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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云起低吼出那句“少他妈废话”之后，于星一瞬间大脑空白，片刻的惊慌让他忘记放下手机，紧接着又听到了那句，“我只是玩玩而已，你至于这么较真吗？”
然后他像是觉得能阻止什么般地、迅速挂断了电话。
过了很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胸腔漫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好像武侠电影中挨了一刀的江湖客，受伤后不会立刻流血，等到往前追了几步才轰然倒下。
于星脸色惨白如纸，衬得一双眼睛像两个漆黑的空洞，他声音沙哑地对司机说，“麻烦你送我到别墅。”
轿车利落地转弯，在黑夜中划出一道流畅的银色线条。于星强迫自己深呼吸，手指颤抖得像是正在遭受一场雪崩。他断断续续打下一行“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逐字慢慢删掉，重新摆正了态度，“我等你。”
像是有黑色的沥青从指尖流了出来，他用力地擦拭了一下屏幕。消息是“已送达”，还没有变成“已读”。
于星盯着那三个字出神片刻，又在表情栏中选择一个乖乖坐好的小兔动图。手机屏幕的光暗下来又被他点亮，明明灭灭，很久没有收到回复，他预感到不会有回复了。
于星低着头，车窗外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脖颈和瘦削的脊背，弯曲的弧线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边，看起来有一些孤单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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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于星对外宣称生病，工作量减少了些，很多约好要出席的活动都取消了，一时间风评变得不太好。
葛东临也跟着闲下来。从前的休息日他都会无所事事地在家里待着，现在忽然发现有好多事可以做。
他会去俱乐部看陆骁打拳，还会偶尔去这人家里吃饭。
陆骁会做的菜很少，可他自己来回换着吃却怎么都吃不腻；家里买了好多锅，所有厨具也一应俱全，像是专业厨师才会有的厨房。葛东临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像是能越过层层叠叠的时光看到这些年他独自生活的身影。
等过了半个月他才发现，陆骁只像是有喜欢玩过家家的癖好，所有这些都是摆设而已，他最常用的是电饭锅。最擅长做的是煮面，放白菜和蘑菇，两个鸡蛋，最后倒上方便面的汤底调料包。
“我大学的室友也喜欢这样煮面，”葛东临咬了一口荷包蛋，里面有一点流动的溏心，“那时候跟着他蹭了好多饭。”
“谁做得好吃？”陆骁的表情像是自己都没想到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葛东临却感觉心里被细小的绒毛轻轻挠了下，笃定地说，“是你。”
味觉唤醒了有些尘封很久的记忆。他想起从前的事，大学时住的寝室年久失修，六个人挤在十几平米的地方，墙面干裂成翻飞的翅膀，水泥地因为消防要求不允许贴地板革，整个屋子像是货轮杂乱无章的底舱。
那时室友整晚都在打游戏，他戴着耳罩也能听到，所以好多个失眠的夜晚都在看电影。他最喜欢的镜头是男主独自驱车前往伊瓜苏大瀑布，有时候他会幻想是自己坐在车上。这部电影他看过很多遍，有个夏季的夜晚，室友无聊到他床上一起看，看到里面的人生病还要给男朋友做饭觉得很好笑，边拍着他的肩膀边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候日子漫长的像是看不到尽头，对前途的迷茫和恐惧，在越快到毕业的时候越像是随着横坐标单调递增的函数图像。他在录影棚端茶送水，在剧组追在演员后面鞠躬道歉，有些实习没有工资，因此他不放过任何一顿难吃的盒饭。
秦厉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他的，可能是看中他的任劳任怨，贫穷容易摆布，或者是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眼神盯向那些光鲜亮丽的人时不自觉会流露想要摧毁的神情。秦厉扔给他一张名片，“想好了就来找我。”轻飘飘的声音和名片一起落在他面前。
天上掉了馅饼。
葛东临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形如钢针的命运刺穿他的四肢，把他牢牢扎在了泡沫塑料板上，成为隐藏见不得光的提线木偶，黑暗中的恶意源源不断浇灌进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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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漫着热气，陆骁正在切豆腐，宽阔的后背和劲瘦的腰形成一个好看的倒三角。
葛东临盯着他的背影发呆，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这人在俱乐部和在家里形象反差这么大，拳击场上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回到家就好像乐此不疲地在玩着过家家的小游戏。
饮食习惯很好，从来不点外卖，很少吃重油重辣的炒菜，只喜欢吃蒸煮的食物，还喜欢调蘸料。
锅里的热水咕噜咕噜沸腾起来，氤氲的雾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葛东临坐在餐桌，目光越过透明的门玻璃，看到陆骁脸上满足的笑容。
“我早上在市场买了鲫鱼和豆腐，今天中午给你炖鱼汤喝好不好？晚上吃什么，冰箱还有些牛肉，再做点土豆炖牛肉，还有蒜蓉粉丝虾，你喜欢吃吗。”
锅还在煮着，陆骁从厨房走出来，蓝色的围裙穿在身上丝毫没有违和感，115厘米的胸围撑出微微鼓起的轮廓。他絮絮叨叨地安排好了一整天的菜单，葛东临趴在桌子上笑得有点直不起腰，“喂你是不是除了打拳的时候在想该出左手还是右手，剩下时候都在想要吃什么喝什么啊？”
“哪有你说得这么离谱，”陆骁不满意他把自己说得像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单细胞动物，反驳之后又害羞地笑起来，“其实我平时也不这样的，以前我回家都是煮面条，冰箱有什么就放什么，碳水、蛋白质、膳食纤维都有就行。”他关掉了电磁炉，机器运作声停止后，说话的声音更加清晰，“一跟你在一起，我就表现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葛东临突然像攀岩时踩空了似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整张脸的表情顿时就像融化了一样，嘴角还没有向上弯起，眼神就先流淌出了笑意，“真的啊。”
陆骁不好意思再回答了，转身回到厨房，手里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扯开话题，“你先尝尝。”
从第一次来他家做客就是这样，陆骁喜欢在煮的菜还没有出锅时就用汤勺盛出几块，放到碗里让葛东临先尝尝。
他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葛东临看着碗里的排骨有一瞬间愣神，再抬起头看到陆骁腼腆又明朗的笑脸，像是电影里没有台词只有配乐的一个长镜头。
他想到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那时他爸爸再婚不久，后妈和弟弟也都搬到这里，老房子住了一家五口，爷爷会在所有大人都上桌吃饭前把他偷偷叫到厨房，给他的小碗盛得很满，让他吃快点。
可是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只想吃得很慢，让肉的香味在嘴里停留得久一些，嚼的时间再长一些。爸爸进来厨房看到他像偷吃的老鼠一样鼓起腮帮，阴阳怪气地瞪他爷爷质问，“爸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啊。很多年以后葛东临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那时候他和爷爷已经被赶出来了。爸爸家的客厅挂着一张三口人的全家福，里面没有他，看起来依旧圆满又温馨。
……
“你怎么哭了，有那么难吃吗？”陆骁抓了抓额前的头发，从来都是真诚坦荡的表情，所以连开玩笑都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在担心这个问题。
“很好吃，”葛东临慢慢地说，“我就是突然，发现，”他用力喘了一口气才能笑着说出来后面的话，“突然发现我很怕离开你。”
厚厚的暮色下面，连一向冰冷的城市都像是铺着一层悲伤。即使最幸福的时候也在患得患失害怕会失去，像是维纳斯不该有完整的手臂，他也不该有一秒钟彻底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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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晏辽跟着唐绍铖去跑了马拉松。
就算跑完全程也没有学习到什么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的品质，他的腿像是灌满了川府火锅的麻辣汤底好几天都又酸又痛。
时间不是浪费在这儿就是浪费在那儿，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晏辽无聊太久开始想找点事情做，买了榨汁机和咖啡机，但因为狠不下心放糖，所以做的饮料都很难喝。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做各种各样没什么意思却想试试的事，小狗在他身后不知疲倦地跟着。
唐绍铖在书房办公时他一般不会过去打扰的，但又太无聊了，还是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狗在门外气呼呼地挠了两下门就去玩毛线球了。
晏辽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像是站在办公室等待被老师谆谆教诲的学生。唐绍铖侧过目光看到他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过来坐会儿。”
晏辽磨磨蹭蹭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桌面上运作了很长时间的笔记本电脑散出微热的温度。他目光扫过书柜上的几本书，不太感兴趣，“我没有事情做。”
唐绍铖也发现他这样的状态持续一段时间了，像是突然离职后空窗期会有的迷茫和焦虑，一闲下来就觉得运转的机器出现了故障。
“不用非得有事情做，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唐绍铖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在这儿待着就行。”
晏辽还怕自己散漫的状态会影响到旁边这个人，但突然意识到旁边这人大概早就习惯了。
高中时候两人一起自习也这样，唐绍铖从来都能把所有学习任务都规划的整齐有序，沉浸在试卷和题目中，自动屏蔽外界的声音不被打扰。可那时候他却好像有多动症一样，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就忍不住想说话，想做小动作，想不经意有肢体接触能碰到他。
……所以他那时候隔几秒钟就说点废话，还不停往桌子底下掉东西，一捡起来就没完没了。晏辽闭了闭眼睛，原来高中时期不经意留下的形象就是这样的吗。
都这样了唐绍铖还能喜欢他。
晏辽灵光乍现——恋猴癖……不是。
他淡定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他不爱吃香蕉，也不会想要抓着藤蔓在绿色森林里荡来荡去。
唐绍铖还在滑动鼠标看着一篇文献，晏辽在这儿待了一会儿就坐不住，刚坐上椅子的时候还盯着双手警告自己不许捣乱，连想要去拿桌子上的钢笔都忍住了。
但他忘记自己四肢健全，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乱动，无意识地就把脚伸过去蹭着唐绍铖的小腿。虽然他到现在都没说会打扰人的话，但好像整个书房都在回荡着“理理我吧！”
“你怎么能看得下去？”晏辽拖动椅子，滑轮在地板咕噜两声，他的脑袋凑到唐绍铖和电脑中间，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论文像生化武器一样，看一眼就让他呼吸困难，“我还是出去吧。”
“不用。”
唐绍铖慢腾腾地滑动着页面，好脾气地哄着小孩，“你没有打扰我，只要是你在这里，不管做什么我都觉得安心。”
晏辽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那我就是你的安抚奶嘴。”
……
唐绍铖对这人突然急转弯的脑回路已经习以为常了。
虽然这样，晏辽也没想到晚上自己还真的被当安抚奶嘴用了，第二天胸口贴了创可贴还觉得某两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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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窗户很窄，阳光只能照进来一半，连桌子也半边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下被烤得很热，另外半边浸泡在黑暗中，像是漂在水上的浮木。
晏辽进来之前脑袋空空没有想到要说什么，看到桌上的日历才突然记起来还有一周就是九月，侧过脑袋枕在唐绍铖的肩膀上，“你要过生日了。
上周晏辽和妈妈打电话时她还在吐槽，现在还愿意过生日的都是年轻人，年纪大了就根本提不起庆祝生日的兴趣，倒是很想过一过中秋节。
晏辽想他对自己的生日也不像以前那样期待，不过倒是很想给唐绍铖过生日。
“嗯，那天你想吃什么？”
唐绍铖侧过目光，晏辽柔软的头发蹭在他的脖颈，有轻微的痒意。“你生日干嘛问我吃什么，”晏辽抬了下眼睛，“吃火锅。”
唐绍铖笑了声，亲了亲他的额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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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楼下的小学也迎接新学期了，一整个暑假都没有响起的广播又变得非常规律。上回晏辽从阳台往下望还是操场上在给六年级开毕业典礼，现在又迎来了新的一年级小朋友。
学校门口的斑马线涂了新的白漆，一群小孩子戴着黄色的帽子乖正乖排队过马路，像是井然有序漂浮在浴缸上的橡皮鸭，唧哩呱啦踩出喧哗的水浪。
那些小孩的神情都莫名其妙有一点庄重，好像在举行原始森林的祭祀，只是配合着稚嫩的五官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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