熟的大人没有听到那两个字很不爽,正好在卫生间照镜子,看到自己脖子上小块浅红色的吻痕,决定晚上新仇旧恨一起算。
最后压低声音威胁,“你要早点来找我。”
傍晚时画室都没什么人了,晏辽慢吞吞地往外走,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充分展现成熟魅力,他要惜字如金冷酷严肃。
等在学校门口,看到唐绍铖时还是像突然看到黑暗中笔直的一道光束,又压不住嘴角。
晏辽往前跑了两步,整个人扑上去跳到了唐绍铖身上,以为对方至少会重心不稳的踉跄,还很坏心地想让对方摔到旁边的草坪被自己垫在身下。可是唐绍铖好像早有预感一样很稳地托住了他,手臂有力地环抱着他走了两步,“怎么没在里面等?”
晏辽低头蹭了蹭他的脖颈,“画室空调关了,太热了。”
一整个夏天都是这样,就算太阳已经落山了,炙烤了一天的城市也仿佛变成蒸笼,连风都是热的。
晏辽对自己不值钱的样子非常恨铁不成钢,和唐绍铖一起回家时又强迫自己一定要让对方从自己冷冰冰的态度里深刻反省错误,并忿忿不平地警告自己再也不要撒娇了。但是唐绍铖问他,“冰激凌要什么味道?”晏辽没忍住嘴比脑子更快地脱口而出,“抹茶巧克力。”
……他决定还是明天再做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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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侧枕着唐绍铖的腿做一些大人做的事时也像是在舔冰激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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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三过得很快,夏天到冬天,冬天再到夏天,衣柜来回置换着薄厚不同的衣物,植物落了又开花。写论文、准备考试、实习……所有看起来很难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大四上学期填写申请后九月就不用返校,自习室的书本陆陆续续都被搬空,不用再上课,开班会也都是用线上视频的方式,甚至这一整年同学都没有聚齐过。
好像在电影里一个短暂的黑屏,龙飞凤舞的白字写着“十个月后”,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生活可以用翻天覆地的变化来形容。
比如他第一次看到唐绍铖西装笔挺的样子,脑袋里像是炸了一个蘑菇云。比如他给自己的名片做了端正严肃商务风的黑白设计,又非要在唐绍铖的名片上画水草和热带鱼。比如那位看到他论文创新点是“填补了世界美术史的空白”后倒吸一口冷气,一直说“你这论文当务之急不是改框架,是在指导教师删掉我的名字”的老师突然给他一句“行了答辩去吧”,比如他很久没点开的班级群突然发了一个接龙统计尺码订购学士服,通知下周就要拍毕业照了。
比如唐绍铖拿到了法律职业资格证书,走快速通道缩短了一年的实习期。李祎昀突然说想要另开一家事务所,问他愿不愿意过来。
比如唐绍铖问晏辽毕业后想去哪里,他们交过了最后一个季度的租金,七月底就要离开这个住了四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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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辽趿着拖鞋拖拖沓沓地走着,原本只想去冰箱拿雪糕吃,现在听到唐绍铖的话,突然停下来,觉得客厅一瞬间空荡荡。
“我不知道,你想去哪里啊。”
晏辽走到沙发坐下,唐绍铖正在看平板,握住了旁边人的手,“或者可以毕业后到处走一走,看看喜欢哪个城市?”
“你去哪我就去哪。”
晏辽低头看了看和唐绍铖握在一起的手,没心思想以后的事,满脑子都是要从这里搬走了,他还是很冲动地有了“我们把这里买下来吧”的念头,但两个人到底也还没有买房像买菜一样随便的经济条件,而且大学城附近的房子原本就性价比低。
晏辽不说话了,心情很郁闷地走了圈,不到五十平的屋子很快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部分家具和装饰都是他选的。他的品味很好,所以这破房子也很好。晏辽沮丧地贴墙站着,又异想天开,“你说我们可以和房东商量这里的东西都不搬走吗,等我们有很多钱了再回来买下来。”
唐绍铖坐在沙发,试图用展望未来的方式让他心情好一点,“你不是一直说想住大别墅,我们攒钱买大别墅好不好。”
……这人就这样在如此伤感的时刻提起他庸俗的梦想。晏辽站在客厅,看看茶几看看沙发,看看墙看看窗台的绿色盆栽,用像演苦情剧一样非常拿腔拿调的声音说,“和你在一起,住茅草屋也行。”
恋爱脑上头了,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唐绍铖招手,“你过来。”
晏辽低着头走过去,跨坐在对方的大腿上,脑袋抵在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我就是觉得还没准备好。”他的手指抠着唐绍铖的衣服,“好像有一堵墙被推到了。”必须要面对一些可以用“毕业后再说”这个借口逃避的事了,他的事,还有他们两个的事。
唐绍铖抬手摸了摸小孩后脑柔软的头发,“我知道,”他侧过头亲了亲晏辽的脸,“走到哪里都有我呢。”
晏辽抱着他的脖子“嗯”了一声,唐绍铖又说,“等以后住到新家,也像在这里一样布置好不好?”晏辽在他的肩膀蹭了蹭,小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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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雨点敲在窗户,屋内也像是充满了潮湿的水珠。
晏辽呼吸不稳地仰着头,意识深处像是蒸腾翻滚着阵阵湿润的热气,他眯起眼睛,看到天花板折下来橘黄色的光晕。耳边是持续拍打的近在咫尺的海浪,灯光像风雨飘摇中的小船一样颠簸摇晃。小船在天上,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世界是他和唐绍铖生活了很多年可是几天后就要离开的家。晏辽在模糊的视线中尝到一点倒灌的眼泪,颠倒的世界只有一个人是正着的,唐绍铖俯下身捧住他的脸,用温柔的吻覆盖了咸涩的味道。
毕业典礼那天也是阴雨绵绵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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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市中级法院,民事审判庭。
唐绍铖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姿笔挺端正。他以实习律师身份第一次参与庭审,李祎昀作为指导律师,和他一起坐在原告代理席。
对面被告席上是颇有名气的张律师,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带着一种在法庭上浸润多年,洞悉一切的优越。他起身陈述,说话时都好似有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书记员在电脑前快速敲击键盘,不经意瞥了一眼唐绍铖,替他捏把汗,听说这是新人律师第一次出庭,就遇到了这样厉害的对手。
轮到唐绍铖的质证和陈述。他站起身,先是微微向审判席欠身致意,动作标准克制。当他抬起头,目光没有初到战场的怯懦,只有一种对职业尊重的专注。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
唐绍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缓,仿佛一瞬间穿越回某个永恒的时空,和过去无数冷静沉稳的声音重合。
“对于被告代理律师方才的陈述,我方有不同意见,并提请法庭注意几个关键细节。”
他的语速控制得很好,轻重快慢都恰到好处,让人半分都移不开注意,逻辑链条环环相扣,精准地击中了对方证据的每一个漏洞。他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也没有刻意的表演,只有冷静到极致的专业剖析和无可辩驳的事实依据。
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初出茅庐的青涩,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锐利和强大的控场能力。
法庭上的人神色各异,坐在对面席位的张律师表情也从轻视变成了意味深长。最后,唐绍铖微微颔首。
“综上,我方认为,被告的答辩意见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恳请法庭依法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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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辽来得早了些,在法院外面等唐绍铖出来,表情凝重的仿佛他是被告家属。还有个刚从大门出来抹着眼泪的大爷跟他搭话,“判了几年?”晏辽还没反应过来,老大爷就自顾自地讲下去了,赌博的儿子出轨的儿媳不学好的孙子,果然全世界最精彩的故事都在法院门口。
他短短五分钟听完了大爷一家的人生经历,像看了段以“这个男人叫小帅”开场的电影解说。大爷站了一会儿打的车也到了,他临走时还劝晏辽看开点,等几年人也就出来了,什么都来得及。
晏辽“嗯嗯”应着,其实一分钟都不想等了。如果他当律师的话一定是最没耐心的那个,对方一啰嗦他就想说“算了”,算了我当事人你们就随便判吧。
他在外面站得无聊,直到又过了会儿,听到一个边打电话边走过来的人提到“唐律”,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是一个穿着烟粉色长裙的女人,他没有见过。
周渝南却是对晏辽有印象,离职前她和唐绍铖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偶尔会看到对方平板壁纸,就是眼前的这个男生。她挂断电话,笑眯眯地和晏辽打了招呼,“在等唐绍铖?”
晏辽愣了下,点点头,“嗯。”
周渝南大概猜出了两人的关系,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故意逗他,“你是唐律的弟弟吧。”
“……”晏辽想说我是他哥,想了想但没说,盯着周渝南看了两眼,装作十分不在意地问出来,“你们两个很熟吗?”
“是,”周渝南很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从前是关系很好的同事,只有工作上的往来,平时相处不多,”她看到晏辽像是眼神放松了些,又逗小孩似的故作好奇地问,“不知道唐律私下是怎么样的?”
像是相亲现场在旁敲侧击的问中间人。晏辽无意识抿住嘴唇,腮帮都咬紧了。
他揣着口袋,避了避周渝南身上的香水味,想起来刚上大学时有同学也这样问他“你和法学院的唐绍铖是好朋友吗,他人怎么样有什么兴趣爱好啊?”晏辽每回都面不改色地说,“他啊,人品很差的,抽烟喝酒什么都来,而且脾气不好有暴力倾向你最好小心些也离他远点。”
来打探消息的同学一听吓得花容失色,以后看到唐绍铖都表情奇怪地绕道走。
晏辽继承了大学时期的优良传统,神情自若地开口,“唐律啊素质很低的,现在还会跟我抢被子。”
周渝南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像见惯了大场面一样处变不惊地笑了声,甚至笑容比刚才更开心,她的手像是要捏到晏辽的脸,余光瞥到正走过来的人,于是自然地换了方向改为在肩膀上拍了拍,她笑眯眯地感叹,“你好可爱呀弟弟。”
晏辽脾气很坏,但是被这样面对面说“你好可爱”的时候坏不起来。他往旁边退了一步要走,突然瞥到熟悉的身影,一抬头猛然撞见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看到唐绍铖穿着黑色西装,不知怎么感到一阵电流穿过头皮的兴奋,连做贼心虚都忘了,咽了咽口水,盯着这个人逆着光越走越近。
唐绍铖单手拿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揉了把他的头发,“又在乱说什么。”
“……没有。”
晏辽像做坏事被当场抓包一样不说话了,“素质很低”的唐律素质很好的没有揍他,和周渝南打了招呼后从容出柜,“这是我男朋友。”
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晏辽表面沉默不语,但心里好像突然间万马奔腾,又听到周渝南笑着说了句,“我猜到了,真的特别可爱。”……他更想低着脑袋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更红,独自沉默在那边对长相自我怀疑,周渝南和唐绍铖又聊了几句开庭的事。
晏辽听到高跟鞋走远的声音才回过神,扯了扯唐绍铖的衣服,“今天怎么样?”
“还好,很顺利。”
回到车里唐绍铖才慢条斯理地问,“和你抢被子是怎么回事?”
地下停车场安静空旷,狭窄的车内平常的声音和气息都像是被放大了几倍。晏辽抬头看外面白色的灯灰色的墙红色的消防栓,皱了皱眉毛,用很端庄严肃的语气说,“你不要翻旧账,这样不好。”
晏辽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忍不住点头。
唐绍铖抬起手想捏他的耳朵,晏辽下意识向后仰着躲了一下,忘记是在车里,后脑勺“砰”地在窗玻璃结结实实撞了一下。他边疼得吸气边揉脑袋。
唐绍铖觉得好笑,“再躲?”
晏辽习惯性嘴硬了,很有志气地反驳,“我才不躲。”
唐绍铖胳膊支着车座靠背,手还悬在半空。晏辽凑过去挪回原位,脸颊贴在对方手心,小声抱怨,“你好烦啊,又这么小气还记仇,说你坏话不高兴了?那你出柜干嘛,说我是你弟弟好了啊,”他掀起眼皮看到唐绍铖眯了下眼睛,连忙心虚地转移话题,“……本来有时候我早上醒了就看不到被子嘛。”
“我没有不高兴。”唐绍铖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忍不住笑,“那是你乱踢,”这次认认真真翻旧账,“去年冬天把六斤重的被子都踢到地上了,害我和你一起感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睡着的时候在跑马拉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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